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强说:“你瞧我这糊涂虫,把正事给忘了。我在关外买了一套三居室的公寓,刚刚入伙,为了庆祝乔迁之喜,所以请几个好朋友来家里聚会一下,热闹热闹,怎么样?有没有时间?给不给面子?”
成真说:“行,把地址告诉我吧。”
郑强说:“就是……地方离市区偏远了一点,但以我现在的财力,最好的选择只能这样了,所以陋室一间,请别见笑。”
成真说:“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郑强的反应很快:“啊,这句话说得太对了,而且‘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一直是我追求的最高境界。”
郑强和成真在电话两头都心领神会地笑了。
星期天,成真来到郑强的家里时,客厅里已聚集了一群人。郑强给大家一一作了介绍,大家都是年轻人,自然很快就熟悉了,渐渐话题越来越广。
忽然有人说了这样一句话:“我觉得现在这个多元社会里,多元文化并存,人们困惑很多,因此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思想混乱。”
这正是成真最关心的问题,她的耳朵即刻竖了起来,开始洗耳恭听大家发表各自的见解。
一个大学教授接茬说道:“我认为当今形势下,单靠一种思想已经不能完全解决纷繁复杂的社会问题,必须要将人类优秀思想里的精华提炼出来,用多种思想来武装自己。”
郑强在一旁很赞成他的说法:“我同意这种观点,就像在我们的脑海里安放一个思想工具箱,遇到问题时,你总能在里面找到合适的工具,去针对性地解决各种问题。”
有人却提出了疑问:“那不是很容易造成思想混乱吗?”
那个大学教授说:“这里面当然要有个主导思想。比如说,这个主导思想在中国,就是我们要努力去建立一个人人平等、共同富裕的大同世界,这很重要,这造就了整个民族的人格尊严;而在此基础上,我们要吸收西方文化中的自由竞争、重知识、重科技、重人才的优秀部分,促进社会经济发展;然后兼以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儒家文化、老庄哲学,来解决人本身的成长问题;另外还可以用宗教来作补充,这样形成一个完整的思想体系,非但不会造成思想混乱的问题,反而会令你在大千世界里收放自如,游刃有余。”
郑强频频点头,说道:“共产主义理想、西方竞争文化、儒家文化都是教我们如何入世的,老庄哲学是教我们如何出世的,但我们能够将其合二为一,以出世的心态做入世的事情;宗教信仰可以让人在做事的时候要有所畏惧,基督教教人向往天堂,不断否定自我,是超世的,这可以激励人们风驰电掣地往前追赶;佛教告诉人们四大皆空,是弃世的,又可以让人们追求起来不至于永无止境,所以,这些思想并不矛盾,是可以完美地统一起来的。”
大家都一致同意他的观点,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所以,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就结束了,人们又谈论别的话题去了。
此时,成真却觉得对刚才的谈话需要好好地回味一下,于是,她悄悄拉开客厅的落地玻璃门,走到了外面阳台上。
因为今天风较大,所以客厅通往阳台的门是关着的,当成真溜出了人声鼎沸的客厅后,又顺手合上玻璃门,把喧嚣关在了客厅里。成真独自站在阳台上,凭栏远眺,眼前的景象即刻把她吸引住了。
这是一个大型的花园小区,里面全部都是一些小高层住宅楼,建造在一片起伏的山坡上,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其间白墙红瓦,绿树红花,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好一个世外桃源啊!
郑强的公寓在地势最高的那一栋楼房里,并且还位于顶层,因此,站在阳台上,居高临下,美丽景色尽收眼底。抬起头来,远处天边,一轮火红的夕阳正在慢慢落下山去。
成真正看得出神,身后传来了郑强的声音:“江小姐,阳台上风很大,当心着凉。”
成真应声回过头去,说:“郑强,你这里真是太美啦!”
郑强笑着走到栏杆边,和成真一起并肩远眺。此时,夕阳落处,祥云飞舞,彩霞满天。成真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也不眨,仿佛要将眼前的美景定格似的,只有她的一头长发在风中飘动,其中一缕还轻轻地从郑强脸上拂过。
郑强见此情形,情不自禁地说:“我有时在想,如果可以从此远离那些世事的纷争,和自己心爱的人一道,过一种淡泊宁静、独与天地精神共往来的生活,那是多么惬意的事呀!”
郑强见成真微笑不语,突然问道:“江小姐,你为什么还不结婚呢?”成真吓了一跳,吃惊地转头看着郑强。
郑强被看得有些慌神,笑着说:“别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我自己心里清楚,如果在我最好的时候都没能打动你的芳心,那现在就更不可能了,是不是这样?”
成真转过头去,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看不清而已。”
郑强觉得奇怪,问:“看不清什么?”
成真说:“看不清这个世界的面目,看不清自己心底的愿望。”
郑强说:“那为什么不静下来,去看清楚自己心底的愿望呢?”
成真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你读过舒婷的《致橡树》吗?”
郑强点头说:“读过,你怎么会忽然想起这首诗来?”
成真说:“我是个理想主义者,一直都向往诗里所描写的两棵树式的爱情。可是,在现实中,爱情越来越成为稀有物种,而事业的路不但艰难,还充满了险恶,所以,我有些迷惑了。”
郑强关心地问:“怎么你的语气里有些伤感呢?是不是最近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生意还好吗?”
成真神色忧虑,叹口气说:“由于SARS的影响,香港市面一片萧条,这段时间,公司只能勉强度日。可是,偏偏屋漏又逢连阴雨,一家公司正在抢夺我的一个大的长单,如果在平时,这也算不得什么,但现在那个单几乎就是公司的主打业务,况且,市面又不知道何时才能恢复。你也知道的,要维持一家公司的运转,不仅仅是有钱就行了,还得有业务,否则,员工的心就散了。”
郑强问:“那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成真想了想,坚定地说:“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个大单,但是,客户公司刚刚人事大调整,我和新的领导班子一点也不熟悉。”
郑强问:“有没有想过具体怎么操作?”
成真摇头说:“现在我还毫无头绪,不过,我会想办法的。毕竟,目前对我的公司来讲,这是一着只能赢、不能输的棋。”
3.苍天有眼
但是,暴风雨比成真想象的来得要快,要猛烈得多。
正当成真还在想用什么办法保住长单的时候,客户公司突然通知她终止合作,连手头做了一半的项目都要即刻停掉。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令成真措手不及、束手无策,她感到很茫然、很无助,于是漫无目的地在香港街头走着。
不知不觉地,成真来到了她以前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中港人》杂志社。猛然地,成真想起一件事来,那是几个月前,她去参加三八妇女节举办的“女企业家庆祝酒会”,在酒会上,遇到了她过去的老板——《中港人》杂志社的董事长秦小姐。
当时,秦小姐对成真说:“我们女性出来做生意,总会比男性遇到更多的困难,因此大家要相互扶持,相互帮助。”她还说,“成真,我知道一个女孩子出来创业有多么不容易,好好干,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走进了《中港人》杂志社。
秦小姐在她的办公室接待了成真。她很仔细地听完成真的讲述,对成真所遇到的困难有了大概了解之后,皱着眉思考了好几分钟,才开口问成真:“你有什么打算呢?”
成真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这种情况真是无计可施,大环境不好,SARS给香港社会造成这么大的创痛,市面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恢复的,大家都必须勒紧腰带以渡时艰,哪有精力去搞活动呢。所以我想,实在不行就关掉公司,付清所有人工租金后,再回来打工,不知秦小姐可否收留我?”
秦小姐说:“我不是不愿留你,只是你现在放弃实在非常可惜。再说,回来打工也不是你真正的内心愿望,只是无可奈何之时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你很快就会后悔的。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你那个客户是哪一家机构,他们怎么能够不顾商业规则,项目做了一半就单方面叫停呢?”
成真说:“我刚开始做生意的时候都有与人签订合约的,只是后来您也知道客户内部人事变动频繁,最后,还是非常依赖大家的信誉,不愿伤了彼此的和气,这样也就造成生意非常不稳定。现在,这家机构换了一位新的负责人,董事会成员都换了,他们通知我即刻停做,我又能怎么样呢?”
“那位新负责人叫什么名字?”秦小姐问道。
“李有德。”成真答道。
“我听说过这个人。这样吧,你可以打个电话给他,说我想请他吃餐饭,看他什么反应,然后你回电话给我。”秦小姐说。
成真心中有些怀疑,她还以为这是秦小姐的推托之词。
成真并没有打电话,因为她不觉得这方法可行,她想这件事可能会不了了之,她还在想有没有其他办法让她渡过目前的险境。
可是第二天,秦小姐主动打电话给成真:“成真,你打过电话给李有德了吗,他怎么讲?”
成真没想到秦小姐是认真的,她结结巴巴地说:“我现在马上就打电话。”成真通过一个关系较好的客户拿到了李有德的电话号码,拨通电话后,成真先礼貌地自我介绍,然后说:“《中港人》杂志的董事长秦小姐,也是我从前打工公司的老板,她想请您吃餐饭,时间、地点由您决定,到时候您、秦小姐和我参加,不知您肯不肯赏光?”
李有德在电话里说:“秦小姐,我听说过她,行,那就明天中午,在海景酒店的中菜厅吧。”成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件她认为完全不可能的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办成了。
第二天,李有德果然准时赴约。席间,成真很少开口,主要是听两位长辈谈话。他们的话题很广,就是不曾涉及到生意。只是在最后,秦小姐对李有德说:“成真是个勇敢的女孩子,她经营公司非常不容易,还要请李先生多多关照呀!”之后,秦小姐主动抢着埋了单,这是她事先对成真说的,“只有我埋单,你才会有面子。”
就在这餐饭后几天,那家机构的秘书打电话给成真,说董事会重新开过会,决定让成真将已做了一半的项目做完,而以后的项目,成真就将与另一家公司合作完成,成真公司做前面所有工序,而那家公司负责活动场地的布置。
成真得知此消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真是无比感谢在这个关键时刻得贵人相助,令她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而且,这两个贵人都是那么见义勇为,慷慨解囊,完全不求任何回报,真是地地道道的真君子。成真在他们的身上看到了人格的力量,和对于人本身的希望。
成真的公司虽然得贵人相助力挽狂澜,渡过了急流险滩。但是很快她仍然要独自去面对来争抢生意的那家公司,与其说是合作关系,倒不如说是一场新的较量。
成真本来以为大家各负其责,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但是没想到的是,在做完手头项目之后,一个商场的鸿门宴拉开了序幕。
客户方负责人孙经理宴请两家公司,说希望大家有一个好的合作。可是,当成真在饭桌旁坐下时,便感受到平静外表下暗藏的杀机。
那家公司的老板姓司,一开始,他便拿出成真公司过往的长期项目计划书,然后大加挞伐,他带着颐指气使的神情指指点点道:“这个长期项目怎么能这样安排呢,前后根本不统一。”
“司老板,你是只做场地布置,从来没有统筹过长期项目吧,你不知道做项目有一个过程,中间要不断与时俱进,不断创新,怎么能墨守成规,一成不变呢?”成真反唇相讥。
“反正我觉得不好,很不好。”他摇头晃脑地说。
“每一年,机构都会更换负责人指导项目的方向和运作,计划书正是根据他们的指导思想不断改动和突破的,你说不好,岂不是将前面所有负责人的努力全盘否定了吗?”成真说得有礼有节。
司老板张口结舌,停了一会儿才说:“总之,我觉得你们可以只做第一道工序,后面所有的操作全部由我们公司来做。”
成真此时才知道了他的真正目的,原来他不是仅仅只想做场地布置,还想将前面工序全部拿走,让成真完全被他们控制。这完全不是合作关系,而是想将这单生意一口口吃掉。
成真此时回头对孙经理说:“孙经理,我们其实可以把场地布置判给其他公司做,是又便宜又好,以我多年的经验,您完全可以放心地交给我去找公司,我保证在您的任期交给您一份满意的答卷。”
孙经理见他们的谈话谈僵了,就亲自出马了。他一开口,成真便感觉到他想表面做到公正,但实际上他早与那位司老板心有默契,这一点成真早就料到了。
孙经理慢条斯理地说:“这个呢,场地布置还是由司老板来做,至于前面工序的问题,江小姐你是不是也可以考虑一下交给司老板来做,我们也是为了保证质量。”
“孙经理,可能您还不知道,一个项目是一个整体,它里面有一个总的灵魂,如果您真的想保证质量的话,最好是采用一条龙的方式。其实场地布置切割出去都有风险的,但既然您已经决定了给司老板做,我没有意见,希望他能够尽量配合我们做好工作,才能将项目做成功,至于其他工序是万万不能分离出去的,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成真很耐心地解释道。
“别说得那么玄乎了,谁没有做过呢?”司老板见孙经理似乎被成真说服了,急红了眼,指着当时在场的秘书处工作人员说道:“你们,负责统筹工作和前面的操作,我们一样可以把项目做出来。”
秘书处工作人员赶紧解释说:“我们根本不会,这不是我们的专业,也不是我们的工作范畴。”
司老板有些暴跳如雷了:“你们不会,那机构花那么多钱请你们来做什么的?”
孙经理见司老板连秘书处的工作人员也得罪了,就出来解围道:“大家都不要争了,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此时,司老板指着成真以命令的口气说道:“你可以先走了,我们还有别的事要谈。”
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连孙经理都觉得司老板太过分了,脸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成真此时没有看司老板一眼,只是不慌不忙地对孙经理说道:“孙经理,您知道一个项目有一个运作周期的,如果想保证项目准时完成,达到预期的效果呢,现在就必须马上拍板开始做了,您也不希望您上任的第一个项目就砸锅吧,您也要对所有人有一个交待的,是吧?”孙经理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