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的一天,傍晚时分,我刚买不久的手机响了。是伟东,说他路过南山,这就奔我住的地方来瞧我一眼。我问他:“吃饭了吗?要不我门口等着你,先去找个饭馆?”
他说:“算了,什么都不想吃,见面再说。”
我又问:“在哪儿住啊?你又得来好几个人吧?”
他说:“就我自己,现在我哪还雇得起人了,要住也是住你那里。”
我没话了,只好束手待门响。
不一会,他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把包随手一丢,便到卫生间去找了条毛巾满身乱抽,出来后随口道:“罗山你这光棍的日子,过得还挺讲究嘛,到处收拾得比你老婆在的时候都仔细。”
我不解释,转而问他目前那节能项目操作的怎么样了。
他坐下叹一声:“三方投资的企业是建起来了,场地无非就是我的楼,北京那边把钱打过来,老房再提供一些基本设施,就算是实现了我的业务转型。回头有了用户之后,再到老房那去进设备,让这个老小子先后赚两道钱。”
我说:“听起来,你们这貌似狼狈为奸的合作者,好像也不怎么和谐。”
他狠狠地皱皱眉道:“这老小子吧,玩起来是真能玩,那流氓样你也见过。合作刚开始的时候,都能从他那边亲自带两个女的过来,说是他亲自挑出来的,晚上跟我一人一个,半夜还来个交换。你说,俩人的关系都包装成这样了,那还有什么不能相互信任的!我这人的脾气你也知道,最怕别人对我好,谁要敢跟我肝胆相照,我都能把心挖出来,切巴切巴放到锅里,再搁点葱花油盐的炒给你吃……”
“行了行了,就别渲染了。”我让他说得有点反胃。
“可你跟他待长之后呢,却会发现,他实际上一是在小处太计较,凡有利益的地方,就一律不会让你自在;二是在第三方合作者面前,还老是存心踩我。因为那个北京公司是我找的,那么从基本关系上来说,你老房原本跟我同为经营合作方,在引入资金的时候,是不是应该保持一致,相互提携?可他倒好,见了北京公司的人,就一个劲儿宣扬他的技术如何尖端,他的创新多么领先,好像我只是个跑业务的了。”伟东继续说。
我宽慰他说:“也可能他们外地人不太习惯咱们这里的场面文化,只是就事说事。再者生意人毕竟是生意人,你要总拿情义朋友的标准去要求对方,肯定别扭。”
伟东轻轻摇头:“你看他像不明白事理的人吗?国内什么地方他都混过,粘上毛比猴还精,他会不通一般常规的情理?”
正说着,门被从外面打开,走进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手里还提着一篮子菜。伟东一愣,我估计他在这一瞬间的惊奇,一定不亚于看到古墓中走出个仙女。但他随即便躬身站起来,脸上充满和蔼笑容。
我赶紧两边介绍:“这是小叶,小羽的妹妹。伟东,我的老同学。”
小叶双手拢在身前对伟东点点头,道声:“李总好,常听姐夫说起你。”
伟东笑得越发灿烂。只是本来想把手伸出去打算握一下,但看我这小姨子不太在行,便只是在半空中晃悠两下。
又客套几句,宾主再次落座。小叶片刻后进了卫生间厨房一带开始洗刷,伟东这才来得及将目光转向我,满脸的水落石出,意思分明是:好啊,我说你今天这么鬼鬼祟祟呢,啰里啰唆的不想让我上门,原来藏着大项目呢!以前真是小看你了,居然都能跟小姨子玩到一块儿。
我冲他一摊手,急赤白脸,但又满身是嘴都说不清,何况此时也不宜喧哗,只好表达个简单意思,大约是: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正常着呢。
伟东脸上换成了欣慰的奸笑,意思无非是:别解释了,咱俩谁跟谁,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有什么呀,姐夫跟小姨子,老百姓都知道,天经地义呀。
顺便他还扭头把我这房子四处打量了一下,就是个一室一厅,卧室里也就一张床。当然,在他屁股底下还有条长沙发,但在他看来,这完全就是骗鬼了。
我只好拿指头拼命点他,干脆不再置辩。
没多会儿,小叶又走过来说:“李总,就在这儿吃饭吧?别嫌我手艺差。”
伟东马上抬起手,庄重说道:“我看这样,今天第一次见到小叶,很高兴,你就别麻烦了,咱们到外面找个地方吃吧。”
我马上说:“对对对,他这种老板怎么能吃咱们的家常饭菜呢?走,我请客。”说完便觉得有点不对味,怎么我这话里也净“咱们咱们”的,好像我跟小姨子真有什么不寻常似的?
算了,多想无益,纯属欲盖弥彰。
在饭馆里,小叶说不能喝酒,吃碗饭很快就回去了。正好,剩下我向伟东老实交代。
其实呢,是真没什么。
我这小姨子,大学毕业后,不愿回老家工作,就来到南山碰碰运气。住在我这里,当然完全是出于经济方面的考虑。反正我名义上还是她姐夫,尽管她姐以前对我不怎么样,但估计她一是并不怎么知情,二是在生存需求面前,即便知道点也会装糊涂,先把我利用一顿再说。在这背后,我那岳父母的态度肯定同样无所谓,这两个不通人情世故的老怪物,想必对什么姐夫小姨子之类的完全没概念,就只是把我这儿当成他们家的一部分了,管她什么大闺女在不在呢,小闺女去了需要住一阵子,那就住呗。
而这小叶的脑子似乎更是简单,大概在那种僵化家庭的熏陶下,从来就不懂什么叫人言可畏;加上她跟小羽的内向性格大有不同,一向都大大咧咧的,事先连个招呼都没打,背个包就闯进了我这民宅。衣柜里扯出一床被子,往沙发上一铺,就直接下榻了。我当然拿她没办法,何况她每天总在外面跑着试工,也不怎么打扰我,早晚还能给我做做饭,也让我挺享受,结果竟是几个月一晃而过。
伟东始终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显然对我的交代很不满意。他当然不会不相信我所说的内容,因为我没必要对他隐瞒什么。让他极度不满的,是我的实际作为。
“你是真有病啊?”他终于开口道。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依旧只好笑笑。
“是不是小羽在电话里告诫过什么,威胁你不许胡思乱想,把你吓住了?”伟东又问。
我摇头。老婆打回电话来,通常都只是简单问问孩子的事,便让我把话筒递给小叶,跟她大谈哪类职业能跟国际接轨之类的。大概她们这家人都同样不拿别人的感受当回事。
伟东神色里的痛心开始变成同情:“那你们成天这么住一块儿,这大热天的,你就没点有想法的时候?”
我说:“说没想法当然不可能,何况有时候她也不太注意,穿得挺露就到我眼前晃悠,在卫生间洗澡甚至还把门开条缝让我递个衣服什么的……”
伟东一脸悲苦地看着我,像在参观非洲难民。估计他已被我的话给气到了死去活来。
我继续说:“但我是这么想的,首先我毕竟是她姐夫,不应该破坏她心目中的形象;其次,对她们家人我也一概都有种抵触心理,尽量不招惹。她非要住这儿我是没办法,但我决不给她留什么把柄,否则,说不定将来都可能成为小羽拿来攻击我的武器。”
伟东依然忧虑:“你这些分析呢,也不能说没道理。反正男女间的事吧,都是说简单就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但总的看来,你还是秀才造反……”
“夫子卖驴,”我替他说,“下笔千言,不见一个驴字。”
他哭笑不得,随之仍打算作点最后努力,于是耐心开导我说:“你呀,回去可以这样,关了灯,跟她聊点比较遥远或者伤感的事,让她惆怅起来,然后你再从拉手开始,一点点向纵深发展。”
我笑道:“现在变成你对我进行指导了。我当年那些全是虚的,你这才是实战兵法。”
他说:“谁让你傻呢!我这都是真抓实干的具体措施,关键在于落实和见成效。”
我说:“你不进政府太屈才了,满嘴的政治术语。”
饭后,他在附近的宾馆开了个房间,直嘟囔说本来还打算住我那儿呢。办完手续,我正打算抬脚跟他进电梯,却被他拦住了:“你跟着我干吗?别打算住我房间!现在马上就趁点酒劲,回家找你小姨子去。”
我无奈,只好看着电梯门慢慢关上。他最后消失的表情中,交织着怪异与凝重。
我推门进家。客厅里没开灯,小叶正坐沙发上看电视。她一向喜欢这样,说天热,窗外光线也很亮,不用把屋里照得热烘烘的。往日经常就是我在里屋看书,她在外面这样看会儿肥皂剧便睡觉。一开始,我还尽量不在她躺下后出来上厕所,后来发现不可能,便要求自己做到目不斜视,也就算对彼此有了交代。其实她肯定从来就没注意到这些。
到卫生间冲了个澡,我只穿条短裤出来,多日来一向如此。正往里屋走,小叶说了声:“你没喝多吧?需要喝水吗?”
我摇摇头。其实喝得倒真不少,估计今晚上少跑不了厕所。
“刚才我姐来过电话。”她又说。
我又点点头。肯定没事找我,否则就直接打我手机了。
“我姐说,她刚刚申请到了一笔奖学金,打算再读一个硕士学位。”
我问:“她以前读的不是硕士学位吗?”
小叶一抿嘴,说:“你看你这个老公当的,她先是学了一个收费比较低的专业,后来发现那种专业出来后没什么大用,就转学了,国外在大学之间跳来跳去的很容易。现在她学的是工商管理,出来就可以拿高薪的。”
我听完,没再往屋里走,在她坐的长沙发另一头坐下来。她随即给我递过一杯水。看来她确比小羽同学可爱,当然,也许只是在我屋檐下的缘故吧。
“你知道吗?其实我姐从小就有一个梦想。”小叶说。
我看着她。我当然不知道,光以为老婆只是会冷眼看天下,动不动就一副小人得志的狂傲。
“我姐一直想,一边工作一边周游世界。”小叶说,“就是那种每天在空中飞来飞去,风风火火,每到一处就干净利落地处理掉一批工作,然后转身再飞往下一个地方。碰到的所有人和事,都充满新鲜与挑战。”
我闭眼听着,心想以老婆往常的做派,倒真是有点这种变态倾向。看来我一直就不了解小羽同学。
“今天我睡这里,你到里面床上睡吧。”我说,“喝过酒以后,总是麻烦事比较多。”
“没关系,我在沙发上已经睡习惯了,你随便出入呀。”她说,“再说,睡沙发可以减肥,睡床太舒服了,我怕早晨会起不来,上班迟到。”
“奇谈怪论。”我说,“你这次的工作怎么样?打算一直干下去吗?”
“我也不知道,”她皱眉道,“可能一是有我姐的示范,让我对一般工作都没了耐心,再就是住你这里太安逸了,让我变得像本地人那么挑剔。”
我不好说什么了。又坐了一会儿,我便进了里屋。
躺在床上想,其实我倒也不是就多么保守,不过我一旦考虑一个女人的时候,的确不是像伟东他们那样,只做一时的欢娱打算。我会想得比较多,会把这女人身上的所有特点都综合分析一遍,在全面避免了与小羽有任何相似点之外——基本就得是既能谈话交流,又能居家生活,还能开心欢爱——那才能让我下决心去采取行动。当然话又说回来了,要真有这么完美的,恐怕也就轮不到我了,所以难怪伟东会笑话我。
腹内啤酒发作,我下床奔厕所。
外面小叶已睡了。我轻手轻脚走回来的时候,不由得停住了脚,借窗外透进的光线,左右打量了她一会儿。她用条毛巾被搭在肚子上,双腿赤裸着伸在外面,胸前高高隆起,并随着呼吸均匀起伏。这镜头符合小说中那类令人呼吸急促的时刻,但眼下我却没有任何激动情绪,大概,还是一直把她当做自家人吧。来自陌生人的新奇画面才会令人倍感刺激,而长在自家人身上的器官,在我眼里,便不再有任何诱惑成分。包括看到小羽同学,也是一样。
我回到床上,心平如镜。隐约间似乎听外面沙发上小叶翻了个身,莫非她刚才是装睡,一直忍着不动,等我一走才调整姿势?
那也挺好。她将来一定会把这当成一段很温馨的回忆。
远在海外的小羽同学,你也好吗?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