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用手指在中国地图上划拉了半天,最后在“雄鸡头”的位置一按,道:就这,好家伙,这么大的地盘,怪不得影响这么远!
爹指的地方是黑龙江。
爹从没去过黑龙江。别说是黑龙江,爹连我们县城也只去过两趟,第一次是去买种子,第二次是去退种子。但是,爹却突然对黑龙江产生了兴趣,并且为此逼我从镇上买回来一张中国地图挂在墙上,一有空儿就瞅。
具体说来,爹是前几天上集买豆油回来对黑龙江产生兴趣的。爹去买豆油,一问价钱吓了一跳,才几天的工夫,豆油价钱就涨了一大截。爹问老板其中的缘故。老板说,今年黑龙江黄豆歉收,造成黄豆短缺,所以豆油的价格就上来了。
自此,黑龙江在爹的心中烙下了印记。
其实,以前爹对黑龙江也零零星星了解一些,不过都是从远嫁到黑龙江的二姑嘴里得知的。二姑说过,黑龙江的林子不知有多大,进去就迷路;二姑说过,黑龙江的土是油黑油黑的,肥得很,种庄稼不用上化肥;二姑还说过,黑龙江的冬天冷得邪乎,小孩子撒尿能把小鸡鸡冻住……不过这些都是爹很久以前的记忆,现在的黑龙江什么样,爹根本不知道,因为二姑已经十多年没回家来了。自从那一年二姑回家来借钱,爹没借给她,她就一赌气十几年不回家来,连个电话也不打。一提起这些,爹就叹气,好像有一肚子话要说,却又无从说起。
当然,真实一点讲,爹对黑龙江感兴趣,并不是因为二姑在黑龙江。而是因为,我们家屯了200斤黄豆。
200斤黄豆,按往年的价格能卖400块钱,可是今年能卖700块钱,多卖300块钱呢!用爹的话说,这是从黑龙江飘过来的钱啊!
爹从收黄豆的小贩手里接过七张百元大钞的时候,特意抽出三张在手里摆弄了一会儿,于是,喜悦便在他的脸上犁了一遍垄。
回到家里,爹又把钱举到地图上的黑龙江面前,默念道:谢谢你,黑龙江。
然而,爹说完这句话,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盯着黑龙江愣怔了半天,喜悦便从他的脸上渐渐地消退了。大概是想到,黑龙江的农民收成不好怕是远没有自己这样的好心情,总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黑龙江农民的痛苦之上不是?自那以后,爹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谢谢黑龙江”的话,不过还是经常盯着黑龙江瞅,却瞅得满脸的沉重和忧伤。
直到那天二姑破天荒地打电话来,二姑在电话里问这问那,爹却突然打断她的话问,你们黑龙江今年是不是黄豆歉收了?二姑说,是啊,今年雨水多,黄豆都长疯秧子了,没接几个豆荚。爹唉了一声。二姑说,年底二儿子要结婚,钱不够,看爹能不能给张罗些?
这一次,爹丝毫没有犹豫,满口应下了,而且脸上也有了笑容。他从柜里取出卖黄豆的那700块钱,又从平时的积蓄中添上300块,第二天去邮局给二姑汇去了。
一周后,二姑打来电话说,钱已收到,还说过年正月回家来看爹。爹激动得放下电话又愣怔了老半天。
良久,爹又走到地图前,冲着黑龙江默默念叨:谢谢黑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