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王秀英《风淳巷口》
文/九月飞鹰
一
在这个大师头衔和各种“名著”泛滥的年代里，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辞才能唤起人们对这本小说集——《风淳巷口》的足够关注和敬意。对于那些喜爱现实批判主义的读友来说，《风淳巷口》属于那种毫不犹豫就应该纳入囊中的好书。——它只用了9个短篇、两部中篇，就生动、简约、形象地勾勒出北方小城众多小市民丰富多彩的现代生活，同时，又以全新角度记载了大半个世纪世事风云的变幻。
《风淳巷口》里的主人公，基本都是平凡纯正的小市民。从平凡生活中的不平凡经历与情感中挖掘生活特质，是作者的长处。在艺术表现上，《风淳巷口》既有感情抒发，也有冷静细致的思考。任何一个层面上的读者，都能从王秀英的作品里感受到宽厚的爱。作者注重赋予故事中人物的“人性”，突出表现人物的美丽和善良。她以敏感和高超的领悟力，控制故事微妙的气氛发展以及人物的心理变化，细腻而精准。《风淳巷口》讲得是平常故事、柴米生计，可作者探讨的是故事背后强大而仁慈的自然规律，这是她对人性和人的生存状态及本体世界的关怀，这使她的作品具有了超乎寻常的意义。同时作品中时刻有女性的温柔体现，连同谨慎内省多思的性格，使她作为辽宁文坛一个特立独行的异体存在。
《风淳巷口》所说的小市民，是那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市井之人。“小市民”三个字，既概括了他们的社会地位、生活水平、文化程度，而且也隐含着他们的心理、性格和生活方式。
当然，这一种“小市民”既不同于乡下黑衣的农民，也不同于城里白领的“大市民”。前一种不同让小市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而后一种不同却又让小市民们暗自伤神。小市民与农民的区别在于地域上——农民在乡村，而小市民在城市，这种区别十分明显；不明显的是小市民与大市民的区别，一不能从地域上分出来，二不能从服装上看出来，因为小市民的服装往往最具伪装性，以貌取人者往往在小市民那儿小河沟里翻大船。
《风淳巷口》里的小市民平时在意的事儿有两样：钱和名声。在意名声，其实就是在意一个人在邻里、同事间的口碑。名声的内容或标准是评判这个人好不好（善良不善良）、抠不抠（小气不小气）、孝不孝、奸不奸；在意钱，往往都是些小钱小利，一瓶酒、两包烟、几块钱。而当钱与名声发生了矛盾，他们就有了最大的心病——左右为难。
《风淳巷口》里的小市民的生活中也有很多麻烦事，发生率最高、流传最广的，就数相互攀比和传播流言。成天在一座楼里住着，出出入入、磕磕碰碰、低头不见抬头见，难免暗中就有了比照，就有了揣度，想不明白或猜疑心过重，甚或是嫉妒心太强，就会滋生出莫须有的矛盾，何况日子都过得紧巴巴，心头压力又颇大。比如东家媳妇穿了件新衣很漂亮，西家的女人就看不惯，免不了就跟邻家大娘说东家媳妇臭美，目中无人。邻家大娘忍不住传给楼上大嫂，楼上大嫂又告诉了隔壁三婶……东家媳妇听到了当然不高兴，难免就找上门去质问，那结果只能是不欢而散。慢慢日积月累，变隙成仇。再往后，邻里之间自然不睦，对门之间也生嫌隙，好好的日子多半过在怄气里。
《风淳巷口》里的作品多数都是从这些小市民的生活入手，作者以女性特有的细腻文笔，娓娓道来，直至讲完她想完成的一切。她的叙述，没有王朔、李敖的亢奋激昂，也不似易中天、金正昆般的油头戏谑。她随意地用大众语言勾勒场景，都能让读者如临其境，领会之余不禁惊叹其驾驭语言文字的功力。她讲小卖店主杨寡妇与鱼贩子老婆大光因为打牌赖账的冲突，佩凤暗中与白兰攀比的心计，语言既平实又幽默，看似大白话一堆，读起来却有着传统小说的语言张力，总是在平常的表面掩盖下，内里蕴藏着深刻的警醒和睿智。可以说，小市民的故事情节在《风淳巷口》这本小说集里占据了绝对主力的地位。
秀英擅长运用想象力，采取纪实主义手法，营造一个个小市民味十足的立体生活场景，其间不乏怪诞的黑色幽默风格。在市场经济大潮的浸泡下，人们的心理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扭曲，心情变得浮躁，性格变得粗野，目光变得短浅……被物质金钱晃花了眼睛的人们，相互之间不该产生的矛盾产生，不应有的隔阂成为隔阂……当大家都陷入这种“豪猪”式的生活怪圈时，都觉得现实生活中的人们活得实在累。
比较机巧的是，秀英在小说的结尾设置了巷口居民因了外因而良心发现，因互相谦让、互相帮助而弃“恶”扬善、共同向上，出现一团和谐的结局，虽然这结局庸俗老套，但毕竟可以让读者对于这个巷口不至于心生厌恶，这也象征着现实中还有很强盛的向上希望。
相对于那些沉浸在编造哼哼唧唧“卿卿我我”的肉麻故事、玄幻鬼怪的传奇和根本没人能读懂的“诗”的写手来说，《风淳巷口》的作者明显比他们脚踏实地，比他们更关注现实问题。
二
《小明的假日》是本书的第一篇，触及的是中国人最敏感的教育问题。初中生小明是一个乖巧的孩子，非常盼望假日里拥有自己的时间和自由的空间，尽兴地放松一下自己。但繁重的学习压力并没有在假日里得到缓解，反而成了压在心中的石头，过重的补习仿佛给他套上了更为沉重的枷锁，他只能在墙上画一幅被牵住了线的风筝来宣泄自己的不满和无奈。
出现这现象的原因不仅仅是家长望子成龙心切，更多的是社会造成的认知错位。谁都知道，中学生永远不能百分之百考上大学，世界上成功之路千万条，何况，学习分数并不能代表学生的综合素质，通过逼迫而考上大学的孩子，很可能只是个书虫，没有应对现实工作与生活的能力。
《唉，郁闷啊》从另一个角度提及了教育问题。高中生白慧迫于家长的大学梦，带着逆反心理在学校“读”书，生来不是读书那块料的他，在学校里不断上演一出出悲喜剧，搅得老师和学生都不得安宁。
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他自己学不进东西，考不上大学，相对浪费了青春，同时家里又支付了大笔学费，得不偿失。
《青辣椒红柿子》则讲得是一则乡情与人情相互叠加的乡土故事。小说通过两个农村青年不同命运的描述，来展现人生道路非一径可走，“条条大路通罗马”，和农村孩子不忘根本，情牵故土，心念旧情的淳朴情怀。考上大学的大海回老家看望一起长大的好友林子，没考上大学，在家务农搞副业的林子，乍一看到衣服光鲜的大海产生了自卑的心理，又因为发展种植缺少资金、技术和销售渠道而心情郁闷，愈发打不起精神。大海了解这一情况后，立即决定给予最大的支持，并鼓励林子、也是说给自己：你是青椒，我就是西红柿，以人格的平等和经济上的支持，来鼓舞当年的发小提振信心，共同走向美好。
读过这本小说集的人都不能否认，《风淳巷口》对于人物心理到位的描写，有着非常突出的特色。这说明作者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观察世界，不仅对人的内心观察细微，而且能够摆脱个人的局限去理解别人。品读王秀英的作品，我总为她那双能看入骨髓、令人颤栗的眼睛兴奋。
在一座城市，在一个巷口，人与人相邻而居，偶尔发生一些这样或那样的误会与口角，实属正常。特别是在那些鱼龙混杂的三线小城，由于人们大多来自乡野，素质和修养良莠不齐，每个人又都想上演属于自己的故事，更容易发生这样那样充满原始方式的纠葛。作者细心地把这些人物和事件以文学语言记录下来，向人们展示时下小城居民中那些或粗俗卑劣的丑恶，或高风亮节的宝贵。通过这些，让人们对小城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并看到哪些应该给予摒弃，哪些才是人们应该追求的美好。
托尔斯泰有句名言：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小说《零落成泥》和《梦破平安夜》演绎得都是与托翁这句名言有关的故事。现代人的择偶标准对传统习惯进行了颠覆，钱权占据了人品的上峰，年龄、名分、距离、国度、兴趣、门户等等已然不在话下，宁做二奶也不愿嫁给无钱无权的穷小子。缺少稳定的根基，必然导致婚姻的不稳定，婚姻一旦被动解体，无论对谁都会产生莫大的压力，甚至于发展成为悲剧。
也有的是围城里面的人一心到城外面去看风景，由于人性的贪婪，吃着碗里想盆里，吃着盆里看锅里，以致玩得后院起火，结局大多不完美，不是鸡飞蛋打，就是一辈子背上情感的债，代价不可谓不大。
中篇《花指甲》让人读得沉重，很难让人说清孰是孰非。战争让一位大家闺秀冯德慧与丈夫国民党军官魏文生天各一方，一别就是60年。为了等待自己心爱的丈夫，也为了给丈夫留下他最喜欢的花指甲，冯德慧多年忍辱负重，不屈不挠地保留着被“革命小将”视为洪水猛兽的花指甲。然而，她最终等来的，只是一抔可以和她的骨灰相依相伴的骨灰……不需细想，谁都知道，一个人的生命中有几个60年可以挥霍？连年轻的诗人金河仁都在作品中抒发着企盼：如果能存时间入瓶，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保存每个日子。这是活在浪漫中的人所说的为之倾倒的话语，可我们中又有谁能够不面对现实？我们无法把每个日子保存在瓶中，哪怕仅是一天而已。
翻开王秀英新作《风淳巷口》，她那文章后面的大爱深深地震撼着人们的心。
作者笔下生活中的一切，都缘自一个“爱”字。爱是人性中最美丽的风景。
或许有人会认为王秀英的作品里宣扬的爱是一种“乌托邦”，但有理想总比没理想好。如果人人都能把爱的种子植入自己的心田，并在人间播撒，让它生根发芽，那么，总有一天会长成丰茂的森林并覆盖大地，整个世界将变得更加美丽。
这也许正是这本书的诱惑——既最大程度地呈现了当下城市越来越复杂的面貌，同时又暗示了这些城市不可知的未来。让人们掩卷细想：对于所身处的城市与时代，人们到底要什么？
三
今日的中国，人们有必要好好地关注小市民的生活。
小城里的小市民，既是一股涌动的力量，也是一种可怕的惰性。每一个细胞都有逃逸出这个整体的企图，无法实现以后，也能迅速找到乐在其中的理由。会对比他强的人妒忌地心痒难奈，也会对比他不足的人，奚落耻笑而获得慰藉。这等人，永不满足又永远满足。有吞食一头大象的欲望，而无捉拿一只老鼠的决心。拜金主义和对权势的慑服，使得某一部分神经特别发达。但对庸俗，卑劣，堕落和无耻，又往往显得麻木和习以为常。一个个活得既开心又不开心，似乎痛苦，又并不十分痛苦。小说《风淳巷口》把这些做了淋漓尽致的演示。
不要轻易地下结论：小市民的生活没有质量。生活质量并不注定需要与酒色财气和郎才女貌挂钩，生活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会生活懂生活肯用心的人，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艺术家。小市民的生活也不乏许多小情小调，即便没有情调，也有滋有味：生活的滋味，取决于生活的细节丰富，小市民的生活细节因了淡定从容而显露出很多别样的风采。
读《风淳巷口》，读者不用担心会沉闷，王秀英是个讲故事的高手，那些层层叠叠杂乱无章的琐碎生活被她说得脉络清晰，活灵活现。女人、男人、商人、学者、官员……各怀心思，各种暗流在清淡中涌动。男女的暧昧，欲道还休，欲送还留，等待与宿命，挣扎与努力……有读者看了，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曹雪芹笔的名著《红楼梦》，觉得王秀英的风格和曹雪芹的作品真的有某些相像。
不过，到底王秀英还是在“现实”的步骤上，一步步地往前走。她很清楚她的写作和追求。“生活本身就只有那么一点内容，只看自己能参悟多少、参悟到什么程度罢了。”
我是去年年底随辽宁省作家协会天津采风团去天津采风时，认识的同样是采风团团员王秀英，并获赠这本《风淳巷口》的。通常情况下，我都是通过作品而认识作家，而在生活中，我都是先认识一个人，产生好奇，然后再了解他或她的诸多方面。王秀英，我则把她当成一位先认识的普通朋友，继而通过她所描述的故事了解她这个人，理解她的内心世界。结果她的生活际遇和作品给我带来了震撼和共鸣，我在欣赏她的作品的同时，就像她穿越了时光的瀚海来到我的面前。
记得一位名人说过：“到处都存在着被人们视为较美好、较优雅、较特别的生物，有一些人甚至还将它们当成守护精灵来崇拜，因为它们提醒了我们，世上还有比我们的生命更美好、更自由自在的生命。而各地都一样，儿孙们会取笑祖父辈们的守护精灵，有朝一日，优美的物种会遭捕杀，人们将重金悬赏它的头颅和毛皮，不久之后，它的存在便成为传奇，而传奇将插上羽翼，继续飞翔。”
《风淳巷口》能否加入这个行列，人们尚需拭目以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