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没有停止记日记,从小学三年级起。读书时几乎天天记,记得很详细。工作后日记渐稀,但还是记了,不过,严格地讲,那得称为周记或月记吧。
闲暇时,翻阅旧日记,发现有的竟然隔了几十天。而且越是后来的日记越是记载着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少有欢乐之记。感叹居多,愤慨之多,仿佛走过的岁月中尽是苦难。令自己啼笑皆非的是,不少日记的扉页上都有类似这样的字样:新的一年又来了,愿这本日记多有快乐,少有苦恼。
每本日记都是人生之旅的真情告白,如果把所有的日记都积累起来,怕是成山成海了吧。只可惜我没有,没有把它们一一珍藏,而是几年之后,便把这些令人心碎的东西付之一炬。只是点燃它时,我哭了。也许把泪流出来,再让这日记的火焰烘干,那些痛苦也将随着烟灰消散,同时,把往日的稚嫩捎走,诞生出一个成熟。然后,便希望光明与幸福快乐走进日记,等日后再翻看它时,会荡漾给心头许多的甜蜜回忆,那缕阳光照耀着心头,感受将是:噢,那时我多么幸福快乐!为了那些曾经拥有的美好,现在的困苦是不足以打败自己的。
可是,愿望终归是愿望。我的日记中始终写不出那么多的美好。不是我心灵阴暗,只是因为生活中给我的美好实在是太少了。而那些所谓的美好都是很平常的,不至于让人兴奋得忘乎所以。而我所受到的磨难,怕是许多同龄人没有的,所以,我以为是我不该承受的,那么,就要情不自禁地记下来,分担心头的负重。
有时,觉得自己也挺自私,总把不幸烙在心头。或许是太看重自己了吧,要么真的是心胸狭窄了一点。
日记是我最亲密的挚友。在我孤立无助时,在我受到排挤时,只能把一腔的无奈与愤慨倾泻于笔端,对着它诉说我的辛酸。当我走出阴影再翻它时,觉得那点打击与所谓的苦难真是微不足道。试问自己:我不是走过来了吗?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我可以对着日记裸露真实的我。我的心对着它如此坦诚,而且这坦诚是彻底的,不留一点含蓄。灵魂如一本书,在它那里一无保留地一页一页抖开,不仅是苦痛、眼泪,还有爱、思念,也有恨、怨、憎、恶。
当心在痛楚中流血,血液输入每条血管时,那血管爆裂般疼痛。切肤之痛,自己又无法言表时;当眼泪不能在别人面前流,打掉牙“和血吞”时;当爱已走进绝境时;当思念连明月也不代传时;当恨之入骨的咒语不能诵读时;当厌恶之情绪不能随意流露时——只有面对这本日记。夜难成寐时,为了不惊扰身边那酣睡的梦中人,黑暗中摸索着记下当时的感受,记罢,方能舒心地睡去。再看时,有的字已重叠在一个位置上,而就是这样的真实,唯令我珍惜。回头看时,有时竟很怀念那些被焚成灰片的日记,那毕竟是人生中真实的记录。
可是,我却没有勇气把从前的真实都留下来。那是为了今天乃至明天的光明、幸福和美好。人总是要走出阴影的。
然而,人的一生不可能是永远走在阳光下,一不留神,或是天降灾于你,或是人为地愚弄,自然会有阴影相随。旧的伤痕抚平时,又有新的创伤。这当然是我们不情愿的。但尘世就是这样,纷争是家常便饭,杀戮也是经常性的。即使出于爱,也要生出醋意、妒意、敌意来,甚至于决斗。人类就是充满了血雨腥风,人的自私性与生俱来,我们暂时谁也扭转不了这种局面。尽管我记的日记最终灰飞烟灭了,可走过的路依然斑驳地躺在记忆里。
日记中残留的文字,或许经过精心加工会成为美丽的诗句、美丽的散文,而加工后的那份精美却失去了原始的那份真,所以说日记终归是日记,正如山鸡永远变不成彩凤凰一样。
我看自己的日记,确实有点琐碎,琐碎得从心灵到行为。可就是这些琐碎,重读时也有过心灵震撼与启迪。反思、甚至于反省,有时猛然间认出了过于自重的我有些孤傲,过于自强的我有些虚荣。有时又认出过于执着的我有些偏激和愚钝,过分重情义的我有些痴呆和愚蠢。细细品味周遭的人际,发现自己的善良有时也被人利用,自己的忍耐竟被人践踏为无能和无知。于是,我对自己有了重新认识,再重新定格,然后,再去实践自我。
走过了四十几个春秋,记了三十多年的日记,发现自己变化确实不小,如青苹果向红苹果过渡一样。但通篇没有改变的还是善恶分明、好恶分明、爱憎分明。字里行间流露着的是对生命的热爱,对生命本源的爱,这是永恒的。我爱一切美好的东西,并且想拥有,这是不容置否的。
最终,一些所谓的痛楚绳索,总能在记日记的过程中得到解脱;一些心理上的不平衡,总能在记日记的过程中慢慢地找到平衡的砝码;一些美好的东西,总能在记日记的过程中得到升华。于是,我乐观起来,并且拾起身边很平常的幸福和快乐,把它们填进我的日记里。正如朋友们说的:你多幸福啊!生活有着落,工作有起色,情感有寄托,老公能干活,孩子也出色,家庭又和谐。
是啊,幸福与快乐就在自己的身边,还到哪里寻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