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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律诗

面瘦头斑四十四,远谪江州为郡吏。

逢时弃置从不才,未老衰羸为何事?

火烧寒涧松为烬,霜降春林花委地:

遭时荣悴一时间,岂是昭昭上天意?

——《谪居》

独凭朱槛立凌晨,山色初明水色新。

竹雾晓笼衔岭月,苹风暖送过江春。

子城阴处犹残雪,衙鼓声前未有尘。

三百年来庾楼上,曾经多少望乡人!

——《庾楼晓望》

木落天晴山翠开,爱山骑马入山来。

心知不及柴桑令,一宿西林便却回。

[柴桑令,刘遗民是也。]

——《宿西林寺》

一丛千朵压栏干,翦碎红绡却作团。

风袅舞腰香不尽,露销妆脸泪新干。

蔷薇带刺攀应懒,菡萏生泥玩亦难。

争及此花檐户下?任人采弄尽人看。

——《题山石榴花》

山吐晴岚水放光,辛夷花白柳梢黄。

但知莫作江西意,风景何曾异帝乡?

——《代春赠》

草烟低重水花明,从道风光似帝京。

其奈山猿江上叫,故乡无此断肠声。

——《答春》

逐处花皆好,随年貌自衰。

红樱满眼日,白发半头时。

倚树无言久,攀条欲放迟。

临风两堪叹,如雪复如丝!

——《樱桃花下叹白发》

亦知官舍非吾宅,且属斤山樱满院栽。

上佐近来多五考,少应四度见花开。

——《移山樱桃》

职散优闲地,身慵老大时。

送春惟有酒,销日不过棋。

禄米獐牙稻,园蔬鸭脚葵。

饱餐仍晏起,余暇弄龟儿。

——《官舍闲题》

花尽头新白,登楼意若何?

岁时春日少,世界苦人多。

愁醉非因酒,悲吟不是歌。

求师治此病,惟劝读《楞伽》。

——《晚春登大云寺南楼,赠常禅师》

凭高眺远一凄凄,却下朱栏即解携。

京路人归天直北,江楼客散日平西。

长津欲度回船尾,残酒重倾簇马蹄。

不独别君须强饮,穷愁自要醉如泥。

——《楼送客归上都》

疏散郡丞同野客,幽闲官舍抵山家。

春风北户千茎竹,晚日东园一树花。

小盏吹醅尝冷酒,深炉敲火炙新茶。

能来尽日观棋否?太守知慵放晚衙。

——《北亭招客》

厌听秋猿催下泪,喜闻春鸟劝提壶。

谁家红树先花发,何处青楼有酒沽。

进士粗豪寻静尽,拾遗风采近都无。

欲期明日东邻醉,变作腾腾一俗夫。

——《早春闻提壶鸟,因题邻家》

一丛暗淡将何比?浅碧笼裙衬紫巾。

除却微之见应爱,人间少有别花人。

——《见紫薇花,忆微之》

久雨南湖涨,新晴北客过。

日沉红有影,风定绿无波。

岸没闾阎少,滩平船舫多。

可怜心赏处,其奈独游何?

——《湖亭望水》

外事因慵废,中怀与静期。

寻泉上山远,看笋出林迟。

白石磨樵斧,青竿理钓丝。

澄清深浅好,最爱夕阳时。

——《闲游》

闻道移居村坞间,竹林多处独开关。

故来不是求他事,暂借南亭一望山。

——《过郑处士》

南诏红藤杖,西江白首人。

时时携步月,处处把寻春。

劲健孤茎直,疏圆六节匀。

火山生处远,沪水洗来新。

粗细才盈手,高低仅过身。

天边望乡客,何日拄归秦?

——《红藤杖杖出南蛮》

一眼汤泉流向东,浸泥浇草暖无功。

骊山温水因何事,流入金铺玉甃中?

——《题庐山山下汤泉》

西江风候接南威,暑气常多秋气微。

犹道江州最凉冷,至今九月着生衣。

——《秋热》

散吏闲如客,贫州冷似村。

早凉湖北岸,残照郭西门。

懒镊从须白,休治任眼昏。

老来何所用?少兴不多言。

——《晚出西郊》

叶展影翻当砌月,花开香散入帘风。

不如种在天池上,犹胜生于野水中。

——《阶下莲》

贾生俟罪心相似,张翰思归事不如。

斜日早知惊鵩鸟,秋风悔不忆鲈鱼。

胸襟曾贮匡时策,怀袖犹残谏猎书。

从此万缘都摆落,欲携妻子买山居。

——《端居咏怀》

年年渐见南方物,事事堪伤北客情。

山鬼趫跳惟一足,峡猿哀怨过三声。

帆开青草湖中去,衣湿黄梅雨里行。

别后双鱼难定寄,近来潮不到湓城。

——《送客之湖南》

百花亭上晚徘徊,云影阴晴掩复开。

日色悠扬映山尽,雨声萧飒渡江来。

鬓毛遇病双如雪,心绪逢秋一似灰。

向夜欲归愁未了,满湖明月小船回。

——《百花亭晚望夜归》

小郡大江边,危楼夕照前。

青芜卑湿地,白露泬寥天。

乡国此时阻,家书何处传?

仍闻陈蔡戍,转战已三年。

——《西楼》

行年四十五,两鬓半苍苍。

清瘦诗成癖,粗豪酒放狂。

老来尤委命,安处即为乡。

或拟庐山下,来春结草堂。

——《四十五》

天台岭上凌霜树,司马厅前委地丛。

一种不生明月里,山中犹校胜尘中。

——《厅前桂》

篱菊花稀砌桐落,树荫离离日色薄。

单幕疏帘贫寂寞,凉风冷露秋萧索。

光阴流转忽已晚,颜色凋残不如昨。

莱妻卧病月明时,不捣寒衣空捣药。

——《秋晚》

薄晚支颐坐,中宵枕臂眠。

一从身去国,再见日周天。

老度江南岁,春抛渭北田。

浔阳来早晚?明日是三年。

——《除夜》

岁时销旅貌,风景触乡愁。

牢落江湖意,新年上庾楼。

——《庾楼新岁》

倚石攀萝歇病身,青筇竹杖白纱巾。

他时画出庐山鄣,便是香炉峰上人。

——《上香炉峰》

与君何日出屯蒙,鱼恋江湖鸟厌笼。

分手各抛沧海畔,折腰俱老绿衫中。

三年隔阔音尘断,两地飘零气味同。

又被新年劝相忆,柳条黄软欲春风。

——《忆微之》

卑湿沙头宅,连阴雨夜天。

共听檐溜滴,心事两悠然。

把酒循环饮,移床曲尺眠。

莫言非故旧,相识已三年。

——《雨夜赠元十八》

草香沙暖水云晴,风景令人忆帝京。

还似往年春气味,不宜今日病心情。

闻莺树下沉吟立,信马江头取次行。

忽见紫桐花怅望,下邽明日是清明。

——《寒食江畔》

可怜颜色好阴凉,叶翦红笺花扑霜。

伞盖低垂金翡翠,熏笼乱搭绣衣裳。

春芽细炷千灯焰,夏蕊浓焚百和香。

见说上林无此树,只教桃柳占年芳。

——《石楠树》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大林寺桃花》

自从委顺任浮沉,渐学年多功用深:

面上灭除忧喜色,胸中消尽是非心。

妻儿不问惟耽酒,冠带皆慵只抱琴。

长笑灵均不知命,江篱丛畔苦悲吟。

——《咏怀》

过雨尘埃灭,沿江道径平。

月乘残夜出,人趁早凉行。

寂历闲吟动,冥蒙暗思生。

荷塘翻露气,稻垄泻泉声。

宿犬闻铃起,栖禽见火惊。

曨曨烟树色,十里始天明。

——《早发楚城驿》

箬岘亭东有小池,早荷新荇绿参差。

中宵把火行人发,惊起双栖白鹭鸶。

——《箬岘东池》

建昌江水县门前,立马教人唤渡船。

忽似往年归蔡渡,草风沙雨渭河边。

——《建昌江》

伤心一尉便终身,叔母年高新妇贫。

一片绿衫消不得,腰金拖紫是何人?

——《哭从弟》

喜入山林初息影,厌趋朝市久劳生。

早年薄有烟霞志,岁晚深谙世俗情。

已许虎溪云里卧,不争龙尾道前行。

从兹耳界应清净,免见啾啾毁誉声。

——《重题》

长松树下小溪头,斑鹿胎巾白布裘。

药圃茶园为产业,野麋林鹤是交游。

云生涧户衣裳润,岚隐山厨火烛幽。

最爱一泉新引得,清泠屈曲绕阶流。

——《重题》

日高睡足犹慵起,小阁重衾不怕寒。

遗爱寺钟欹枕听,香炉峰雪拨帘看。

匡庐便是逃名地,司马仍为送老官。

心泰身宁是归处,故乡何独在长安?

——《重题》

宦途自此心长别,世事从今口不言。

岂止形骸同土木?兼将寿夭任乾坤。

胸中壮气犹须遣,身外浮云何足论。

还有一条遗恨事,高家门馆未酬恩。

——《重题》

为问长安月,谁教不相离?

昔随飞盖处,今照入山时。

借助秋怀旷,留连夜卧迟。

如归旧乡国,似对好亲知。

松下行为伴,溪头坐有期。

千岩将万壑,无处不相随。

——《山中问月》

昔为东掖垣中客,今作西方社内人。

手把杨枝临水坐,闲思往事似前身。

——《临水坐》

山斋方独往,尘事莫相仍。

蓝舆辞鞍马,缁徒换友朋。

朝餐惟药菜,夜伴只纱灯。

除却青衫在,其余便是僧。

——《山居》

弄石临溪坐,寻花绕寺行。

时时闻鸟语,处处是泉声。

——《遗爱寺》

久别鹓鸾侣,深随鸟兽群。

教他远亲故,何处觅知闻。

昔日青云意,今移向白云。

——《黄石岩下作》

垂鞭相送醉醺醺,遥见庐山指似君。

想君初觉从军乐,未爱香炉峰上云。

——《戏赠李十三判官》

凭高望远思悠哉,晚上江亭夜未回。

日欲没时红浪沸,月初生处白烟开。

辞枝雪蕊将春去,满镊霜毛送老来。

争敢三年作归计,心知不及贾生才。

——《江亭夕望》

楚怀邪乱灵均直,放弃合宜何恻恻。

汉文名圣贾生贤,谪向长沙堪叹息。

人事多端何足怪,天文至信犹差忒。

月离于毕合滂沱,有时不雨谁能测?

——《偶然二首》

火发城头鱼水里,救火竭池鱼失水。

乖龙藏在牛领中,雷击龙来牛枉死。

人道蓍神龟骨灵,试卜鱼牛那至此。

六十四卦七十钻,毕竟不能知所以。

——《偶然二首》

万里清光不可思,添愁益恨绕天涯。

谁人陇外久征戍?何处庭前新别离?

失宠故姬归院夜,没蕃老将上楼时。

照他几许人肠断,玉兔银蟾远不知。

——《中秋月》

故情周匝向交亲,新茗分张及病身。

红纸一封书后信,绿芽十片火前春。

汤添勺水煎鱼眼,末下刀圭搅麴尘。

不寄他人先寄我,应缘我是别茶人。

——《谢李六郎中寄新蜀茶》

彭蠡湖天晚,桃花水气春。

鸟飞千白点,日没半红轮。

何必为迁客,无劳是病身。

但来临此望,少有不愁人。

——《彭蠡湖晚归》

几年司谏直承明,今日求真礼上清。

曾犯龙鳞容不死,欲骑鹤背觅长生。

刘纲有妇仙同得,伯道无儿累更轻。

若许移家相近住,便驱鸡犬上层城。

——《酬赠李炼师见招》

云黑雨翛翛,江昏水暗流。

有风催解缆,无月伴登楼。

酒罢无多兴,帆开不少留。

惟看一点火,遥认是行舟。

——《西河雨夜送客》

每因楼上西南望,始觉人间道路长。

碍日暮山青簇簇,漫天秋水白茫茫。

风波不见三年面,书信难传万里肠。

早晚东归来下峡,稳乘船舫过瞿唐。

——《登西楼忆行简》

有女名罗子,生来才两春。

我今年已长,日夜二毛新。

顾念娇啼面,思量老病身。

直应头似雪,始得见成人。

——《罗子》

东林寺里西廊下,石片镌题数首诗。

言句怪来还教别,看名知是老汤师。

——《读灵彻诗》

明妃风貌最娉婷,合在椒房应四星。

只得当年备宫掖,何曾专夜奉帏屏?

见疏从道迷图画,知屈那教配虏庭?

自是君恩薄如纸,不须一向恨丹青。

——《昭君怨》

自从苦学空门法,销尽平生种种心。

惟有诗魔降未得,每逢风月一闲吟。

——《闲吟》

小树山榴近砌栽,半含红萼带花来。

争知司马夫人妒,移到庭前便不开。

——《戏问山石榴》

藤花浪拂紫茸条,菰叶风翻绿翦刀。

闲弄水芳生楚思,时时合眼咏离骚。

——《湖上闲望》

淼茫积水非吾土,飘泊浮萍是我身。

身外信缘为活计,眼前随事觅交亲。

炉烟岂异终南色,湓草宁殊渭北春?

此地何妨便终老,匹如元是九江人。

[香炉峰上多烟,湓水岸足草,因而记之。]

——《九江春望》

向晚双池好,初晴百物新。

袅枝翻翠羽,溅水跃红鳞。

萍泛同游子,莲开当丽人。

临流一惆怅,还忆曲江春。

——《晚题东林寺双池》

白发长兴叹,青娥亦伴愁。

寒衣补灯下,小女戏床头。

暗澹屏帏故,凄凉枕席秋。

贫中有等级,犹胜嫁黔娄。

——《赠内子》

功名宿昔人多许,宠辱斯须自不知。

一旦失恩先左降,三年随例未量移。

马头觅角生何日?石火敲光住几时?

前事是身俱若此,空门不去欲何之?

——《自题》

火宅煎熬地,霜松摧折身。

因知群动内,易死不过人。

——《自悲》

郡中乞假来相访,洞里朝元去不逢。

看院只留双白鹤,入门惟见一青松。

药炉有火丹应伏,云碓无人水自舂。

[庐山中云母多,故以水碓捣炼,俗呼为云碓。]

欲问《参同契》中事,更期何日得从容?

——《寻郭道士不遇》

浔阳迁客为居士,身似浮云心似灰。

上界女仙无嗜欲,何因相顾两徘徊?

共遇过去人间世,曾作谁家夫妇来!

——《赠韦炼师》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问刘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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