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5488900000005

第5章 在铁杉林中

绝大多数人都很怀疑每年都有众多的鸟儿造访我们的地区。甚至很少有人能意识到半数在自己附近区域度夏的鸟类。当我们走进森林,很少顾及到我们打扰了它们的幽居,它们正在我们头顶的树枝上重新团聚,或是在我们面前的地面上嬉戏追逐。它们是来自墨西哥、来自中南非、来自海岛的优雅尊贵的候鸟。

我回忆起那个集尊贵与光荣于一身的鸟家族,它是梭罗梦想在斯珀尔丁林间高屋里寻找的高贵家族,斯珀尔丁也不了解住在他领地的鸟家族。当斯珀尔丁吹着口哨,赶着他的牛群从那窝鸟低低的大厅中通过时,它们也没有恼怒。它们没有进入村子里的社交圈,怡然自得,生儿育女,它们既不织布也不纺纱,啼鸣中仿佛含有某种有节制的欢乐。

我理所当然地以为唯有斯珀尔丁这个森林主人会透露鸟儿的有趣事情,但我却察觉到当斯珀尔丁的马车辘辘作响地通过鸟儿的房屋时,它们有时的确受到了打扰。然而总体而言,鸟儿并不在意斯珀尔丁,就像斯珀尔丁没发觉它们一样。

几天前,我在古老的铁杉林里漫步,我数出有超过四十位的夏日贵宾云集在此,对于附近其它森林,它们中有许多是很普通的客人,但是对于这些古老的人迹罕至的地区却很是罕见,且有不少对于任何地区都是相当珍稀的。发现有如此大量的鸟类共同栖息在一片森林里,而且这片森林并不大,其中的多数鸟类在这里筑巢和度夏,这极不寻常。据我观察,它们中多数通常在更靠北一些的地区度夏。但是鸟类的地理分布通常是由气候决定的。尽管在不同的纬度,相同的温度通常吸引的是相同的鸟类。高度与纬度的不同对于鸟类的影响来说是一样的,位于纬度三十度以下的一片高于海拔的高地会具有与低于纬度三十五度以下地区相同的气候、相似的动植物群。在我所描述的特拉华河上游,纬度与波士顿相同,但是该区海拔相当高,因此气候和新英格兰北部地区更相似。向东南方向驱车半天的工夫,我就感受到了完全不同的气候,该区域有更古老的地质组成,完全不同的森林植被, 不同的鸟类,甚至有不同的哺乳动物。在我的附近,既看不到小灰兔也没有小灰狐,只有大个的北方野兔和红狐狸。上个世纪,这里是海狸的领地,但是最古老的原住民现在也无法指出传说中它们筑坝的地点。我打算引领读者去往古老的铁杉林,那里除了鸟类,还蕴藏很多其它丰富的物产。的确,毫无疑问,它们的财富主要归功于枝繁叶茂的植物、果实累累的沼泽以及幽暗隐蔽的位置。

森林的历史是一部英雄谱。尽管被渴望树皮的制革工人强夺和撕扯,被伐木者掠夺,被移民者进攻和蹂躏,但它们的精神依然从未受到破坏,它们的能量也从未枯竭。虽然几年之前一条高速公路穿过森林,但它从来就不是一条可以忍受的路:树横卧在路上,烂泥和树枝充塞其间,直到旅行者最后不得不按着提示绕开它;现在沿着这条废弃的路线行走,我看到的只有浣熊、狐狸和松鼠的脚印。

大自然垂青这片森林,在它们身上保持自然的原貌。自然在此向我展示蕨类、苔藓、地衣的原生状态。这儿土地肥沃,到处是茂密森林。站在清香四溢的森林小路上,我感受到植物王国的力量,我周围默默发生着的深沉而神秘的生命进程使我敬畏。

如今,再没有带着斧子和小锄的敌人光顾这片人迹罕至的地区。牛群以半隐蔽的方式穿越森林,知道哪里有最好的饲草。春天,农夫为了制糖而修剪槭树的枝丫;七八月份,从附近乡镇各地赶来的女人和孩子们,穿过老树皮林,采摘木莓和黑莓;我知道还有一个年轻人好奇地沿着缓慢的小溪去捕捉鳟鱼。

在明媚的六月早晨,我怀着同样的心情,紧张又轻松,也准备收获自己的成果———追寻比糖果更美味的甜蜜,比浆果更美味的水果,比捕获鳟鱼更令人满足的另一种游戏。

在所有的月份中,六月是鸟类学的学生最不应错过的月份。那时多数鸟类正在筑巢,是歌声最响、羽毛最丰满的时期。没有歌声,鸟儿是什么?难道我们不期待一个陌生者讲话?直到我听到鸟的声音,我似乎才了解了它;然后我立刻离它更近了,它对我也怀有人类才有的好奇。我在森林里见到灰颊画眉鸟,把它放在我的掌心;可我依然不了解它。雪松太平鸟的沉默使它的周围笼罩上一种神秘感,这既不是它的美貌,也不是它在偷樱桃时的小把戏能驱散的神秘。鸟的歌声包含它生命的线索,在它和听者之间建立起某种共鸣和理解。

我沿着一条陡峭的山路而下,经过一大片糖槭林,到达了铁杉林。当距林子二十竿远时,我听到林中处处响起红眼绿鹃不停歇的鸟鸣,像小男生喜庆欢乐的哨音一样,充满了欢快和幸福。它是人们最常见也是分布最广的鸟类之一。从五月到八月,在中部或东部的任何地区,不管什么样的天气,你随意走进一片森林,你就有机会听到的第一声鸟鸣可能就是来自于红眼绿鹃。无论雨天还是晴天,上午还是下午,无论在树林深处还是在山村的树丛———当鸫类鸟嫌热,或莺科鸣鸟嫌天冷风大时,这个小歌手从不介意时间和地点,总是沉迷于自己的欢乐乐章。在阿迪朗达克山区的荒野,很少看到鸟类,更很少听到鸟鸣,但是红眼绿鹃的音乐却几乎总在我耳边回响。它总是很忙,一刻不停地纵情消遣,沉迷在它的音乐体验之中,它的曲子歌唱的是勤劳与满足。它的表演没有哀怨,也无特别愉悦之处,但是传达的感情却是特别的欢快。的确,大多数鸟类的歌声有某种人类才有的意义,我想这是我们能从中领受到欢乐情绪的原因。对我而言,食米鸟的歌声表达了欢喜,歌雀的歌声是忠诚,蓝知更鸟的歌声是热爱,猫鸟的歌声是傲慢,白睛霸鹟科的歌声是忸怩,隐士鸫的歌声是精神上的安宁,而知更鸟的歌声则含有某种军人的气质。

某些作家将红眼绿鹃归于翔食雀类,但是它更像一个虫子杀手,极少具有鹟属鸟类或纯种林莺的天性和习气。它和鸣叫的绿鹃有些相似,两种鸟常被不细心的观察者搞混。两种鸟都有欢乐的曲调,但后者更连贯更快速。红眼绿鹃体形更大也更苗条,有浅浅的蓝色冠,眼部上方有亮线。它的行动怪异。你看它在树枝上蹦跳,然后在树叶背后探寻,左顾右盼,时而翩翩飞上几英尺,时而又蹦跳上几英尺,不停鸣叫,偶尔换做平缓的音调,好像声音来自某个未知的角落。当它发现喜欢的虫子,就会从树干上纵身而下,先用嘴啄伤虫子的头,然后再咽下去。

当我走进森林,灰雪雀在我面前飞起,尖声鸣叫。受到这样的打扰时它所发出的抗议几乎是严厉而冷酷的。它在此孵育,却不被认作是雪雀,它在冬天来临之前消失,在春天再度返回,像歌雀一样,根本与寒冷和冬天不沾边。在不同地区鸟的习性如此不同。甚至乌鸦也不在这里过冬,在十二月之后和来年三月前你几乎看不到它们。

农夫们称乌鸦为雪鸟或黑羽鸟,它是我所知的地面建筑者中最优秀的设计师,巢的位置通常在靠近树林的路基底部。稍微挖开一点,就能露出一个半隐藏的入口,整个精美的构造就得以展现。由于牛马毛的大量使用,巢的内部非常均匀、结实、柔软。

从糖枫拱廊下面穿过,我只是停下来看了看三只松鼠的古怪表演,它们是两灰一黑,然后,穿过古老的矮篱笆,我就完全置身于真正的老铁杉树林之中了,一片最原始最幽静的隐居之地。我踩在厚厚的苔藓上,好像脚被裹住了一般,我的瞳孔在昏暗的、近乎神圣的光线下膨胀扩大。然而,无礼的红松鼠跑到我身边,对我的到来窃笑不已,或者喋喋不休地嬉闹、欢闹,嘲笑着这片安宁寂静。

这个隐匿处是冬鹪鹩所选中的出没之地。在这附近,这是我发现它踪迹的唯一的地方和唯一的森林。它的歌声在灰暗的通道里回荡,好像得到了一些神奇的共鸣板的辅助。的确,对于这么小的一只鸟来说,它的歌声是很洪亮的,是惊艳和哀怨的完美结合。它使我想起了颤抖着震动着的银舌头。从它那喷涌而出的抒情特色中,你也许能听出那是冬鹪鹩的歌声,但是你需要足够敏锐的眼神,才能看清楚这位小歌手,尤其是在它歌唱的时候。它的颜色几乎与地面和树叶一样;它从不攀高枝,而是在低矮处如树桩上、树根处逡巡,在栖身处伸头探脑,狐疑地打量着每个来访者。它长着一副活泼可爱、近乎滑稽的面孔。它的尾巴几乎是垂直竖起的,直直指向它的头。它是我所知道的最不爱炫耀的歌唱家。它从不会拉足架势,它准备唱歌时会昂起头,像是在清清喉咙;它栖在一根圆木上,随意歌唱,目光平视前方,甚至会低头看着地面。作为歌唱家,超过它的寥寥无几。在七月的第一周过后,我就听不到它的歌声了。

当我坐在软垫子一般的圆木上,品尝着辛辣的、略带酸味的酢浆草,这种植物的花朵硕大且带有粉红色纹理,在苔藓上到处盛开。此时,一只红褐色的鸟疾速飞过,落在十几米远的低矮树枝上,用 “唷!唷!”或是 “唔!唔!”声向我欢迎致意,这声音就像你召唤狗的口哨一样。从它那任性的、优雅的举止和带暗斑的胸脯,我认出它是一只鸫鸟。这时,它发出温柔、甘醇、像长笛一样的曲调,那是我听过的最纯朴的音乐表达,然后,飞掠而过,我看见它是一种画眉鸟或是威尔逊鸫。它是体型最小巧的鸫,有点像普通的蓝知更鸟,它与它的同类最明显的区别是胸前斑点的清晰程度。黄褐森鸫白色羽毛上有非常清晰的圆点,隐士鸫淡淡的青白色羽毛上,有排成一条线的圆点,在威尔逊鸫身上几乎没这些特征,从几十米外望去,其胸前只呈现出一片模糊不清的黄色。如果想把它瞧个究竟,你只能守在它经常出没的地方,在此种情形下,它似乎也同样想好好看看你。

从那些高高的铁杉林中传来一声非常悦耳的虫鸣般的鸟鸣,偶尔我看到一条细枝在颤动,或是瞥见一只鸟的翅膀掠过。我一直盯着看,直到我的头变得眩晕,脖子也有永远错位的危险,但依然无法看清。不久,鸟儿俯冲下来,好像它降落在几尺之外,正追逐一只苍蝇或是一只蛾子,虽然我看见它的整个身子,但是光线昏暗,我还不是很有把握。在这紧急关头,我拿出了枪。手中的一只鸟抵得过林中的半打鸟,对于鸟类学研究的目的,这话更有意义。在鸟类研究中,没有抓个活的、没有标本,就不能取得准确而快速的进展。从它的习性和形态上判断,很显然这是一只莺。但是,是哪种莺呢?经过观察,我说出了它的名字。深橘色或是火焰色的喉和胸部,眼的上方和冠顶也是同样颜色,背部是黑白杂色。相比之下,雌性没有那么显眼夺目。橙喉莺似乎是它最适合的名字,它的专属绰号。但是不是这样,它注定被冠以某位发现者的名字,也许第一个向它的巢穴开枪,第一个抢走它配偶的人是布莱克波恩,因此它被称为布莱克波恩莺。“燃烧”,在此处既指莺的颜色如火在燃烧,又指其第一个发现者的名字 “波恩”,所以具有双关语作用。

似乎足够贴切,因为在阴暗的常青树林中,它的喉咙和胸像火焰在跳跃。它有很棒的鸣音,让人想起红尾鸲,但音调没有那么优美。除此之外,我在附近其它森林里没有见过它。

在同一地区,我也被另一种莺所吸引,为了看清它的庐山真面目,也经历了同样的困难。那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曲子,尖利而带有咝咝声,在古老的树林中听起来十分悦耳。人们在长着山毛榉树和槭树的高原要比在这些僻静之地带更常听到它。如果将这只鸟放在手中,你会忍不住惊呼:“真漂亮啊!”如此小巧优雅,它是最小的莺,娇弱的蓝色背羽,肩部点缀着淡铜色的三角形斑点,上颚呈黑色,下颚是金黄色,黄喉,前胸呈深铜色。它被称为蓝色黄背莺,虽然它的黄色更接近青铜色。它非常纤巧和漂亮,我认为它是最英俊、最小巧的莺。每当我在那些外貌粗犷野蛮的野生动物中发现如此的优美与纤巧时,总是会感到惊讶。但这是自然法则。来到海边或是爬上山峦,在最粗犷和最野性的自然中,你同样也会发现最优美最精致的一面。自然的伟大和微细远超乎你的理解程度。

一旦我走进森林,当鸟儿的歌声渐渐地减弱,我面对着周围那静谧的林木沉思时,来自遥远密林深处的一个旋律传到我的耳畔,对我而言这是自然界中最美好的声音———隐士鸫的歌声。我常常听到它在远处歌唱,有时在四分之一英里以外,我只听到它音乐中较为强烈和完美的部分。在鹪鹩和莺类整齐的歌声中,我辨听出这种纯净而安详的声音,好像居于高远处的一个神灵,在慢慢吟唱一个圣洁的旋律。歌声唤起我对美的感受,让人想起自然界中没有其它声响能够给予的宁静与神圣的祝福。与晨祷相比它更像是暮歌,尽管我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听到这样的歌声。这声音极其简单,我说不出其魅力的秘密何在。“噢,圆润!圆润!”它似乎在说:“噢,上苍!上苍!噢,云消!云消!噢,雾散!雾散!”歌声点缀着最美妙的颤音和最精美的序曲。这不是像唐纳鸟或蜡嘴鸟那样骄傲华美的曲调,没有狂热,也没有激情,没有什么个人情绪,仿佛是一个人在最佳时刻所获得的那种宁静、甜美而又不失庄重的声音。它使人意识到只有高尚情操,才可以理解的那种平和又深沉庄严的欢乐。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我登上山冈,去看月光描绘的世界,这时听见离我几十米处的山巅附近,传来隐士鸫的夜曲。伴着一轮刚刚涌出地平线的满月,在人迹罕至的山上听见这样的曲调,相比之下城市的壮观和现代文明的自豪,都显得那么廉价和微不足道了。

很少见到两只同类鸟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一起歌唱,以示高低,像黄褐森鸫或威尔逊鸫。我曾观察过,从树上打下其中一只,不到十分钟在同一栖息处会有另一只重展歌喉。那天晚些时候,当我穿越老巴克皮林的腹地,突然听到从矮树桩上传来歌声,说来奇怪,它并没有受惊,而是提高它神圣的声音,好像它丝毫没被打扰。我打开它的嘴,发现里面灿若黄金。我期待着看到里面镶着珍珠和钻石,或是从里面飞出天使。

此鸟很少有书面的记载。的确,我几乎不知道有哪位研究鸟类学的作家在描述这三位流行歌手的主题时能够将它们区别清楚,而不是混淆了它们的形象以及它们的歌声。《大西洋月刊》的一位作者,颇具权威性地告诉我们,黄褐森鸫有时被称为隐士鸫,然后,用非常美丽和准确的话语描述了隐士鸫的歌声,冷静地把它归于威尔逊鸫。新的百科全书发表了奥杜邦最新的研究成果,认为隐士鸫的歌声由单一哀伤的音符组成,而威尔逊鸫的歌声类似于黄褐森鸫。隐士鸫通过它的颜色很容易辨认,背部清晰的黄褐色在臀部和尾巴处渐变成红褐色。将它羽翼上的大羽毛与它的尾羽并置在暗色的背景上,会形成明显的对比。

我沿着老路前行,注意到烂泥上浅浅的足迹。这些动物什么时候旅行到这里?我永远也没机会遇见其中的一位。这儿,有一处松鸡的足迹;那儿,是鸟鹬的;这儿,是松鼠和水貂;那儿,是臭鼬的;还有狐狸。狐狸留下的脚印多么清晰而机警!它那么尖削和清晰,多么容易与小狗的区别开来!与之相比,狗的脚印粗糙而笨拙。动物足迹和其声音一样,充满着如此多的野性。鹿的足迹像绵羊还是像山羊的?从灰松鼠踏在新雪上的敏捷的、麻花状的脚印推断,它有多么快速和机敏!啊!自然是最好的训练场。丛林生活使触觉变得敏感,赋予眼睛、耳朵、鼻子以更强的能力!难道林中之鸟不是最珍稀、最优美的歌唱家吗?

在这幽静之地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凄凉、甚至悲惨的绿霸鹟的鸣叫欢迎着我。绿霸鹟是正宗的霸鹟科,很容易辨认。它们是非常典型的一类鸟,有明显的家族特征和好斗的天性。它们是我们田野或者森林里最缺乏魅力和风度的鸟类。尖尖的翅膀,大大的头,短短的腿,不起眼的颜色,飞翔或行动也没什么美感,有着令人讨厌的晃动不停的尾巴,总和邻居伙伴吵个不停。它们很少能激起观鸟者的欢快情绪,也从未成为人类感兴趣和喜爱的对象。

美洲食蜂鹟是鸟类家族中外表最漂亮的,但它喜欢吹嘘,并且是一个声名狼藉的胆小鬼,尽管它总是瞧不起自己的邻居,对手略微显示一点勇气,它们就会垂头丧气地亮白旗。我看见它被燕子吓得落荒而逃,也见过小绿霸鹟把它打得溃不成军。从大冠翔食雀到小个子绿色翔食雀,它们的生活方式及习惯大致相同。它们缓慢地从一处飞往另一处,然而,在捕虫时,它们却有着惊人的速度,几乎觉察不出它怎么费力就能迅速捉住最敏捷的昆虫。在平静迟钝的外表下,它们有快速而强有力的稳健动作。它们从不像莺类那样匆匆忙忙地搜索树丛和树枝,而是栖居在当中的树枝上,像一个真正的猎人,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猎物。它们抓到猎物时,经常能听到一种用嘴猛咬住猎物的清脆的声音。

东林绿霸鹟在这个区域里是占有绝对优势的一类,它们甜美而凄惨的叫声吸引着你的注意,在森林深处同样有着它的栖身之所,它的乐曲也有进一步持久和升高的余地。

它的亲缘鸟类———东菲比霸鹟,会在崖架的边缘建筑精美的苔藓巢,或是将巢悬挂于岩石之上。前几天,我经过一个荒山顶上的峭壁架,目光被这些建筑物深深吸引,看起来好像它就是生长在这里一样,与石上苔藓的特征保持一致,从那以后,我对这种鸟的喜爱与日俱增。那块岩石似乎很爱那个鸟巢,并视它为己有。要我说,这是一节多么好的建筑课呀!这座房子真正是用爱与关怀所建造的,这么恰到好处地顺应了地势,看起来就像是天然的产物。同样精明的节约措施在所有鸟类的巢穴中都是显而易见的,没有鸟儿会把它的房子刷成白色或红色,或者为外观添加任何装饰。

在森林中最为阴暗且杂草丛生的一处,我突然来到了一窝长耳猫头鹰面前,它们已全部长成,一起栖息在一个干燥并布满苔藓的树枝上,离地只有几英尺高,当我的目光落在这些灰色、静止的形象上时,我在离它们四五码内停了下来,查看着我的周围。它们笔直地坐在那里,有的背部对着我,有的前胸对着我,但是它们的头部全都朝我这边转过来。它们的眼睛眯成了一条黑色的线,正在通过这条缝看着我,很显然它们以为自己没有被看见。这种景象是神秘而怪异的。它产生了新的效果,白天森林中黑夜的一面。观察它们一段时间后,我朝它们迈了一步,这时它们的眼睛迅速睁大,姿势也变了,它们或这样或那样地弯曲身体,充满了生气和活力,凶猛地盯着四周。我又走近了一步,除了一只,其它全都飞走了,这一只在树枝上弯下身子,眼光越过肩膀,看起来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充满恐惧地注视了我几秒钟。它们快捷并轻柔地飞走,穿过树林分散开来,我射中了一只茶红色的,就像威尔逊描绘的那种。令人惊奇的事实是,这些猫头鹰的羽毛,分两个阶段呈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效果,一种是灰白色的,另一种是茶红色的。这 “与性别、年龄或季节都没有关系”。

来到森林中一个更加干燥和苔藓更少的地方,我又对一种金色带冠的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然而它根本不是鸫,而是一种莺。它在我前面的地上以安逸、流畅的动作行走着,对周围状况丝毫不觉、全神贯注的样子,头像母鸡或山鹑一样顿挫伸缩着,步履时疾时缓,引得我停下来观望。我坐下来,它也停下来观察了我一下,然后又四处继续它那优美的漫步,看起来好像在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但始终在能看见我的范围。然而,很少有鸟类是徒步者,大多数都是跳跃者,就像知更鸟一样。

满意地看到我没有敌意,这只漂亮的步行者便爬上一个离地几英尺高的树枝,让我受益于它的表演,那是一首不断升调的圣歌。起调非常低,低得仿佛它在远处的一个什么地方,它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全身都震动起来,歌声变成了一种奇特尖锐的尖叫,在我耳畔回响。这支曲子或许可以用这种形式表述:“啼泣儿,啼泣儿,啼泣儿,啼泣儿,啼泣儿!” ———重音在第一音节,每一个单词都变得更响更尖锐。我所熟悉的作家中没有人认为这种演唱技巧中包含有更大的音乐才能。然而,它还有一半的本事没有展示呢,它还有更加罕见动听的保留曲目,留给在空中可能遇见的某个美丽少女。它从容地飞到最高的树上,以一种悬浮的盘旋的姿态飞向空中,像某一种雀类,突然迸发出迷人的歌声,清晰、响亮而丰富,那活泼劲能与金翅雀媲美,那曲调比得过朱顶雀。这种歌声是人们绝少听到过的鸟之歌中的精品之一,通常在黄昏或太阳落山后才能听到。越过树林,躲开人们的视线,这个狂喜的歌手用颤音唱着最优美的歌。在这歌声中你会立刻感觉到它和水鹡鸰的关系———这种水鸟被错误地称做水鸫———它的歌声也是同样突然迸发,饱满而响亮,有着充满朝气的音调,充满快乐的气息,仿佛唱歌的鸟儿刚刚收获了意想不到的好运。在将近两年的时间里,这可爱的步行者的歌声对我来说无异于一种无形的声音,而且我对此感到迷惑,就像梭罗被他神秘的夜莺所迷惑一样,顺便强调一下,我猜想那只夜莺对于梭罗而言,根本不陌生,而是他熟悉的鸟。这小鸟仿佛决意要保守秘密,利用各种机会在你面前重复着它那尖锐的、不断加速的曲子,似乎这就足够了,而且好像是它所拥有的全部。然而,我确信我没有泄密,没有将此事公之于众。我想这是它最拿手的情歌,因为我经常在它们交配的季节听到它。我曾经看到两只雄鸟以可怕的速度穿过树林互相追逐时,迸发出那种略带压抑的歌声。

沿这条古老道路向左转,我在软木和灰色的碎片上行走,穿过小鳟鱼溪,进入茂密的老巴克皮林。在路上我不时地停下来,欣赏一朵长在苔藓上的微不足道的孤独的小白花,它的叶子呈完整的心形,花朵和地钱一模一样,除了颜色不同,但是在我的植物学中却没有记载。另外我还观察蕨类植物,我数了一下共有六种,其中一些体态巨大,几乎有齐肩高。

在一棵粗糙、蓬乱的黄桦树脚下,有一道石松的斜坡,上面嵌满了大量的曼虎刺果和奇怪的闪闪发光的叶子———边缘点缀着用淡粉色花朵串起的伪冬青的小塔,散发出五月果园的气息———对于我这样游手好闲者而言,这个卧榻是过于奢侈了,但我还是斜倚在上面,看看会发生什么。太阳刚刚越过子午线,午后的合唱队还没有完全谐调一致。大多数鸟儿在上午的歌唱是精神饱满、充满活力的,然而,下午偶尔迸发出的一阵鸟鸣也会引得所有的鸟儿加入进来,但是只有到了黄昏,你才能领略到鸫鸟圣歌中的力量和庄重。

我的注意力很快被一对红喉蜂雀吸引,它们在离我几码远的矮树林里自娱自乐地玩耍着。雌鸟在树枝之中躲躲闪闪,当盘旋在上面的雄鸟俯冲下来像是要驱赶它,它便发出得意的叫声。看见了我,它就像一片羽毛落在一根细嫩的树枝上,瞬间这对鸟儿就不见了。然后,就像是事先约好的一样,所有的鸟儿一起开始合唱起来。我半闭着眼躺在那里,分析着莺、画眉、雀儿以及京燕组成的合唱。一会儿,在众声之上,升起了隐士鸫略显孤独的神圣的女低音。那丰富的调整过的颤音来自于那边白桦树的顶端,如果听力不够熟练,会将它错听成深红色唐纳雀的声音,这种声音来自非常稀有的候鸟———玫胸大嘴雀。这是强健而快活的曲调,是明亮的正午时光的歌曲,充满着健康和自信,显示出表演者们杰出的才能,但不是天赋。当我走到树下,它俯视着我,继续唱着。这种鸟据说在西北部很常见,但在东部地区却很少见。它的嘴部又大又重不成比例,就像一个巨大的鼻子,略微有损它美丽的面孔,但是大自然却赋予它玫瑰红的胸部作为补偿,而且它翅膀下面露着大片精致的粉红色内衬。它的背部黑白混杂,飞得低的时候,白色看起来更加明显。如果它飞过你的头顶,你就会发现它翅膀下那抹柔和的红色。

那棵枯萎的铁杉树上有团光亮的红色,在阴暗的背景上,像一块燃烧闪烁的炭火,在这北部的严酷气候里似乎过于灿烂了,那是它的亲属———猩红色唐纳雀。我偶尔能在铁杉林的深处遇见它,不知道在自然中还有比这更强的反差。我几乎害怕它会将所落脚的树枝点燃。它是一只孤独的鸟,在这个区域,它看起来更喜欢高处和远处的树木,甚至干脆去山顶上。的确,我最近在山上碰到的一件事就是在山顶遇见了这种正在放歌的美妙生灵。微风将曲调广为传诵,它好像很享受在高处的感觉,我猜想它的歌声比平时更加宽广和自由。当它飞向山那边很远之后,我仍旧能听到微风吹来的美妙歌声。它是我们所知道的羽毛最灿烂的鸟类。蓝知更鸟并不完全是蓝色的,靛青鸟也经不住近距离细看,同样的,金翅雀和夏季红雀也是如此。

但是唐纳雀在我们离近细看的时候色彩也不会缺失,身体是深深的猩红色,翅膀和尾巴上的黑色非常完美。这是它假日里的装扮,到了秋天,它的羽毛会变成一种淡淡的褐绿色,整个季节雌鸟都是这种颜色。

在老巴克皮林的大合唱中,领唱者之一是紫雀或红雀。它通常远远地栖在一株枯死的老铁杉树上,用绝妙的声音吟唱。它是我们杰出的歌唱家中的一位,在雀类中处于领袖地位,就像隐士鸫是鸫类的领袖一样。它的歌声进入忘我的境界,并且除了冬鹪鹩之外,这是林中可以听到的节奏最快、拖音最长的曲调。它缺乏冬鹪鹩特有的那种颤动的、清脆的、冒泡一样的音符。但是它的曲子中贯穿着一种圆润丰满的口哨,非常甜蜜怡人。时而,会传来知更鸟的那引人注目的啼叫,自始至终,变化如此之大、曲调如此之快,以至于让人误以为有两三只鸟在同时唱歌。它在这里并不常见,我只在这些或类似的树木中发现过它。它的颜色很奇特,看起来好像是将一只褐色的鸟在冲淡的美洲商陆果汁当中浸泡过一样。如果再浸泡两三次以上或许会使这种紫色更加完美。雌鸟的颜色与北美歌雀相同,体型和嘴都略大一些,尾巴上的分叉更多。

在一块没有灌丛和树木的空地上,我走到小溪旁洗手,当我弯下腰来,一只外表光亮的蓝色小鸟飞出河岸,离我的头部不到三英尺,好像瘸了或受伤了,飞过草地,进了最近的灌木丛。我并没有跟过去,但与鸟巢保持着很近的距离,它尖声地叫着,唤来了雄鸟。于是,我发现这是一只有斑点的加拿大莺。关于这种鸟在地上筑巢,我并没有在书中找到权威的说法,然而鸟巢就在这里,主要是由干草建成的,位于略微洼了一点的岸上,离水面的距离还不到两英尺,看上去除了小野鸭与矶鹞,很少能受到其它的威胁。里面有两只幼鸟和一只刚产下的带斑点的小鸟蛋,但这是怎么回事?这里有什么秘密?一只雏鸟比另一只大很多,独占着鸟巢的大部分,并且张开的嘴抬得比它的同伴高出很多,尽管可以明显看出两只鸟同龄,相差不会超过一天。哈!我明白了,这是雌白颊鸟的老伎俩,像人类一样奸诈。我抓住入侵者的脖子,故意把它扔进水里,看它裸着身子,在寒冷中抽搐着,顺流漂走,我并不是没有痛苦的。残忍吗?这就是自然界的残酷,我用一个生命换来了两个生命。否则,两天内,这种大肚子入侵者就会夺去鸟巢里的两个正当居住者的生命,所以我便插手扭转事情的局面,使其再次回到公正的轨道上。

这是自然界的一种奇怪的现象,这种本能促使一只鸟在别的鸟窝里产蛋,从而逃避抚养后代的责任。雌白颊鸟经常采取这种投机取巧的手段,当仔细想想它们的数目,就很容易看出这些小悲剧经常发生。在欧洲,有着相似情况的是杜鹃,并且,我们的杜鹃偶尔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将抚养后代的责任强加给知更鸟或画眉。在这件事上,雌白颊鸟看起来是没有道德的,并且迄今为止据我观察,它们总是选择比自身小的鸟巢。它们的蛋经常是最先孵出,当有食物被带来时,它们的雏鸟总是比宿主的雏鸟抢先吃。而且它们生长得飞快,很快会伸展并占满鸟巢,而后那些饥饿和被排挤的居住者很快就会死掉,这时,这些死者的父母就会移走它们的尸身,开始全身心地照顾这些养子。

莺类和小京燕通常是此类事情的受害者,我有时也会看到暗灰色的雪鸟不知不觉地受到同样的愚弄,前几天在森林中的一棵大树上,我发现一只黑喉绿林莺正在全身心地侍弄这种微黑色的、已经长成的弃儿。我对一位老农夫指出了这个现象,他非常惊讶,在他的森林中竟然有这种他不了解的事情。

在这个季节,可以看到这些鸟儿徘徊在森林的每一个角落,等候机会来将自己的蛋偷偷放入别的鸟巢里。一天,我正坐在一根圆木上,看到一只鸟在树丛中绕着小圈飞着,逐渐接近地面,它的动作匆忙而诡秘。大约离我五十码的地方,它消失在低矮的灌丛中,很显然,它是落到地面上了。

等了几分钟之后,我小心翼翼地朝那边走去。大约在半路上的时候,我不小心弄出点轻微的声响,这时这只鸟飞起来,看到我,便匆忙飞出了树林。到达目的地后,我发现了一个用干草和树叶做的简陋的鸟巢,一部分隐藏在一个倾倒的树枝下,我把它看做是一个麻雀的巢。巢中有三枚鸟蛋,还有一枚蛋在离巢大约一英尺的下方,好像是被弄得滚出来了,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这使人产生了一个想法,也许当燕八哥看到鸟巢里已装满了鸟蛋,就扔出一个,用自己的蛋取而代之。几天之后我故地重游,发现又有一个蛋被驱逐出来,但并没有东西装进去,这个鸟巢已被所有者废弃,蛋也已经臭了。

在所有我发现的这种借巢下蛋的情况中,我注意到雄的和雌的燕八哥都在附近徘徊,雄鸟从树顶发出流畅的玻璃般的音符。

在七月,在同样临近的地方被抚养起来的小鸟,现在变成淡黄褐色,开始聚集成小群,到了秋天就会长得相当大。

带有斑点的加拿大莺是一种非常杰出的莺,它的歌有着生动活泼的曲调,会让你想起金丝雀的某些特征,尽管断断续续的,不是那么完整。此时,这只鸟正在树枝中越来越活泼地跳来跳去,沉浸在它那美妙的咝咝作响的啁啾中,高兴得难以保持沉默。

它的风度十分醒目。当它发现你的时候,它有向你致意的习惯,那样子非常可爱。从体型上看,它是一种很优雅的鸟类,身材略显苗条,背部的羽毛呈铅青色,冠羽则演变成黑色。它的身体的下部,从脖子以下都是柔和的淡黄色,穿过胸部有一条黑色斑点的带状图案,一双明亮的眼睛环绕着一圈淡淡的黄色。

我的出现惊扰了鸟儿们的父母,它们不断地高声大叫,以引起它们富有同情心的邻居的注意,然后,它们都接连地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栗胁林莺和布莱克波恩莺也加入到鸟群当中,纹胸林莺停留片刻,然后快速飞走,马里兰黄喉地莺害羞地从低矮的灌木中偷看,并且同情地发出 “飞噗!飞噗!”的声音,森林美洲小燕径直来到头顶的树上,红眼绿鹃徘徊着,用好奇而无知的眼神注视着我,显然它很迷惑。但是所有鸟儿很快就又消失了,一个接一个,显然对这对痛苦的鸟儿没有一句安慰和鼓励。我经常在鸟儿们当中注意到这种同情心的表现———如果这的确是同情心的话,而不仅仅是好奇,或是希望在危险来临时能够得到警告。

一个小时以后,我又来到这个地方,发现一切照旧,鸟妈妈伏在它的鸟巢上。当我走近时,它似乎往里移了移,它的眼睛睁得很大,露出那种极富野性的、无以言表的美丽表情。它留在原地不动,直到我离它只有两步远,这时它才像先前一样飞走了。短暂的间隔之后,留在这里的蛋已经孵出了,两只小鸟抬着头,不受任何干扰,没有陌生入侵者的拥挤或诈骗。一周以后,它们飞走了,鸟儿们的幼年时期竟然如此短暂,并且奇怪的是,它们甚至在这很短的时间内,逃避了这一带众多的臭鼬、水貂以及麝鼠的猎杀,它们对于这种珍品美味有着特殊的偏好。

我继续向老巴克皮林深处走去,时而穿梭于一条昏暗的牧牛小径,或者说是一条荒草丛生的林间小道,时而爬过松软腐烂的木头,或者在一片荆棘和榛树丛中开辟我的道路,时而进入一个野樱桃树、山毛榉木和软枫木形成的凉亭,时而又深入一块开着黄色金凤花或白色雏菊的草地,或者在齐腰深的红覆盆子灌木丛中跋涉。

呼!呼!呼!一窝未发育完全的山鹑像炸开一样突然惊起,离我只有几步远,四处散开,消失在灌木丛中。让我坐在这蕨类植物和蔷薇形成的遮挡后面,来倾听雌松鸡将它的孩子都唤回来。山鹑这么早就会飞了啊!自然界好像把能量都聚集在它的翅膀上,首先照顾到鸟的安全问题,并且当鸟的身体被绒毛覆盖,看不到任何长羽毛的迹象,翅膀上的羽茎已经长出来并张开,然后在难以置信的短时间内,小鸟便取得飞快的进展,振翅飞翔。

像这种羽翼生长极快的情况,也可在小鸡和火鸡身上看到,但是在那些水鸟以及在安全的鸟巢里一直长到羽毛丰满的鸟儿身上就看不到了。前几天,我沿着一条小溪,突然遇到了一只年幼的小矶鹞,一个非常美丽的生物,包裹着一身柔软的灰色绒毛,动作迅速而敏捷,看上去只有一两个星期大,但是身上和翅膀上没有一丝长成的羽毛。可它不需要羽毛,因为它一头扎进水中,如同用翅膀飞行一般逃开了我。

听!那边灌木丛里发出一阵轻柔的、劝说似的咕咕声,声音精细、狂热而收敛,只有警觉的耳朵才能听到。多么温和、热切而又充满渴望的关爱!这是雌鸟发出的声音,不一会儿,从不同的方向传来一声声微弱胆怯、几乎听不到的 “咿呀!”这是雏鸟们在回应雌鸟。由于没有任何危险逼近,鸟妈妈的咕咕声很快变成响亮的咯咯声,而后小鸟们从各处小心翼翼地聚拢过来。我蹑手蹑脚走出藏身处,可是所有的声音瞬息终止,鸟父母和孩子们都已遍寻不见。

山鹑是最有特色的当地鸟类之一,在我能够发现它的地方,林子似乎也变得诱人了。它给森林带来了一种适合安居的感觉,使人感到这位合法的主人真正是在自己家里。没有它的林子仿佛缺了点什么,似乎受到了大自然的忽略。而它是如此的出色,吃苦耐劳,精力充沛,我想它是在享受着寒冷和冰雪。似乎它的羽翼在仲冬抖动得更为热烈。如果雪下得紧,并且预示着一场强烈的暴风雪,它便很享受地栖息下来,将自己埋在雪里。这种时候接近它,它会突然冲出你脚边的积雪,使得雪花四溅,然后嗡嗡叫着像一枚炸弹穿过树林飞走,这是一幅具有当地气质和成就的画面。

它的鼓声是春天里最受欢迎、最美妙的一种声音。在寂静的四月早晨或是黄昏将临的时候,树芽刚刚露出,你能听到山鹑忙碌的翅膀的嗡嗡声响。就像你所预知的那样,它并不选择一个干燥、含有树脂的圆木,而是喜欢容易粉碎的腐朽圆木,仿佛对有一部分已经融进泥土的老橡树有所偏爱。如果找不到对它口味的树木,它便开始在岩石上建立它的住所,岩石会在它强烈的击打下产生共鸣,谁看到过山鹑击鼓呢?这就近乎于碰巧看到黄鼠狼打瞌睡,尽管凭借小心谨慎、机智老练也有可能做到。它并不是抱着这圆木,而是笔直地站着,张开颈部羽毛,先引导性地敲打两下,停顿半秒之后继续敲打,并且敲得越来越快,直到最后那声音变成连续不断的呼呼声,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半分钟。其羽翼的尖几乎不触及圆木,所以那声音是拍打空气的力量形成的,就如同飞行时它的身体所形成的声音一样。一根圆木会被使用很多年,但并不是被同一个鼓手。圆木仿佛是某种神殿而极受尊崇。鸟儿总是步行而至,并且用同样的方式悄悄离开,除非它们受到粗暴的惊扰。尽管它算不上有多么大的智慧,它还是相当的狡猾,想要偷偷地接近它很难,你得尝试好多次才能成功。你要装作极其匆忙地从它身边经过,尽量弄出很大的动静,这时,它就会收拢羽翼,像熟人似的一动不动地站着,让你好好看看它,如果你是个猎手,还会让你一枪命中。

在老巴克皮林一条小路上,我漫无目的地徘徊,被低矮的灌木丛一声绝妙而响亮的颤鸣所吸引,我很快想到那是马里兰黄喉地莺的叫声。不一会儿,这个歌唱者跳到了一根干枯的树枝上,使我得以更好地观察,它的头部和脖子是铅色的,胸部则几乎变成了黑色,清晰的橄榄绿的背部和黄色的腹部。从它贴近地面、甚至偶尔还在地上跳跃的习惯来看,我知道它是地莺,从它黑色的胸部,鸟类学者赋予它更多悲痛的色彩,于是便成了哀地莺。

关于这种鸟,威尔逊和奥杜邦都曾公开承认他们的无知,他们从未看到过它的鸟巢,也并不知晓它的居所和日常习性。它的歌声相当的惊人和新奇,但马上就能让人联想起它是属于哪种鸣鸟。它非常害羞和机警,一次只飞几英尺远,故意避开你的视线。我只在这里发现了一对儿。那只雌鸟嘴里叼着食物,但非常小心地避免暴露自己巢穴的地点。地莺都有一个显著的特征———那就是一双漂亮的腿,洁白而精致,好像经常穿着丝质长筒袜和绸缎做的鞋,而高树莺的腿通常是茶褐色或黑色,羽毛更漂亮一些,但是音乐才能有所不及。

栗胁林莺属于后一种鸟类。如同在所有的林中一样,它在这些森林中很常见。它是莺中最珍贵、最英俊的那种鸟,白色的胸部和脖子、栗色的侧腹以及黄色的鸟冠,十分醒目。那年,在一片山毛榉树林中间,靠近路旁的一丛矮灌木附近,我发现了一个鸟巢。牛群每天都经过这里来吃草。情况一直很平静,直到母白颊鸟偷偷地把它的蛋放进去,从此灾祸不断降临,鸟巢很快就空空如也。在这个季节,雄鸟的一个典型的状态就是翅膀轻微的下垂,尾巴微微抬起,这使得它有着矮脚鸡那种非常敏捷的外貌。

它的歌声动听又急促,好像不是出自它的歌喉,但却在整个合唱中有着自己的一席之地。

一种更甜美的乐曲,伴随着真正的森林韵律落入耳中,这是黑喉绿林莺的乐曲,我在很多地方遇到过它。在纯正的莺类中没有比它更优秀的了。它的歌声简洁又明了,非常纯正柔和,可以用直线显示: ——— ———

———,前两条线表示两声甜蜜清脆的音符,同样的音高,没有重音;后者是休止符,音调有变化。雄鸟喉部与胸部是天鹅绒般饱满的黑色,其颊黄色,其背黄绿色。

从巴克皮林那边,由铁杉、榉木、桦木混成的林子里,黑喉蓝背鸟慵懒的仲夏音符传入我的耳鼓。“啼喂,啼喂,啼喂-咿咿!”回响在上面的滑坡上,带着夏天昆虫特有的吱声,但并不缺乏某种悲哀的韵律。这是所有森林中最慵懒、最悠闲的声音之一。我想要立刻躺在干树叶上。奥杜邦说他从未听过它的恋歌;但这就是它拥有的所有恋歌,在它棕色的小情人心目中,它俨然是一位朴实的英雄。与它的同类不同,它毫无装腔作势之态,也不是个勇敢而引人惊奇的体操运动员。它偏爱榉木和枫木组成的茂密森林,在低矮的树枝和较小的植物中缓慢飞行,保持离地面八到十英尺,时不时地重复着它倦怠慵懒的乐曲。它的背和冠是深蓝色的,喉咙和胸部是黑色,肚腹是纯白色,每个翅膀上都有一块白斑。

我到处都能遇见黑白森莺,其美妙乐曲让我想起了毛丝鸟的歌。毫无疑问,这是人类所能听见的最好的啾啾鸟语。在这方面,很少有昆虫能与之相比;同时也没有后者那粗糙刺耳的特征,而是十分微妙柔和。

那尖锐、连贯且持续不停的颤鸣,会被不善于仔细辨别的人误认为是红眼绿鹃的鸣叫,而实际上这是歌绿鹃的孤独鸣叫———一种稍大些、更为罕见的鸟,其鸣声更为洪亮,但不那么欢快。我看到它沿着树枝跳跃,注意到它胸前和侧腹的淡橙色,还有白色的眼圈。

在这四十个歌手的合唱中,尽管我只是描述了主要人物,只是探索了一小部分珍贵的古老森林,但是渐渐落下的夕阳和愈发浓重的阴影提醒我,这次漫步必须结束了。在老巴克皮林的沼泽地中有一处孤寂宁静的地方,盛开着漂亮的紫色兰花,从未有人和牲畜的脚步践踏过,我在那里流连忘返,凝视着悬挂在高高矮矮的树木上千姿百态的地衣与苔藓。每丛灌木、树枝、嫩枝都有着最为丰富奇异的装扮;高出一切之上,长着长胡须的苔藓给树枝结上了花彩,优雅地在树干上摇曳。每个嫩枝看起来都饱经沧桑,尽管枝头上还点缀着绿叶。一棵幼小的黄桦露出庄严的族长般的神态,似乎对这过早的荣誉感到不安。一棵腐朽的铁杉被装饰得如同要迎接某个庄严的庆典一般。

再次登上高地,当黄昏的静穆降临在林中,我虔诚地伫立。这是一天中最甜蜜、最充实的时光。当隐士鸫的夜歌从幽深隐秘的下方升起,情感净化带给我的那种平静,相比之下,音乐、文学和宗教只不过是微弱的形式和象征。

一八六五年

同类推荐
  • 狗吃羊

    狗吃羊

    坐火车的朋友,现在是个注重隐私的年代啊!你丢弃了车票,一来暴露了自己的信息,二来如被不法分子利用,损失的也许不仅仅是金钱了。还有,你好歹也是一坐过火车的人,出站就随便扔废物啊?不信,你问问我从未坐过火车的奶奶,她都不会干这样的事,我想说的是:活该!
  • 陆小曼:寂寞烟花梦一朵

    陆小曼:寂寞烟花梦一朵

    一代才女,旷世佳人……她的古文基础很好,写旧诗的绝句,清新俏丽,颇有明清诗的特色;写文章,蕴藉婉转,很美,又无雕琢之气;她的工笔花卉和淡墨山水,颇见宋人院本的传统;而她写的新体小说,则诙谐直率……本书就为你全景展现陆小曼烟花般灿烂辉煌的爱情诗篇和充满争议的一生。
  • 1966-1976的地下文学

    1966-1976的地下文学

    文学——社会思潮的风向标。“文革”十年,文艺界一片萧杀。但是在地表的高压和萧杀下,却生发和涌动着激情澎湃的思想岩浆。包括红卫兵文艺、新诗歌运动、知情歌曲、知青文学、手抄本、民间口头文学等,在城市的街道上,在农村的谷场上,甚至是干校和监狱里,到处都有地下文学的声音。本书对“文革”十年的地下文学进行全面的梳理,原汁原味地呈现大动乱年月的民间文学思潮。
  • 诗学第四辑

    诗学第四辑

    一种诗歌观念的形成和固化,除需要有勇气的开拓者之外,一群人甚至几代人的坚守与倡扬更是不可或缺。如此这般,曾经的"先锋话语"亦或"不经之谈",...
  • 朱自清大全集(超值金版)

    朱自清大全集(超值金版)

    本着优中选精的原则,斟酌再三,将朱自清最脍炙人口的散文、游记、杂论、诗歌、文艺批评、学术研究等作品精选出来,集结成《朱自清大全集》,鉴于朱自清的散文成就最大,本书的遴选也比较侧重于其散文作品。
热门推荐
  • 异界求生:来自西方的吸血鬼

    异界求生:来自西方的吸血鬼

    伊姿是从西方落入东方的吸血鬼,她冷血无情,杀人如麻,嗜血成命,但却被深爱着她的男人簇拥着。不管做什么,她都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无论是人还是事。不管有没有人在意她,她都会把想要让她死的人通通除掉。赵允墨:“我喜欢你,可否嫁给我?”封玄奕:“你杀了这么多人,总有一天我会亲手除掉你!”云庭:“能呆在妖界当我的伴侣吗?”赫连:“如果你不呆在我身边,你早晚有一天会死!”她没有一颗炽热的心,因为吸血鬼的心是冷的。
  • 群星闪耀:我的BOSS是影帝

    群星闪耀:我的BOSS是影帝

    我堂堂传媒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凭什么要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18线小艺人的助理!做助理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洗衣做饭接孩子?什么!还要暖床?!老娘只卖艺不卖身!不不不!我连艺都不卖!写的了剧本导的起戏,肩能抗摄像机手能剪视频,采访新闻稿统统不在话下,就这么一个全能媒体人,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竟然是艺!人!助!理!且看高材生小助理与18线小透明如何过关斩将,登上影帝宝座!
  • 明伦汇编人事典四岁部

    明伦汇编人事典四岁部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农村常见病治疗和预防常识——实用偏方

    农村常见病治疗和预防常识——实用偏方

    常见疾病预防和治疗是一门学科,临床疾病复杂多变。系列书籍中所选病种均是临床上最为常见疾病,每一病种除详细介绍病因、病机、证候、治法以及诊断要点、鉴别诊断外,同时还简要介绍了其预防调护,做到防治并重。
  • 逆龙劫主

    逆龙劫主

    逆者,不屈也;龙者,至尊也!季安经历一生坎坷,陨落后重回少年时,往事一幕幕热泪盈眶!受奇耻大辱,为他出头而死的奴老;为护幼儿的他平安长大,甘心永镇恐魔洞天的父母;劫珠被觊觎,遭到围攻时,那紫衣倩影不顾一切挡在他身前被神通术法吞没……当一切重头来,季安厉声发誓:“除非我死,否则就算天塌地陷!爱我者与我爱者,都绝不准受一丝伤害!”祭劫珠,做劫修!逆龙升天日,寰宇我为主!
  • 坐地阎王

    坐地阎王

    一命二运三风水,棺不住,留不得!四勘五舆六阴阳,馆可得,人难留!
  • 再无君

    再无君

    该女人没野心没宏图,只是希望和一个男人厮守一生,结果事与愿违,苦苦追求之后,却发现是一个天大的玩笑。女主非小白,非圣母,非万能,冷静自持,有点心机,有点冷漠,有点护短,有点心狠手辣……
  • 冷漠总裁:爹地.妈咪我要了

    冷漠总裁:爹地.妈咪我要了

    误打误撞遇见了他,,,误打误撞发生了关系,,,她走了,那一年她20岁,他22岁,五年后。她回来了,带着一个小萌宝,,萌萌哒,脸圆圆的,让人很想亲一口。。。"妈咪,我不要爹地"蔚子辰"为什么?"蔚幽果"因为…因为我不想他抢我老婆"蔚子辰"哇塞。,小辰子,你什么时候有老婆的,妈咪怎么不知道?"蔚幽果"妈咪,你好笨啊"蔚子辰"不过,我就是喜欢"(小声地说)
  • 婚后密爱:顾少追妻指南

    婚后密爱:顾少追妻指南

    刘浩曾经和莫寒说过,说他不是她的王子,给不了她尊贵的爱恋,可是他可以做她的骑士,会给她一生的守护。莫寒为了这句话,便决心跟刘浩一辈子。为了他,她相信婚姻的天长地久,相信爱情的山盟海誓。为了他,她可以不顾他家庭的贫困,家人的极品,更不顾他凤凰男的身份。可是她不曾想过,一次意外,她闯进她的卧室,竟然发现他和另外一个女人……从此以后,好男人的典范变成渣男的典范;小三登堂入室竟然是莫寒大学的同学;婆婆公公以照顾他们生活为名住进了莫寒的家;极品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莫寒终于忍无可忍,慢慢的开始自己的新生活。突然出现的大学同学顾梓言给了莫寒新的希望和人生。给她工作,给她重新规划人生。可是,现实却不让她……
  • 林落花雨:殇沫夏歌

    林落花雨:殇沫夏歌

    她,是驰骋商场的天才少女,是武艺高强的高冷女神,还是毒术无人可敌的腹黑傲娇女。他,是京都人人惧怕的战神,是赌术高超的赌神,还是强大到令人发指的恶魔。那一年,十八岁的她与二十一岁的他第一次相遇。那一天,他们的人生连在了一起。那一眼,彼此的心都为对方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