――弗洛伊德
社会学家和弗洛伊德研究学者菲力普里夫(Philip Rieff)于1959年发表言论说:“这个人的伟大之处毋容置疑,从而使他的思想更趋伟大”,而他的写作“也许是20世纪汇成著作的、最重要的思想体系”。
然而,几年之后,著名学者兼人文学教授艾里克海勒(Erich Heller)在《时代文艺副刊》中撰文宣称,弗洛伊德是我们这个时代被吹捧得太过的人物之一。同时,诺贝尔桂冠得主,彼德梅达沃爵士(Sir Peter Medawar),也将心理分析理论视为“本世纪最瞠目结舌的知识欺诈”。
政治科学家保尔娄森(Paul Roazen)反过来认为,弗洛伊德“毫无疑问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心理学家之一”,而且是“一位伟大的思想家”。神学家保尔蒂利希(Paul Tillich)也认为,他是“所有精神分析学家中最有深度的一位”。同时,一位名叫索顿(E.M.Thornton)的英国学者却搜集到一些证据,照她自己的话说,它们足以证明“(弗洛伊德的)重要假说,即‘潜意识’并不存在,他的理论不仅毫无根据,而且荒唐可笑”,并说他的理论体系有可能是在可卡因的毒力影响下编造出来的,因而判定他是一个“虚伪且不忠诚的预言家”。
弗洛伊德的崇拜者,包括其最近的传记作者、历史学家彼德?盖依(Peter Gay)在内,都将他视为一个大无畏的人,称他是真理的勇敢卫士。而恶意毁谤他的人却视他为精神病患者和野心勃勃者,称他通过发表耸人听闻的理论以哗众取宠。不过,出语不凡的学者杰弗瑞?麦森(Jeffrey Moussaieff Masson)却宣称,弗洛伊德实际上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发现没有直说出来,因为他一旦说出来,就将对他的职业生涯造成损害。这个发现是,精神病是成年人(通常是父亲)对孩子进行性虐待后所造成的恶果。
心理学史学家大多把一长串富有影响的发现归功于弗洛伊德,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动力无意识。科学史学家弗兰克索罗维(Frank Sulloway)却颇有见地地指出,弗洛伊德的概念在很大程度上是对已经存在于神经学和生物学当中的思想的“创造性转述”,学者亨利?埃伦伯格(Henry Ellenberger)也颇费心机地提出,弗洛伊德对动力无意识的发现,只不过是将其前辈或同时代人早已提出的概念明确化,并赋予其一个清晰的外型而已。
弗洛伊德则认为(他的大部分传记作者也这么认为)自己是一个局外人,一个在维也纳被隔离开来的犹太人,一个一生都在勇敢地与保守医学做斗争,并希望自己的发现能够造福于人类的犹太人。贬低他的人却宣称,他通过夸大自己周围的反闪族氛围,企图使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勇敢战斗的英雄,而且,无论怎么说,他的许多思想皆来自他的朋友威尔汉姆?弗莱亚斯(Wilhelm Fliess),只是他全部将之据为已有。
真可谓众说纷纭,我们该信哪一说呢?
换言之,我们对一个自身原本就矛盾百出的人又能说些什么呢?他就人性所阐发的理论异常激烈,他是一位强硬的无神论者,而且,除早年之外,在政治上他一直是一位保守派。在性欲问题上他一直采取极为自由的学术态度,但自身却是礼仪与节欲的模范。他宣称自己已通过有名的自我精神分析而解除了精神烦恼,可终其一生他都在遭受着疾病的蹂躏,其中包括偏头疼、尿道炎及大肠疾病等。他对电话有着几乎病态的厌烦,在经历极度紧张的个性压抑时,他总是感到自己要晕倒似的。而且,他对雪茄着迷得近乎病态(一天抽20支,即使在上腭因此而患癌之后)。他不喜欢维也纳,从未加入当地随处可见的咖啡族,可又下不定决心离开这个地方。直到1938年纳粹占领奥地利之后,他才不得不搬到伦敦。
有时,他是个不顾一切的自我主义者,自比哥白尼和达尔文,并对一位赞扬其晚期作品的人士说:“这是我写得最糟糕的书,一个老朽的书。真正的弗洛伊德是个了不起的人。”而在另一些时候,他又显得极其谦逊。在其晚年的《自传性研究》一文中,他写道:
回顾一生中所做的这些杂碎工作,我可以说的是,我只不过做了许多个开端,也提出过许多个建议。将来有一天,它们中有可能衍生出什么,不过,我自己无法确定衍生出的这个什么是多还是少。然而,我可以表达一个希望,即我打开了一条通道,沿着这条通道,我们的知识将长驱直入。
他生活在一个充满爱心的大家庭里,周围尽是忠实的信徒,但在许多年中,他都在与几个自己最亲密的朋友和追随者进行争斗。在古稀之年里,他悲哀地写道:
我并不指望许多人的爱。我没有逗他们高兴,没有为他们提供舒适的生活,也没有给他们以熏陶。我也没有在意这些。我只想探索、解开一些谜团,只想揭示一点儿真相。
照片中的弗洛伊德总是一本正经,表情凝重――穿戴得无可挑剔,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深思的表情上见不到一丝微笑――然而,他自己的作品及熟悉他的人所写的回忆录却证明,他是一个极其机智的人,喜欢讲好笑的故事,并在故事里不时地穿插一些他的心理学观点。下例选自他对幽默的研究,《玩笑及其与无意识的关系》:
(医生)如果询问一个年轻病人,说他是否曾经手淫,得到的回答一定是“O,na,nie!”(德语:“呵,不,绝对没有这回事”――可在德语中,Onanie的意思原本就是“手淫”。)
还有一个长一点儿的幽默,弗洛伊德很喜欢讲,讲得也很不错:
沙申(犹太媒人)站在他推荐的姑娘一边,替她平息那位年轻男子的不满。
――“我不喜欢岳母那个人,”后者说,“她是个不逗人喜欢的蠢货。”
――“但不管怎么说,你并不是去娶岳母,你要娶的是她的女儿。”
――“是啊,可她已不再年轻了,而且严格来说,她长得也并不美。”
――“没有关系的。如果她既不年轻,也不美,那就正好属于对您忠实的那一类。”
――“再说她也没有多少钱。”
――“谁在谈钱的话?你是不是要跟钱结婚?你要娶的毕竟是个老婆啊。”
――“可她还是个驼背。”
――“哎呀,你到底想要什么?难道她连一点儿缺点都不能有吗?”
显然,至少来说,真实的弗洛伊德绝不是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