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过去常说，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看鲁迅的文章，他对于所处的时代的确不妥协，不过他的硬话都是在文章中说的，直接的行动并不多。
丁：过去总是说胡适如何与国民党妥协，很少说他是与国民党抗争。其实胡适一生和国民党政府的冲突也不是一次两次，也可以说胡适的骨头是硬的。
谢：上世纪30年代初，《新月》发表了罗隆基批评政府的文章，受到“没收焚毁”的处分。胡适据理抗争。他在给陈布雷的信中说过：“坐监枪毙，我们都愿意负责任。但不读我们的文字而单凭无知党员的报告，便滥用政府的威力来压迫我们，终不能叫我心服的。”陈布雷为此事约见胡适，胡适却不去，有人劝他去，他说：“请你告诉他们，‘共同的认识’必须有两点：一、负责的言论绝对自由；二、友意的批评，政府须完全承认。”这话不是软骨头可以说出来的。马相伯在《一日一谈》中也说过胡适一个故事。他说：“胡适之此次在北平，当该地长官邀集北平各大学教职员及地方教育界领袖商谈国事时，某长官告诉他们说，某国交一个名单给他们，要他们立即逮捕；这个名单一共有二十几个人，皆是平津教育界领袖，有反对某方嫌疑的。其用意是在一方表示好意，‘你看！我们如何能做这桩事！’但一方也就是对这些教育家一个警告，意思就是说：你们要小心些。胡适之声色俱厉地答复道：‘我们到你这来，就是准备使你们逮捕的，并且准备你们把我们送到某国司令部去！但是我们无论如何，要保国家的领土！’”马相伯因此对胡适很有好感。他说：“就适之平时为人与其学养说，我也确实未尝十分注意，然而这次一鸣惊人，使我老人复感觉周身热血升腾，觉得中华民国前途，还有希望。尚望适之本此精神努力奋斗，并希望平津一班教育家均与适之戮力同心，共此艰苦，勿让适之独为君子！”
丁：在胡适一生中，还可以找出许多类似的事来。不能因为胡适曾和政府合作过，就对他的人格也不相信了。1952年11月，胡适到台湾讲学，当面对蒋介石说：“台湾今日实无言论自由。第一无人敢批评彭孟缉。第二无一语批评蒋经国。第三无一语批评蒋总统。所谓无言论自由是‘尽在不言中’也。我说：宪法只许总统有减刑与特赦之权，绝无加刑之权。而总统屡次加刑，是违宪甚明。然整个政府无一人敢向总统如此说！”
谢：胡适还写信劝蒋介石不要连任总统，这都是需要勇气的。
丁：南京学者范泓的新书《风雨前行——雷震的一生》已经由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这本书介绍了雷震在台湾争取民主宪政，被蒋介石构陷入狱的经过。大家都知道胡适是支持雷震的。1960年11月18日，胡适和蒋介石有过一次会面，谈了50分钟。当时，雷震已经被捕。张群在胡适进门见老蒋之前，劝他不要谈雷震的案子。胡适还是对老蒋说：“10年前总统曾经对我说，如果我组织一个政党，他不反对，并且可以支持我。总统大概知道我不会组党的。但他的雅量，我至今不会忘记。我今天盼望的是：总统和国民党的其他领袖能不能把那10年前对我的雅量分一点来对待今日要组织一个新党的人。”这个史料，是胡适在当天的日记里记下来的。我见过的一位台湾学者徐宗懋，认为这段文字是胡适在台湾最重要的记录之一，它多少反映了自由派学人在民主思想与实践之间的两难，其深刻的意义需要长期观察比较后才能为人理解与体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