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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寡不敌众

有一次,李小枪就不幸成为了这群十恶不赦的太子党们的攻击目标。那天傍晚的天气非常壮观,红彤彤的火烧云在西天上耀眼夺目,李小枪心情愉快地骑行在我们章城宽阔的柏油马路上,他吹着口哨,意气风发。就在这看似平静的惬意时刻,那群正在飙车的太子党们从他身后乌泱泱地飞速超过,像一道晴天霹雳般横空出世,让人讨厌。李小枪看着那群呼啸而过的太子党们,竟眼前一亮,因为他看到其中一个太子党骑的正是那辆我们章城独一无二的黑马牌自行车。那辆黑马牌自行车的突然现身,彻底打破了李小枪先前的大好心情,勾起了他巨大的心伤。

李小枪顿时呆滞了,他心驰神往地注视着那辆黑马牌自行车在自己面前越跑越远,它通体闪着银灰色的光芒,强劲有力地向前奔驰而去,就真的像是一匹飞奔在大草原上的骏马。李小枪的魂魄在刹那间已经被它勾走了,他决定要再去亲眼看一看那辆原本就应该属于他的黑马牌自行车,那个曾经让他魂牵梦绕的、让他忘掉自我为之努力攒钱而沦为“小偷”的自行车。于是他使出全身的力气,蹬着自己身下的那辆破旧的女式自行车,向那群太子党们追去。

然而此时,那辆黑马牌自行车在飙车的队伍中已经跃居到第一位,也就是说李小枪必须骑着他这辆破旧的女式自行车赶超几乎所有的太子党,一跃升至第二的位置,才能一睹黑马牌自行车的飒爽英姿。

此时此刻,李小枪满眼里只有那辆黑马牌自行车了,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地追赶上去接近它,亲眼目睹它那不拘一格的真容。

然而李小枪蹬着那辆破得掉渣的女式自行车,远远地尾随在飙车队伍的后面,他们一起穿过了我们章城好几条街道好几个桥洞好几座桥梁,几乎把我们小小的章城转了个遍,可他依然没有追上那群驾驶豪华自行车的太子党们。李小枪已经累得眼冒金星了,但他从没想过要放弃追赶,直到太子党们的飙车比赛结束,黑马牌自行车获得了第一,李小枪在几百米开外的地方观望着,竟然也为它的大获全胜欣喜地笑了,就像是自己骑着它获得了第一名一样。

太子党们把他们光鲜亮丽的自行车停靠在路边的一个小卖部前,当他们在买冰镇可乐时,李小枪才姗姗来迟地赶上。他那辆破旧的女式自行车吱吱嘎嘎响个不停,难以承受这样长途跋涉的奔袭而变得摇摇欲坠。李小枪把车子停在那堆豪车旁边,他喘着粗气盯着那辆黑马牌自行车已经看得入神了。虽然当时的天色完全暗淡下来,但在李小枪的眼中,那辆黑马牌自行车依旧熠熠生辉。

高傲的太子党们大口喝着可乐,终于发现了李小枪的存在。太子党们从来不穿校服,他们从头到脚都是阿迪或耐克,甚至连书包和袜子都是阿迪或耐克的。他们看到李小枪穿着一双双星牌旅游鞋,便一起大笑起来,其中一个高声叫道:“喂,那个穿双星鞋的小子,你傻愣在那儿干吗呢?”

李小枪听见了,抬起头来说:“我在欣赏这辆黑马牌自行车。”

太子党们不可思议,他们说:“你还知道黑马牌自行车。”

“我不光知道这是黑马牌自行车,我还知道这是咱们章城独一无二的黑马牌自行车。”李小枪毫不谦虚地说,“它原本应该是属于我的,要是我买了,它现在就不会属于你们了。”

太子党们对李小枪自不量力的说法愣了两秒钟,然后便哄堂大笑起来,他们一致认为李小枪一定是穷疯了才如此胆大妄为的说话,于是他们走到李小枪跟前,挖苦地问道:“就凭你?穿着一双双星鞋,骑着一辆快要散架的女式自行车,就想要这辆黑马牌自行车?你知道这车子多少钱吗,你买得起吗?”

李小枪眼睛一抬,眉毛一挑,说:“别以为只有你们才能买得起。”李小枪这句话里带有很强的攻击性,顿时把太子党们给激怒了。

他们纷纷把没喝完的可乐摔在地上,一个个气焰嚣张地指着李小枪的鼻子,骂骂咧咧地说:“你他妈算老几啊,骑着辆干瘪的老妇女似的自行车,娘们哄哄的装×呢!”

李小枪刚想开口反击,便被其中一个太子党扇了一巴掌,那人瞪着牛眼,血脉愤张地说:“我操你妈的,你再给我瞪一眼试试!”

李小枪的脸被打得火辣辣的生疼,他不敢说话了,咬牙切齿地看着一边,正巧看到那辆黑马牌自行车。太子党又发号施令地说:“赶紧他妈的滚蛋,再不走我们可不客气了!”

李小枪忍气吞声地走开了,离开前他又回头狠狠地看了看那辆黑马牌自行车。

等到第二天课间活动的时候,心有余悸的李小枪独自跑去学校的车棚,他要为昨天挨的那一巴掌报仇雪恨。他怀揣着满腔怒火和极强的报复心理,将太子党们的豪华自行车的气门芯统统拔掉,又用小刀片在他们的车座上划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大口子。他看着那些豪华自行车在自己的手中变得破烂不堪,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最后李小枪来到那辆黑马牌自行车跟前,他皱着眉头下了好几次决心,但还是难以对它下此毒手,他不想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东西毁坏在自己手里,于是最终作罢。

李小枪把捏在手里的小刀片扔到一边的墙角里,一个跨步骑上黑马牌自行车。这是他第一次骑在黑马牌自行车上,他小心翼翼地感受车座的柔软,感受手掌和车把的摩擦,就好像整个人要跟车子融为一体了。李小枪骑在上面久久不想下来,迫切想要驾驶它在我们章城环绕一周,就像当初梦里的情景那样,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挺胸抬头,精神抖擞地颤抖着每片叶子,为他的到来夹道欢迎。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黑马牌自行车被一把车锁紧紧锁住,李小枪的愿望不可能实现,他只能白日做梦。他失落地从黑马牌自行车上下来时,脑海里突然灵机一动,闪现出一个绝妙的想法。他把黑马牌自行车的车标和车座子拆卸下来,然后安装在自己的那辆破旧的女式自行车上。他看着自己嫁接出来的杰作,认为这真是天底下最聪明绝顶的办法了,他也为自己拥有了一辆血统不纯正的黑马牌自行车而沾沾自喜。

李小枪在车棚里的所作所为很快就走漏了风声,那帮气急败坏的太子党们集结起来,在放学的某个路口囤积兵力,准备要将李小枪大卸八块。那天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李小枪已经隐隐约约预感到有所不详,他高度警觉地骑行在放学的路上,眼珠子嘀溜乱转地左顾右看,生怕有谁会突然冒出来给他个措手不及。

当李小枪行至一个路口前,他忽然发现那一帮太子党正手持棍棒、满面凶神恶煞地等候在那里,他甚至可以听到他们怒不可遏的对话:“那个臭小子过来了!”

“就是他,这次不会错了!”

“大家准备好,别他妈让他跑了!”

“真他妈混蛋,竟敢偷我的车座子!”

李小枪深知自己势单力薄、寡不敌众,不如走为上计。于是迅速调转车头,朝反方向快速逃窜。但他的车子实在太破了,根本无法支撑如此高强度的逃窜行为,于是只听“咔嚓”一声,车链子无情地断开了。张牙舞爪的太子党们趁机追上,将李小枪团团包围,然后连人带车踹翻在地。伴随着猛烈的咒骂声,拳脚和棍棒一起砸在李小枪身上,血肉模糊。

李小枪毫无反抗之力,他抱头蜷缩,像一只被饿急眼的猫群不幸擒获的小老鼠任人宰割。挨打之余,躺在地上的李小枪透过拳脚和木棍的缝隙,瞥见那辆破旧的女式自行车跟自己一样,狼狈不堪的歪倒在地上,车轮子在空中有气无力地转动着,如同最后的挣扎。

太子党们心狠手辣,毫不手软,其中一个高声叫嚷:“给我往死里打!”

他们抬起穿着阿迪或耐克鞋子的脚,重重地踹在李小枪的肉身上。直到打累了才罢手。李小枪遍体鳞伤,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时,他组装在自己车子上的黑马牌自行车的车标和车座子已经拆了下来。一个太子党拿着黑马牌自行车的车座子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这辆破车子也配黑马牌的车座子?”

李小枪不服输地说:“配!”

“配你妈个×!”紧跟着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李小枪被打得神情恍惚,难以站稳,轰然倒地。

那天后来下起瓢泼大雨,李小枪被雨水浇醒时,那群混账的太子党早已不见了踪影。李小枪忍着皮肉之痛,推起那辆没了车座子的女式自行车行走在漫天大雨中,断开的车链子像他沮丧的头颅一样低垂着,拖在地上发出的金属声铮铮入耳。他的身子很沉,步履蹒跚,缓慢无力。

那晚李小枪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离家不远的金左手台球厅。郭灰看到李小枪的悲惨下场时着实吓了一跳,他跑过来扶住颤颤巍巍的李小枪,焦急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有烟吗?”李小枪强颜欢笑。

郭灰把烟拿给他:“你告诉我这是谁干的,我帮你去摆平。”

李小枪慢条斯理地说:“他们可不是好惹的,他们都是有钱人。”

郭灰明白对方来头不小后,便问:“那咱们至少也得把面子找回来。”

李小枪摆摆手,没再说话。他把烟点上,猛吸一口就会感觉全身的伤口一阵阵痉挛生痛。

明天是周末,今夜的台球厅里人满为患,烟雾缭绕。郭灰忙着去招呼客人了。李小枪安静地抽完一支烟后,又把郭灰叫过来,他指着门外那辆淋浴在大雨中的女式自行车说:“那辆自行车是不是该淘汰了?我想换辆新车了。”

郭灰一脸惊讶,赶忙冲入雨中,把车子从倾盆大雨中推进屋里。他略有生气地看着李小枪说:“谁说该淘汰了,这不挺好吗!”

李小枪吃吃地笑了:“好个屁,它现在连车座子都没了!”

郭灰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车座子确实不见了,一根光秃秃的锈迹斑斑的钢管裸露在外面,直直地冲着他。郭灰转过脸来刚想问李小枪这是怎么回事。可李小枪已经走入了他的休息室,给家里打起了电话,他随便编了个理由,便倒在郭灰的床上呼呼大睡了。

次日雨过天晴,阳光明媚。李小枪睡眼惺忪地从屋里走出来时,感觉全身的伤患更加酸痛了,他的左半边脸肿起很高一大块,以至于左眼都快睁不开了,样子十分滑稽。郭灰昨晚冒雨去给他买来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摆在桌子上一大堆,李小枪倒了杯水,按照说明书一一吃下。

李小枪从空气污浊的台球厅里走出来,本想站在阳光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不料却闻到一股刺激的油漆味。一旁的郭灰正拿着刷子,在为那辆破旧的女式自行车涂上一层鲜亮的大红色油漆。郭灰叼着烟,冒出的烟雾熏得他眯着眼,他认真刷完最后一点,站起身把刷子扔进油漆桶里,用他那仅有的一只左手,拍打着安装上去的崭新车座子,自豪地说:“怎么样,它又焕发了第二春。”

李小枪看着自己那辆破旧的女式自行车在郭灰进行了局部整修之后,竟彻底改头换面,一改往日柔弱残破的外表,它脱了胎换了骨,彰显出几分霸气,更加具有实战性了。郭灰扔给李小枪一支烟,说:“你现在还觉得它应该被淘汰吗?”

李小枪摇起头来,虽然他很讨厌它,但以现在它的这幅样子,确实很难被淘汰掉了。李小枪说:“淘汰不掉了。”

郭灰洋洋得意,他兴致大发,一激动竟然给这辆焕然一新的自行车起了两个名字:一个叫希尔顿?苍井空,另一个叫台湾号。他解释说:“第一个名字既时尚而又国际化,展现了东西方文化的交融,还兼具混血儿的妩媚;第二个名字虽然略显呆板,但大气,朗朗上口,并带有时代特征。”

他让李小枪选择一个。李小枪再三考虑后作出回答:“第一个过于绕口,不如就第二个吧。”

可是郭灰偏爱第一个,因为在他的电脑里收集储存了上千张关于那两位大美人的各种艳照。他觉得希尔顿够骚,苍井空够肉,他已经对两位明星级的骚女爱入骨髓了,所以才会将两人的名字拼凑在一起,他认为如若两人的基因合并,一定能造就出一个天下无敌的绝世美女。于是他便将这一意淫的想法付诸在一辆自行车的名称上面了。他强词夺理地说:“我还是觉得第一个好,听着洋气。”

李小枪说郭灰这是在崇洋媚外,他一本正经地强调,为了预祝祖国早日实现统一,这辆自行车的名称理所应当带有时代烙印,所以坚决拥护“台湾号”这个荡气回肠的名称。郭灰与他争执不休,但最终败下阵来,听从了李小枪根正苗红的说法。

于是在2003 年某个雨过天晴的日子里,在那辆破旧的女式自行车重获新生的时候,它拥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台湾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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