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泥塑般跪在奶奶的坟前，一切都恍如隔世。
从小，我在奶奶身边长大。
七岁那年的一天，我跟奶奶到房后的菜园子摘豆角。奶奶指着园子旁边一种绿绿的蒿草问我：“孙子，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
“这是荨麻叶儿，”奶奶大声说，“上面长满了看不见的毛毛，碰了它，毛毛就会扎进肉里，让你浑身难受。”
奶奶说的是一种蒿草，高高的，椭圆形的叶子边缘长着锯齿，很好看。我刚要伸手去摸，奶奶一把拉住我。看到奶奶紧张的样子，我赶忙缩回了手。
一天，我和小伙伴玩捉迷藏时偷偷跑进菜园，想躲到园子边的蒿草里。
“我的妈呀！”我刚钻进草丛，就叫着跑出来。只穿着背心、短裤的我，脖子、胳膊、腿，几乎全身每一个部位都在痛痒。我哭喊着去找奶奶……那一次，我尝到了荨麻叶儿的厉害。
十七岁那年，我考上高中，要到县城去上学。
开学前，奶奶拉着我的手，说：“孙子，你要记住，城里的女孩子个个都是荨麻叶儿，只能看，不能碰……碰了，就会耽误你的前程！”
我点点头，大声说：“奶奶，我记住了！”
高二下学期，班里有个漂亮女生给我写了张纸条，我看完，就觉脸热、心跳，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传遍全身。忽然，我觉得身上一阵刺痒。我想起了奶奶的话，便将那张纸条悄悄地撕掉了。
大学毕业后，我分到县城一家机关单位，做文秘。
八十岁的奶奶总嚷嚷要抱重孙子。二十五岁那年，我便和晴结了婚。
婚礼很隆重。
晴给奶奶戴花时，奶奶的脸乐成了核桃。奶奶夸完孙媳妇长得俊，又紧紧地拉住我的手，说：“孙子，从今天起，你就有了自己的女人，外面的那些个女孩子可就都成了荨麻叶儿了，记住：只能看，不能碰……碰了，会让你痛苦一生！”
我笑笑，晴也笑笑。
奶奶没有抱着重孙子。我们婚后不久，奶奶就去世了。
转眼，我和晴的儿子已经五岁了。
晴是英语教师，聪明、漂亮、贤慧。她不光业务棒，而且很会教育孩子。
若不是天上掉下个“叶子”，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叶子年轻，虽不漂亮，但气质好。她很开朗，属于“新新人类”一族。
叶子来到局里，顶替了我的工作。我做了办公室主任，成了她的顶头上司。
“年轻美貌，‘年轻’就是‘美貌’。”叶子这样评价自己。
“男人三十一枝花，刘哥，你很有魅力，”叶子说，“要不是怕嫂夫人不答应，我本月32号就嫁给你！”
我和叶子似乎都从彼此的目光中读出了什么。
一次，市里要上报材料，很急。下班后，叶子把写好的草稿给我。我修改，她打字。校对、打印，一直忙到很晚。
“Yeah！”装订完毕，叶子做个“胜利”的手势，我也如释重负。
那晚的工作餐，我和叶子破例要了瓶红酒。我对叶子说：“老板准会认为咱俩是情人。”
“不是吗？”叶子直视着我。
我叹了口气：“来，喝酒……”
“刘哥，我可早就把你当成我的情人啦！”叶子认真地说。
就在那天晚上，我和叶子越过了“禁线”。
“叶子，我……请你原谅。”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我双手扶住叶子的肩，不知说什么好。
叶子扑进我的怀里哈哈大笑，竟笑出了眼泪。笑完，她仰起脸，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刘哥，我还要谢谢你呢——别想太多，我爱你！”
打那以后，办公室“加班”的次数多起来。
那个寒冷的夜晚让我刻骨铭心。我“加班”回家时已经很晚，儿子睡了。晴坐在沙发上。
“怎么还没睡？”我感觉气氛不对，镇静了一下问。
晴指指沙发说：“坐下，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
“离婚。”晴说。
我从沙发上弹起来，看着晴，好半天说不出话。
“你和叶子的事儿，我都知道了……离婚吧！”
“你和儿子就像我的左手和右手，是不能割舍的呀！”我动情地说。
晴流着泪，默默地走进卧室，然后反锁上门。
离婚后，我搬到了单身宿舍。
我郑重其事地把离婚的事告诉了叶子。叶子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你自己的事，与本小姐无关。”说这话时，她表情怪怪的。
不久，叶子和局长去了南方，开会。回来后，叶子提出与我“分手”。我听后呆住了，好长时间才回过神儿来。我看着面无表情的叶子，无奈地点了点头。
总算捱到下班，我顶着濛濛小雨，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看着大街上匆匆忙忙下班回家的人和来来往往的车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无助感袭上心头。走着走着，猛地和一个人撞在一起。“瞎呀你？”抬头一看，我居然来到了儿子所在的幼儿园。
突然，马路对面传来儿子的喊声：“爸爸——爸爸——”
我循声看去，儿子已挣脱妈妈牵着他的手，向我这边跑来。妻子扔掉雨伞，向儿子奔去。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惊呆了路上的行人！我清楚地看见：晴和儿子被汽车撞出老远……
我跪在奶奶的坟前，任泪水无声地滑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