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毛是在夏天结的婚,第一次去乡下婆婆家,看到蜿蜒的小路,满池塘的荷花,悠闲自在的猪和四处逛荡的狗,再加上引颈高歌的大白鹅,觉得乡下生活好有风情。她的高跟鞋在乡村疙疙瘩瘩的路上委屈地扭来扭去,虽然脚腕酸痛,她还是拉着老公的手兴趣昂然地到处乱转。
四毛得到的第一声夸奖来自一个叫骚乎的男人。老公有些腼腆地介绍说:“这是咱骚乎大爷。”四毛听到这个危言耸听的名字差点跌倒,面前这个朴实憨厚的老大爷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奇特的名字?四毛忍住狂奔出来的笑意,打了招呼。骚乎大爷上下打量一番四毛,竖起大拇指,夸奖道:“中!三儿,你小子有福气!瞧你媳妇儿这身架,生仨儿子没问题!”这是四毛得到的最具人性化的夸奖了。后来,四毛认识了很多令她难以忘记的名字:狗剩、狗蛋儿、二孩儿、孬孩儿、窝头儿、臭虫……原来农村的男孩儿娇贵,名字起得越低下,孩子越好养活。
第一次进婆家厨房,看到三尺来宽的大黑锅,四毛惊讶得张大了嘴,她从来没有见过用这么大的锅做饭。所以洗锅的时候,她差不多都快趴到里面去了。她帮老公拾柴禾烧炉子,第一次拉风箱,扑出来的火星子烫了她的小手。当她灰头土脸地从厨房出来,雪白的裙子上蹭得到处是炉灰。婆婆过意不去,极力劝她不要干活,四毛可不听,她兴奋极了,特别是从院子里摘下西红柿洗洗就直接凉拌,从篱笆门上摘下来豆角洗洗就直接切了炒,甚至从院子里追个鸡宰了直接炖了吃……四毛在城里哪经历过这样的生活。
所以春节一到,四毛嚷嚷着要回老家过年。老公提醒她:会很冷很冷。四毛答:有你暖咱不怕。老公又提醒:会很累很累。四毛不屑一顾:长跑三千米咱年年参加。老公最后提醒:会磕很多很多头。四毛反倒惊喜:我想看看咋磕的。
看到四毛回家过年,公婆喜笑颜开。第二天,四毛就斗志昂扬地投入厨房中,陪婆婆开始筹备过年。先是蒸,蒸馒头、糖包、豆包、黏窝头、米面糕,蒸一锅又一锅,直到四毛累得自己也想上锅蒸成个包子算了。其次是炸,炸鱼、炸虾、炸肉、炸丸子、炸豆腐、炸藕盒,直到炸满几箩筐为止,最后累得四毛也想跳油锅里炸成个肉丸子。再是煮,把猪肉放在一口大锅里,放上大料,用温火蒸煮,煮熟后,一家人围在锅台旁啃骨头吃肉,四毛恶狠狠地抄起一个最大的骨头,蹲在灶台边,呲牙咧嘴地开始啃,就这个活儿干得最爽。
三更天,村头响起了鞭炮声,人们就得从暖和的被窝里钻出来。新棉裤、新棉袄,还有新鞋新帽,先在自家,少的给老的磕头,小的给大的磕头,接着是本院同姓家族,按辈分一一磕头。然后是本村街坊乡亲互相磕头。谁的膝盖那里都是一层土。在哪见面在哪磕,街上,院子里,屋子里,厨房里,哪都是双腿一弯,跪在地上磕头。四毛头一次回家,乖乖跟在嫂子婶子们身后,挨家挨户地串门磕头。边磕头边陪着笑脸,更可气的是,有时一个小毛娃子跑来了,嫂子说:“这是咱小姑奶奶。”四毛吓得赶紧问:“不用给她磕头吧?”农村按辈分称呼,吃奶的小子也许就是你大爷。
一天磕下来,四毛万分感激老公给她准备的护膝。即便如此,她还是一瘸一拐地回家了。晚上,睡在老公温暖的怀里,四毛忽然哈哈大笑,吓得老公以为她累疯了。四毛说:我把《压岁钱》那诗篡改了:百十钱穿彩线长,分来再枕自收藏。商量爆竹谈箫价,添得小儿一夜忙。改为:百十条道实在长,三岁女娃成大娘。商量磕头谈箫价,添得四毛膝盖忙。
老公拧一下她的鼻子:“你个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