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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捕鼠将佛奴者,性成巽懦,貌托仁慈。学雪衣娘之诵经,冒尾君子之守矩。花阴昼懒,不管翻盆;竹簟宵慵,由他凿壁。甚至呼朋引类,九子环魔母之宫;叠背登肩,六贼戏弥陀之座。而犹似老僧入定,不见不闻;傀儡登场,无声无嗅。优柔寡断,姑息养奸,遂占灭鼻之凶,反中磨牙之毒。阎罗怕鬼,扫尽威风;大将怯兵,丧其纪律。自甘唾面,实为纵恶之尤;谁生厉阶,尽出沽名之辈。是用排楚人犬牙之阵,整蔡州骡子之军。佐以牛箠,加之马索,轻则同于执豕,重则等于鞭羊。悬诸狐首竿头,留作前车之鉴;缚向麒麟楦上,且观后效之图。共奋虎威,勿教兔脱。”

铎曰:昔万寿寺彬师,以见鼠不捕为仁,群谓其诳语,而不知实佛门法也。若儒生一行作吏,以锄恶扶良为要。乃食君之禄,沽己之名,养邑之奸,为民之害。如佛奴者,佛门之所必宥,王法之所必诛者矣!

祭蠹文

万卷楼,表叔蒋观察藏书地也。宦游于闽,经年闭置。后告假归籍,曝其卷帙,半为蠹鱼损坏。命童子搜捕,尽杀乃止。是夜楼中万声齐哭,几于达旦,主人患之。予适借榻松韵轩中,因作文祭曰:

“呜呼,蠹兮!秉虫之性而不集于羶,得鱼之名而不跃于渊,遨游乎文章之府,托翰墨以为缘。尔何不学白蚁之钻矿,与青蚨之化钱?谓书香之我嗜,愿铜臭之长捐。吾闻尔祖脉望,羽化登仙。以诗书为弓治,期无坠乎家传。营书作穴,耕字为田。虽食古而未化,鉴其志之可怜。何其主人好事,物运屯邅,竟抄同乎瓜蔓,忽尽族而并歼。芸窗播毒,书林抱冤。识召祸之有基,吾请言其固然。穿经史以太凿,断词义而不连。既毁章而裂句,亦脱简而残编。隐微躯于艺苑,肆鱼肉之馋涎。等斯文之蟊贼,遂获罪于圣贤。彼刀笔小吏,案牍穷年。窃尔生平之一字,辄舞文而弄权。尔宜悔悟,自省其愆。其主人之嗜杀,乃孽报之在天。赋草一束,墨汁半船。乐其享之,在此灵筵。勿为厉于龙蛇壁上,待转凡于蜣螂粪边。笔冢累累,卜尔长眠。砚田朊朊,表尔新阡。招青蝇之吊客,驱蚁蝼于下泉。果游魂之无恙,乘蚊背以言旋。”

祭毕,而楼中之响寂矣。

铎曰:胥吏舞文,谓之衙蠹,而读书中无是名也。然借文字为护符,托词章以猎食,皆可谓之书蠹。或曰,此等词义不连之辈,名曰书蠹,犹属过誉。

妙画代良医

鱼孚溪潘琬,字壁人,美仪容,有玉树临风之目。妻尹氏,艳而妒。潘谨守绳墨,跬步不离绣闼。潘有别墅在濂溪坊里,庭前海棠数株,每当含苞未吐之时,隐度其两鬟插戴处,往向枝头芟剪。及花放,折归助妆,长短疏密适合。尹尝执花昵潘而笑曰:“此解语花也,劳卿手折,益妩媚矣。”由是封海棠曰“花卿”,而戏呼潘曰“掌花御史”。后潘以病瘠死,尹哭之哀。一日,过别墅,适海棠盛开,尹凭栏凝睇,触绪萦怀,忽忽若迷,归而病殆。

尹有族弟名慧生,善绘事,闻之曰:“此心疾也,吾当以心药治之。”遂写海棠数十本,貌潘生科头其下,旁绘妖姬五六人。有拈花者,有嗅花者,有执花在手、乞潘生代为插鬓者,有狎坐膝头、戏以花瓣掷潘生面者。画毕,竟诣床头,询姊近状。尹流涕不言。慧生曰:“昔姊丈在时,曾浼弟画行乐图一卷,恐姊见嗔,久留弟处。今已埋骨泉下,谅姊见原,特归赵璧。”因出图授尹,尹谛视久之,面忽发赤贞,曰:“薄幸郎有是事耶?”慧曰:“姊误矣。男儿离绣帏三尺,便当跳入云霄,是非梁伯鸾,谁能谨守眉案。况已住不咎,听之可也。”尹愤然作色曰:“若是,则死犹晚耳,吾何惜焉。”慧生佯劝而退。由是心疾渐解,不旬日霍然竟愈。取其图投之于火,并督家人各持斧锸,前往别墅,尽伐去海棠之树。

铎曰:此袁倩医鄱阳王妃故智也。哀思乍平,妒心又起。海棠之伐,与阮宣妇砍桃何异。刘孝标之三同,王文穆之四畏,吾知泉下人犹为胆落。

娇娃皈佛

蓉江沈绮琴兆鱼,王公家青衣也。幼从闺中伴读,年十五,工吟诗,兼喜填北宋人小令。如《送春词》中“一溪花瓣水声长,谁知即是春归路”,南楼徐若冰夫人采入《捻脂杂录》。其《题施实君词稿》,有“自伤不作书生耳,酒市茶墙,让柳七郎君奉旨”之句。风流倜傥,略见一斑。继扫除绮业,一归佛教。镜奁粉匣旁,《楞严》、《涅盘》诸经典,灿然堆积。时戒律僧慧公从净慈来,卓锡随光东院。绮琴往投座下,乞参三昧法。

慧公曰:“欲参三昧,先断六根。”绮琴曰:“诺。”慧公趺坐蒲团,高声提唱曰:“如何是无眼法?”曰:“帘密厌看花并蒂,楼高怕见燕双栖。”“如何是无耳法?”曰:“休教扌厌笛惊杨柳,未许吹箫惹凤凰。”“如何是无鼻法?”曰:“兰草不占王者气,萱花不辨女儿香。”“如何是无舌法?”曰:“幸我不曾犁黑狱,干卿甚事吐青莲。”“如何是无身法?”曰:“惯将不洁调西子,谩把横陈学小怜。”“如何是无意法?”曰:“只为有情成小劫,却因无碍到灵台。”慧公曰:“六根已净,八垢须除。再为汝下一转语。何谓念烦恼?”曰:“误将浊水溅莲叶。”“作何除法?”曰:“夺取钢刀杀藕丝。”“何谓不念烦恼?”曰:“一任飞时沾柳絮。”“作何除法?”曰:“再从系处解金铃。”“何谓念不念烦恼?”曰:“春蚕作茧全自缚。”“作何除法?”曰:“蜡烛成灰彻底销。”“何谓我烦恼?”曰:“未出岫云偏作雨。”“作何除法?”曰:“不开花树本空枝。”“何谓我所烦恼?”曰:“底事急流争鼓棹?”“作何除法?”曰:“好凭顺水再推船。”“何谓自性烦恼?”曰:“钻榆起火还烧树。”“作何除法?”曰:“冻水成冰不起波。”“何谓差别烦恼?”曰:“磨将子墨犹嫌白。”“作何除法?”曰:“买得胭脂便是红。”“何谓摄受烦恼?”曰:“痛看西子心头捧。”“作何除法?”曰:“痒倩麻姑背上搔。”慧公曰:“是儿可人。吾为汝说九根之法,汝能一问一答,便许传第一妙谛。信根何在?”曰:“龙牙打版。”“精进根何在?”曰:“石巩架箭。”“念根何在?”曰:“丹霞选佛。”“定根何在?”曰:“华林缚虎。”“慧根何在?”曰:“雪峰跃球。”“慈根何在?”曰:“白鹿挂袋。”“乐根何在?”曰:“达摩授钵。”“舍根何在?”曰:“如来痛背。”“意根何在?”曰:“天龙竖指。”如此毕竟作么生,绮琴拍掌而吟曰:“饥来吃饭困来眠,悟得传灯第一禅。散尽天花浑不着,丰干饶舌已多年。”慧公曰:“汝真佛门种子。便以文字释经,未免堕口头禅耳。”以座上蒲团授之,曰:“待此物破时,乃汝证盟侯也。”

绮琴合掌拜谢,归而静坐一室,终日不言不笑,似学天竺菩提,九年面壁者。后闻蒲团未破,红粉先埋。岂导师之诳语乎?抑金棺双足,将现迦叶身而得度也?姑记之,与叶小鸾参禅一案,并为词坛佳话云。

铎曰:昔五祖以袈裟度世,于五百人中,必择一钝汉予之。乃知金莲法界,非聪明人插脚地也。我辈欲参大乘,惟愿生生世世,勿作有情之物。

老面鬼

吾师张楚门先生,设帐洞庭东山时,严爱亭、钱湘舲俱未入词馆,同堂受业。一夕谈文灯下,疏棂中有鬼探首而入。初犹面如箕,继则如覆釜,后更大如车轴。眉如帚,眼如铃,两颧高厚,堆积俗尘五斗。师睨微笑,取所着《桔膜编》示之曰:“汝识得此字否?”鬼不语。师曰:“既不识字,何必装此大面孔对人。”继又出两指弹其面,响如败革。因大笑曰:“脸皮如许厚,无怪汝不省事也。”鬼大惭,顿小如豆。师顾弟子曰:“吾谓他长装此大样子,却是一无面目人,来此鬼溷。”取佩刀砍之,铮然堕地,拾视之,一枚小钱也。

铎曰:钱神变相,文士说法,如是如是。昔仓颉造字而鬼哭,周景铸钱而鬼笑。鬼之不识字而爱钱,其天性耶?乃有识字亦爱钱者,吾不测其是何厉鬼矣?

遮眼神

吴郡南北两局,有机房殿,旁塑一像,曰遮眼神。一夕,守局者见神顶冠束带,蜂拥而出。越数日,宿殿上,见神复来,青衣露顶,面若涂炭。上座者询之,曰:“适被一人褫去冠带矣。”问:“何人?”曰:“不知。”问:“所获何罪?”曰:“亦不知也。”前在殿廓下,遇青衣者数十辈,以千金啖我,引至一处,墙外尽被荆棘,门上悬绛彩,中横金字匾额。衣青者导予入,见两旁数百矮屋,提铃唱号,不知作何事?俄历两重价,至一堂,规模甚严肃。上有二老左右坐,下设两长几,铺以红毡,毡上堆积者未审何物。众人环坐,纷纷聚讼。衣青者促予遮眼,予即出两手,左手蔽堂上,其堂下者,以右手掩之。亡何,一蓝袍人至,问‘为谁?’予应曰:‘某机房殿遮眼神也。’蓝袍人怒曰:‘尔等蒙蔽伎俩,在市井中簸弄足矣,何得来此?目今当赤日正中,执事者俱有冰鉴,岂容贩缯贸布者流,上下其手。’命朱衣者,褫予冠带。即有一蓝面鬼,持笔蘸墨涂面目几遍,逐予门外。急寻衣青者,已遁去。狼狈而归,仍投庑下。”上座者思之良久,曰:“似此奇事,吾亦不解。其人其地,容查可也。”守局人忽大嚏,其声遂绝。后述其事于侪辈,议论纷如,亦无有能识之者。

铎曰:明是我辈旧游之地,而问者不知,答者不知,述者不知,听者亦不知。昔人以不读书为快活神仙,此等是其吃苦处。

科场舞弊,王法必诛。因其身在市井,姑从末减。至蘸笔涂面,一副蠢脸,反添几许文墨,蓝面鬼可谓赏恶矣。或曰:以贪败者,厥名曰墨,盖以示诫也。受业张吉安附识。

烧录成名

石韫玉,字执如,负文章盛名,而实道学中人也。尝谓予曰:“我辈着书,不能扶翼名教,而凡遇得罪名教之书,须拉杂摧烧之。”家置一纸库,名曰“孽海”,盖投诸浊流,冀勿扬其波也。一日,阅《四朝闻见录》,拍案大怒。急谋诸妇,脱臂上金条脱,质钱五十千,遍搜坊肆,得三百四十余部,将投诸火。

予适过其斋,怪而问之。石曰:“是书所载,俱前朝掌故,名士着述,无可訾议。而中有劾朱文公一疏,荒诞不经。逆母欺君,窃权树党,并及闺阃中秽事,有小人所断不为者。乃敢形诸奏牍,污蔑我正人君子。且编书者,又逆料后人必不深信,载入文公谢罪一表,以实其过。嗟呼!小人之无所忌惮,至于此极乎!”予曰:“是何足怪。天下享重名者,必遭众忌。况我文公少时,出入经传,泛滥佛老,小儒易涉堂奥。后得理学正宗,门墙高峻,而又有蔡西山、真景元诸弟子相与辅翼之。而日前之依草附木者,尽麾之门外。于是转羞成怒,欲败名而无隙,乘咸和殿两扎,有‘大臣失职,贱者窃柄’之语,为上游所恶。而又劾唐仲友不法等事,触忤宰执,遂文致其词,贸然上渎。一以雪摈斥之仇,一以逢台垣之喜,以小人之肺肝如见者也。”石曰:“然则文公何以不辨?”

予应之曰:“文公当孝宗朝,陛对者三,上封事者三,披肝沥胆,诋诃近臣。孝宗开怀容纳,令持浙江、江西之节,继复有经帷之命。眷之愈厚,嫉之愈深。当时谏垣诸公,至有罪当诛戮之议。君子明哲保身,而动称好辨,戮辱及之矣。且理欲危微,毫厘必辨,仍恐疑似之介,贻误后学。若立朝行己之间,天下万世,自有公论。譬诸执途人而指雪为黑,指漆为白,虽愚者亦知其谬,而犹待哓哓置辨乎哉?”石曰:“君论甚佳,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与俗人言也。”卒烧之。予曰:“君可谓勇于为义者矣。”是年石以南闱发解,庚戍应礼部试,为传胪第一人。其扶翼名教之功乎?

铎曰:祖龙一炬,千古恨之,因灾及圣经也。若丁仪无米,不着嘉名;朱荣有金,便成佳传。定当拉杂催烧,勿惮扬祖龙之烬矣!

读书贻笑

徐枞,字直夫,少孤贫。甫诵四子书,即无力就傅,因借读于月声庵之上院。僧印源,奇人也。讽经之暇,即趺坐蒲团,听徐读书。每至得意处,辄合掌赞叹,命侍者以茶笋果饼啖之。徐偶一致谢,必肃然起敬曰:“君读书君子,荒庵简亵,幸勿见罪。”后徐补博士弟子员,夜读如故。而印源闭目垂眉,似不甚倾听,徐或挟卷高吟,印源即趋赴禅床,蒙被僵卧矣。嗣后过之,亦不接一谈。戊子岁,徐登贤书,诣庵道贺者屦迹几满,而印源落寞如旧。时徐将赴礼闱,努力作揣摩计,宵分苦读,常至达旦。印源忽厉声曰:“驴鸣犬吠,强聒不休,请避三舍,毋溷乃公为也。”

徐愕然谓印源曰:“仆虽不肖,蒙师见举,何后倨前恭若此?”印源曰:“君初来时,所读皆古圣昔贤,格言明训,是以不胜钦服。自君作秀才后,所读皆肤词剩义,了无意味,已属厌闻。今高掇巍科,而所读者愈趋愈下,竟似村歌牧笛,不堪入耳。前恭后倨,此君自取,于我何尤!”徐曰:“师方外人,未解读书机窃。我辈读书,向有成例。童时以四书五经入手,稍长则读汉史楚骚韩柳欧苏诸大家文字。习为举业,读成宏,读隆万,读天祟,读时人试艺。小试得手,取春秋两闱墨卷,揣摩成熟,然后可拾科第。师何愦愦而为此饶舌?”邱源曰:“原来儒家与佛家不同,佛家图得竿头日进;儒家只是一步低一步法也。”徐默然语塞。

印源俯思良久,忽大笑曰:“卿自用卿法,我还读我书。秀才家自有制度,勿以出家人所误可耳。”徐唯唯而退。

铎曰:佛家自有之无,儒家从上彻下,同是一气,何必各分鼻孔。秀才骂和尚,和尚亦骂秀才。其实骂和尚者即是和尚法,骂秀才者即是秀才法也。

镜戏

芜湖冯野鹤,与人交,有肝胆,而独制于闺阃。中年乏嗣,购一妾,禁勿令共床席。偶于无人处私语,妻窥见之,呼天拍地,诟谇万端,冯心慑之而不敢言。

一日,有书生款其室,冯延之坐,叩所自来。书生曰:“仆秦台下士也,善识人胆,阅历风尘久矣。见世之读书者无作文胆,磨盾者无破贼胆,佩朝绅者无直言敢谏胆,结缟伫者无托妻寄子胆。今闻足下高义,故来一窥胆略。”冯大喜,并欲沥胆示之。书生曰:“君诚义胆,仆所洞鉴。但必坚之以智,鼓之以气,乃无丧胆之虞耳。”冯慨然曰:“吾虽不及常山公浑身是胆,然卧薪而尝者,亦有年矣。谅不至怖郝家名,作褓中啼儿也。”抚掌高谈,意颇自负,书生啧啧称羡。

亡何,闺中狮吼大作,冯不顾,谈笑自若。继闻厨下碎釜声,如铜山西倾,洛钟东应,冯犹勉强自制。俄又听堂前敲朴声,杖下号泣声,诸婢仆喧呶劝解声,冯渐变色。复有一老妪奔告曰:“夫人撩衣揎袖,执木臼杵潜伺屏后。”冯渐起离坐。忽屏后杵声筑筑,厉声高喝曰:“谁家狂荡儿,引逗人男子作大胆汉。”冯脸色如土。书生嗔目而视曰:“怪哉!始大如卵,继小如芥,再一恐喝,殆将破矣。”急起欲去,冯强挽之。书生曰:“仆以君有胆力,故来一窥梗概。不谓空有其表,直一无胆懦夫耳。”

言未毕,屏后一杵飞出,中书生左臂,铿然一声,化为古镜。拾视之,背篆“照胆”两字,知为秦时故物。妇夺以自照,胆大如瓮,犹蒸蒸然出怒气。及照冯、细如半黍,清水滴沥。验之,盖已碎矣。

铎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彼妇人也,我丈夫也,吾安得而不畏!记此为不成丈夫者鉴。夫庸懦之夫,不过自愧无能,酿成悍戾。而贤达有智略之土,恐以家庭之丑,暴之于外,往往潜声忍气,保全令名。于是专阃威风,遍行天下。元直捉跗,太傅闭帷。王茂宏之犊车,房元龄之酖酒,可为殷鉴。然延平五虎,鬼犹畏之。无杜兰香治创之药,亦未易普度众生也。犹记庚寅岁,养疴红芍山房,戏制《泥金带传奇》,为天下悍妇惩妒,演诸宋观察堂中。登场一唱,座上男子无不变色却走。盖悍妇之妒未惩,而懦夫之胆先落矣。殆哉!

一钱落职

南昌某,父为国子助教,随任在京。偶过延寿字街,见书肆中一少年,数钱买《吕氏春秋》,适堕一钱于地,某暗以足践之,俟其去而俯拾焉。旁坐一翁,凝视良久,忽起,叩某姓氏,冷笑而去。

后某以上舍生入誊录馆,谒选,得江苏常熟县尉,束装赴任,投刺谒上台。时潜庵汤公巡抚江苏,十谒不得一见。巡捕传汤公命:“令某不必赴任,名已挂弹章矣。”问所劾何事?曰:“贪。”某自念尚未履任,何得有赃款?必有舛误,急欲面陈。巡捕入禀,复传汤公命曰:“汝不记昔年书肆中事耶?为秀才时,尚且一钱如命,今侥幸作地方官,能不探囊胠箧,为纱帽下之窃贼乎?请即解组去,毋使一路哭也。”某始悟日前叩姓氏者,即潜庵汤公,遂惭愧罢官而去。夫未履任而被劾,亦事之出于意外者。记此为不谨细行者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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