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寂寞让我如此不美丽（典故：燕子楼）

据《酉阳杂俎》记述，白居易的诗作当时极受欢迎，FANS无数，有的FANS行为甚至十分出格，风格极为前卫，比如荆州有个叫葛清的人，从颈部以下遍刺白居易的诗，一共有30余处，而且他还有一拿手绝活，如果有人问他脊背上所刻字句，他都能反手指出哪一句出自哪里，哪一句是什么意思，神色十分自得。此人常袒胸露背在街头吟唱白居易的诗歌，成为闹市里的一大奇观，相当于现在的户外活动广告。

有人裸体免费为白居易的诗歌打广告，可见其诗受欢迎的程度，其中的原因，恐怕与白居易悲天悯人的情怀有关。沦落天涯的琵琶女，“满面尘灰”的卖炭翁，被迫自缢的杨玉环，都让他一掬同情之泪。

然而，现在好多人站出来批判白居易，指责他是无良文人、流氓诗人，更有甚者，在BBS上发贴，骂他是老贼。

他们的依据无非是那首诗，那首劝一位叫关盼盼的女人去死的诗。

关盼盼原是徐州名妓，后被白居易的好友，当时徐州的守帅张愔纳为小妾。张愔用公款酒宴招待白居易的时候，让关盼盼表演节目，盼盼唱了一曲千转百回的《长恨歌》，跳了一组风情万种的“霓裳羽衣舞”，白居易情不自禁地从腰间去摸银子，准备作为小费赏给关盼盼，还是张愔提醒他：“老白，你就别破费了，她是自家人，不是三陪啊。”老白收回了银子说：“那我就写首诗吧。”他那首诗中有这么一句：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意思是说盼盼的娇艳只有花中之王的牡丹才能媲美，很俗的句子，盼盼却如获至宝，绣了那句诗在衣服上，天天看。

两年后，年纪又大，身体又不好的张愔病逝，姬妾们都卷了银子作猢狲散，只有盼盼留在了那座叫燕子楼的私人别墅，燕子楼是张愔生前特为盼盼兴建，春夏季节，这里燕子特多，故名燕子楼。

盼盼在燕子楼为张愔守节，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白驹过隙，一晃就过了十年。

不知是哪一天，盼盼忽然想起了老白，心血来潮写下三首诗，托人带给他。

其一：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其二：

北邙松柏锁愁烟，燕子楼中思悄然；

自理剑履歌尘绝，红袖香消一十年。

其三：

适看鸿雁岳阳回，又睹玄禽逼社来；

瑶琴玉箫无愁绪，任从蛛网任从灰。

这三首诗要表达的意思用现在的歌词翻译过来，大概就是：“夜夜从双人床上独起，寂寞让我如此不美丽，失去了依靠的女人怎么能够飞，今夜的寂寞让我如此不美丽，多么希望有人打扰我的悲喜，今夜的寂寞让我如此不美丽，真的很需要有人探望我委屈……”

老白从来就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他喜欢漂亮女人，他常常慨叹：“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他的《追欢偶作》中写道：“十载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就是说他家中养了不少家伎，由于嫌她们老丑，经常更换新鲜血液，十年间已换三次了。

可以想见，已长十岁的盼盼肯定没有了当年的青春丽质，对老白也没什么吸引力了，这三首怨妇诗自然让他反感，你守节就守节吧，又觉得青春虚度，寂寞难耐，玩什么矫情啊，与其这样寂寂无名老死燕子楼，还不如在燕子楼玩一把跳楼秀，弄一场轰动效应呢。

老白就写了《燕子楼三首并序》回给她，最后又怕盼盼文学水平低，看不懂这三首诗，又加了一首：“黄金不惜买娥眉，拣得如花四五枚，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

而在盼盼这边，原本指望大诗人读到她的这三首诗后，会抚慰一下自己这颗受伤的心，比如上门探望一下，写个评论肯定一番什么的，哪知对方竟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上是多余的，心中那个委屈啊，顿时化成倾盆雨。

你说要我跟着前夫去死，我就去死啊？要放现在，哪个女人都会对说这话的男人嗤之以鼻。

可是盼盼小姐却真的照办，也许她太看重老白了，之所以没有选择跳楼或是上吊这样立竿见影的自杀方式，还是留了时间等老白来认个错，来亲自抚平她心灵的创伤。

“盼不到我要等的人我知道我愿意再等”，可是要等的人偏偏不来。

盼盼从绝食的第一天起，她随身的老仆含泪苦苦相劝，后来徐州一带知情的文人也纷纷以诗劝解，这消息肯定早就传到老白的耳中，老白不来，连写首诗表示悔意的行动也没有，多半是死要面子吧。

一代丽人，生生地把自己饿了十天，含恨香消玉殒于燕子楼上。要说过错，老白难咎其责，盼盼也是自讨苦吃，把老白太当真。

典故：燕子楼

又作：燕子楼空、燕子人亡

含义：形容女子丧偶寡居、处境凄凉。

出处：唐·白居易《燕子楼三首并序》

原文：

徐州故张尚书有爱妓曰盼盼，善歌舞，雅多风态。予为校书郎时，游徐泗间，张尚书宴予。酒酣，出盼盼以佐欢，欢甚。予因赠诗云：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一欢而去，尔后绝不相闻，迨兹仅一纪矣。昨日司勋员外郎张仲素缋之访予，因吟新诗，有燕子楼三首，词甚婉丽。诘其由，为盼盼作也。缋之从事武宁军累年，颇知盼盼始末。云尚书既殁，归葬东洛。而彭城有张氏旧第，第中有小楼名燕子。盼盼念旧爱而不嫁，居是楼十馀年。幽独块然，于今尚在。予爱绩之新咏，感彭城旧游，因同其题，作三绝句。

（一）满窗明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

（二）钿晕罗衫色似烟，几回欲著即潸热。自从不好霓裳曲，叠在空箱十一年。

（三）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墓上来。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