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若素送到了表哥家,并对杨天恩说我过几天来找他,他什么都没说,而我表哥对我说杨天恩整天在房间里,不说话,也不怎么吃东西,连鱼丸面也戒了。
我和康庄坐上了前往杭州的火车,我问他为什么买的是硬座而不是软卧,他说坐着可以依靠,躺着只能拥抱,我钻到他的怀里。
“你的合同签了吗?”我问他。
“傻瓜,不要浪费时间在这些无聊的事上,不过你要相信我是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康庄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对面的大叔看不惯我们如此腻烦,猛喝矿泉水。
“庄,我爱你!”我时不时地告诉他。
“我知道!”他却说。
“不是这三个字。”
“我晓得。”
“不行。”
“我爱你!”康庄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对面的大叔猛地站了起来,去厕所溜达了。
到了杭州,我们选了一间靠近西湖的酒店,火车到站的时候,康庄脸上有些倦意,我提议先到酒店睡一个早上,他却说迫不及待要去西湖美景了。
我们刚出酒店的门,就开始下雨了。
“天公不作美。”我叹气。
“有雨伞打掩护,马路上的大叔不会再猛喝水了吧!”康庄却说,刚才他在酒店的大堂买了一把雨伞。
他拿出一百块然后管大堂小姐借伞,那小姐拿了钱就把雨伞送他了。
“你还真是简约的奢侈派!”我对他说。
烟雨迷蒙的西湖,别有一番景致,可是不免冷清,雨驱逐了游客的兴致,湿漉漉的天地总是让这些金贵的身子想要避让,所以雨中的我们就显得神勇不凡。
我们逛了岳飞庙,然后在一家饭店吃了中饭,然后按照旅游手册逛了几个著名的景点。
我们到了湖边,我说要坐船去湖中的小岛上看看。
“太危险了。”康庄却不让。
“有你在啊!”我拉他上船。
渡船的大娘说为了安全起见要我穿上救生衣,于是我们两个伪装成“胖子”上了大娘的船。
雨越下越大,我靠在康庄的怀里,这混沌的天地却让我们更紧密,大娘为了不辜负康庄给的两百块钱,冒雨在湖里溜达了几圈,然后送我们到了一个小岛上。上了岛,雨开始停了。
岛上只有一个凉亭,和茂密的树林。
“这里好像世外桃源啊!”我说。
“可惜这里没有酒店,不能住。”
“不如我们今天晚上住这里啊!”我说。
“这个提议蠢极了!没遮没盖,再说现在吹东南风,连西北风都喝不上。”康庄说。
“你等我一下。”我向大娘的渡船跑去。
“这么快就逛完了?”大娘正在吃什么东西,看我来了,抬头问。
“大娘你有带什么吃的吗?”我说。
“喏,饼干!”
“你卖给我吧!”我说。
“你饿啊!拿去吧!”大娘把一袋未开封的饼干递给我。
“还有吗?”
“你这么饿啊?”大娘又从一个袋子里拿出一些果脯小食。
我递给她一张百元的大钞,也学康庄简约地奢侈一下。
“阿姨,你先走吧,我们搭下一班船走。”
“可是我收了你来回的钱啊。”大娘很有职业道德。
“没关系!您回吧!”
大娘见我坚持,问了一句:“姑娘,你俩不是来殉情的吧?”估计西湖常常有殉情的男女来光顾。
“阿姨,要殉情哪还有心思吃东西啊?您放心,我们是度蜜月呢!”
大娘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摆渡走了。
我一回头,看到康庄站在我身后。
“度蜜月?”康庄看着我手里的食物,补了一句,“少儿版的?”
“走啦!”我拉康庄。
我从我的背包里拿出水和纸巾,还有一件外套:“你冷吗?”
“我欲火焚身呢!”康庄看着我,向来端庄的他居然在这无人之境说出了轻浮的话,但让我觉得喜欢。
“皇上,臣妾为您宽衣。”我故作羞涩状去扯他的领口。
康庄却避开:“没有芙蓉没有帐,有伤风化。朕择日再一亲芳泽为上。”
我递给他一块不知名的肉品或是果脯。自己靠在了亭子的栋柱上。
“过来!”
“干什么?”
“男人的手臂是用来做啥的?”康庄拍拍自己的手臂。
“不是有伤风化吗?”
“这个皇帝老了,昏庸了呗。”
“日月如梭啊!皇上!”我靠了过去。
康庄拥着我,什么都再没说,雨后的暮色来得越发迅疾,吹拂着的夜风荡涤不去我的忧伤,我只能把他抱再紧一点儿。
“你上中学的时候读过《寒号鸟》吗?”康庄突然问我。
“那是自然。”我说。
“美丽的羽翼却无法让它挨过寒冬,看来好看是没有用处,它需要一个窝,哪怕是污浊简陋的地方,所以它比丑陋的乌鸦还没有生活的能力。”他在指杨天恩那只寒号鸟。
“叫你这样的女人看来,弱者才需要被爱,对吧?”康庄又问。
“不是爱,那是怜悯。而爱只能给对等的灵魂。”我说,心里却在说就像你当年为杨如意守护一样,那只是怜悯。
“有你这句话,我死而瞑目。”他说。
“不许胡说!”我从他怀里坐了起来,用手捂住他的嘴。
因为暮色的降临,我们已经看不太清彼此的模样了,我放下手,却有一分温热覆上了我的双唇。
我们在用夜色搭建的芙蓉帐抵死缠绵,黑色将一切都隐藏了起来,我们的肆无忌惮没人会知晓。
现在的我像是一只千年女狐,害怕日出,害怕刺眼的光束。此刻殉情该是多么诱人的一个念头,相拥赴死,死于相拥。
“你问我,我会不会为爱情而死。我说不会。可是我可以死于爱情。”康庄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可是死亡能赎清我的所有过失吗?我踏进杨家的那第一步就已经是一场丧失礼节,号啕的葬礼了,我是一个轻率说爱的孩子,等到有一天我碰到真正想去爱的男子,往事就成了我爬行不出的渊。
人世间有太多我们不能放下而又让我们疲累的人,像贝贝像杨天恩,而在死亡的那一端,还站在一个阴魂不散的杨如意。我们就这样被卡在末路,逼迫着活了下去,向死而生。
天终于还是亮了起来,我在冷冷的空气里苏醒,睁开眼,首先看到了康庄尖尖的下巴,我伸手抚摸着他新鲜冒出来的胡楂,刺刺的,让我觉得喜欢。
“你醒了?”康庄因为我的骚扰而醒了过来。
“你的衣服?”我坐了起来,发现康庄身上只穿着白色的背心,他的衬衣和外套都盖在了我的身上。
“阿七!”他打了一个强力的喷嚏。
我抽出面纸给他擦鼻涕:“笨蛋!”
康庄准备站起来,却发现很困难,他的四肢麻痹了。
“你哭什么啊?傻瓜!”康庄正在伸展手脚,因为疼而咧着嘴。我伸手触到他冰冷的身子,原来男人并非恒久温暖的,他也会有像我一样窝藏在心里的那一些潮凉。
“凉亭,果然是凉亭!”康庄说。
“你后悔听了我这个愚蠢的建议吗?”我问。
“不!我喜欢这样和你相依为命,我喜欢。”康庄说。
我扶着一瘸一拐的康庄离开了凉亭,我们牵手而来,扶持而归,一夜的冷风就已让我们惹上累累的伤,原来我们的盛世安稳仅是一种表象,现在就只有我们彼此的掌心是温热的。
饭店的房间里,康庄洗完热水澡,包着浴巾出来了。
我把一件睡衣递给他。
“小姐,这是你的。”康庄把衣服递还给我。
“哦。拿错了?”我拿起衣服,“要不然你穿我的衣服吧,我帮你变装!”
“不行!”
“行啦!行啦!”我起身拉他。
“不行!传出去我怎么扬名立万啊?”
“行啦!……”
“好好好。可是我告诉你哦,就这一次!”康庄接过我的衣服,蕾丝花边的睡袍。
我忍着笑,替他系上腰带。
康庄穿好衣服,坐在沙发上,见我拿着口红和眼影走了过来,大叫:“姑奶奶!不要啊!”我喜欢看他受辱的表情!
“行啦!行啦!”
康庄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女装的康庄被我画成了一个大花脸,我笑得差点儿岔气。
“姑奶奶!行了吧!乐够了吗?我能去洗洗了吗?”康庄又在抗议了。
“你会生气吗?”我捧着他的脸。
“会!太会了!我可是三十四岁的老爷们儿!”康庄说。
“哈哈!哈!”
“看我怎么收拾你!”康庄一把抓住我,把脸上的粉都蹭到了我的脸上。
……
回温州的火车上,我买了软卧,我对他说:“上半辈子依偎,下半辈子拥抱!”他笑了,现在的我把每一天都当世界末日来过。他向来知道我是个善于做决定的女人。
火车的包厢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因为我买下了四个人的票。
午夜的车厢,我们贴近彼此的时候,总是会惹出对彼此的欲望,就像十二少和如花那样,就像所有以爱之名的男女一样,到了这个年纪,情欲是我们持有爱情的方式。
在日出之前,我处心积虑地爱他,我要筑一个经典的夜晚,让他狠狠地记得我的味,我的魅,我用我女人黏腻的身子换得他这个男人心底一枚素净的喜欢。
我们出了温州火车站,这个我的第二故乡,却让我觉得生疏起来,内心的抗拒是如此的明晰。
康庄松开我的手,钻进了出租车。
载着他的那辆车子急急地拐上了车道,绝尘而去。我的眼泪终于冲垮了刚才在车厢里精心描绘的眼线。
他都明白,我们去西湖,我们肆无忌惮地欢爱,这只是我们的感情最后的一幕回光返照。
其实告别本无须如此繁复,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我蘸着浓浓的情欲描上一段垂死的欢,让他以后的女人奋力地与我们的回忆争宠吧!
即使有一天时间碾碎了我的轮廓,却还有一段浅浅的影,在他记忆的末梢点点错落。
我和陈居庸的母亲同是妖孽。
但是我比她更加残酷,在杭州回来的第二天,我吞下了一粒事后避孕药,在我的那个告别仪式里不可以再出现一个陈居庸那样的孩子,我像一枚风筝,我已经做了风的奴隶,我不能再做线的奴隶。
我给我爸发了一个短信,信里只有四个字:退而守家。
我最后一次去康庄家。
我打开落地大衣柜,把和康庄夹杂相混的我的衣服一件件拣出来,我第一次觉得我的衣服好鲜艳,他的衣服好暗沉,我的衣服好短小,他的衣服好肥大。
垫在衣柜里面的无纺布有微微褶皱的痕迹,莫不是某一个夜里康庄又躲到这里来。
我一回头,康庄正站在我的身后。
“还有很多余地!”康庄看着我。好像是在说柜子,又好像是在劝他自己。
“对不起。”
“我知道了。”康庄转身要走,他假装在笑的嘴角,让悲伤几乎失真了。
我飞奔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对不起,对不起!”
“若素,安之若素。我明白。”
“对不起。”
“我,我不会等你的,是真的。”康庄轻轻地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不,你要等我,像等车那样等我,等不到我,你就做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