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利追了一阵猴子，才转回来。它竖起尾巴摇着，伸着舌头在凤鹃的腿上蹭着。凤鹃拍了拍它的头：
“好，今天给你记一功！”
阿利摇摇尾巴。
“看你得意的，真是狗子头上顶不得四两油。”凤鹃爱抚地笑了，但看到龙龙疑疑惑惑的目光，又说，“阿利会用动作说话，摇着竖起的尾巴是表示高兴。”
早早和龙龙都伸出手来摸摸阿利，阿利没有反对对它的赞赏。
早早问龙龙怎么一下就找到了林凤鹃，龙龙说是碰上的。林凤鹃只补充了一点，似乎是山谷里的风，使她听到了异常的声音。
心情放松下来，龙龙觉得肚子饿得难受，掏掏背包，才发现只剩下一块馒头，其余的一定是在路上跑掉了。又问早早的干粮，早早笑了：
“都喂猴子了。有只大猴两次冲到我跟前，撵不走，只好把馒头甩给它。后来，连在山脚打到的两只斑鸠也甩给它们了。好家伙，猴子抢得打架哩！它们也喜欢吃肉、开荤。你别愁，饿不着你的肚子，猴子还是讲交情的，它送给咱们的礼物多着哩！”
龙龙正要说什么，早早做了个不容争辩的手势，叫他去拾柴火。早早则向四面环顾，找场地，林凤鹃已在不远处说：
“这里有空地。”
早早感激地看着她，心想：她也是个行家！早早走过去，用柴刀把近处的灌木又砍掉几棵，使防火空地更大一点，然后挖起坑。
早早叫龙龙把柴枝放到坑里，凤鹃已用衣服兜来板栗。
龙龙直拍脑门，后悔没有想到这样的好事，赶紧抢来剥栗子，可是上面的刺戳得他无法下手。
早早只顾架柴，掏消烟的洞。
凤鹃不言不语，恬静地含笑看着他的尴尬相。龙龙窘了，急得用鞋子踩。早早看着，摇了摇头：
“狗咬刺猬，无处下口。别瞎能了，你看林凤鹃的。”
林凤鹃见早早没了眼镜，不方便，于是走过去，铺一层柴火，放一层栗子刺球。早早说：
“剥了刺壳反而容易煳，等会你吃到嘴再说吧。”
早早把火点着了。龙龙见出口处只有淡淡的烟，很惊奇早早挖的烟道。早早说，这没啥了不起，山里的孩子都会干这事，因为在山林里要防火。
篝火熊熊地燃烧，噼啪地响着……早早忍不住了，眸子里的“黑天鹅”，紧盯着林凤鹃，问：
“你解了咱们的围，可啥事到现在也不问一声，咱们为什么在野人岭落了难？”
脸上沁着汗珠的林凤鹃，轻轻地说：
“能讲的，你们会说。为什么要打听别人的秘密？”
连巧嘴利舌的早早，一时也找不出适当的话来，更别说龙龙只顾愣在那里，眼不眨地瞅着林凤鹃。但是，毕竟龙龙和她同座，切身的感受多一些，脑子开得也快些：
“我……开头还以为你是……”
“乌鸦，专说别人坏话的乌鸦。刚才见到咱，还像见到了老虎一样，对吧？咯咯咯！”
他们从来不知道她有一副银嗓子，没听到她这样开朗地笑过，悦耳、甜蜜，又有感染力。龙龙难为情地笑了。早早眸子里那对“黑天鹅”，把头插到了翅膀里；他下意识地伸手到鼻子上去取眼镜，几次拿了空，才想起早就掉了，手足无措地干笑了两声。这一切，逗得凤鹃笑得更响。
三个同学开怀大笑，惊得树上的鸟飞起来了，笑声消融了他们之间的隔膜。
早早和龙龙一唱一和地述说了他俩的计划、二上眉毛峰的奇遇、红嘴玉的踪迹、野人岭的被困。
林凤鹃静静地听着，也不插话。但她明净的眼里，一会儿像是飘过淡淡的晨雾，一会儿像是阳光灿烂，一会儿像是漾着微波，一会儿像是横着彩虹……直到他俩说完，她才问：
“抓去红嘴玉的大鸟，像老鹰。上体的毛是青灰色，下体的毛是白色，长长的钩状嘴，对吧？”
“对，对！”龙龙说。
“它叫雀鹰，专吃棕头鸦雀、黄雀、鹡鸰、灰椋鸟……还爱吃你那天说的两种树莺。”
“你怎么知道的？”早早忍不住问。
“咱们这里常见的猛禽空中霸王，在攻击猎物时，各有不同的方法。红隼和鸢是在天空巡视，看到兔子、老鼠、野雉、鸟，立即向下俯冲攫取。红隼有时也在飞行中，快速追上猎物。以你们讲的，先藏在树上，发现地面有捕食对象，立即直下出击，这只能是雀鹰。”
“有专吃鸟的雀子？”龙龙有些吃惊地问。
凤鹃把视线投向森林深处，静静地说：
“鸟类也有自己的世界：有强盗和坏蛋，也有忠厚和勤劳的；有称王称霸的，也有低三下四的……不经意，会以为它们各过各的日子，树上的虫子，地上的草子、粮食，谁都可以来啄一口。
“留心观察，才不哩！还挺复杂的，有的只吃虫子，有的只吃植物种子，有的专吃水里鱼虾、水草，还有的一点不讲究，碰到啥就吃啥。
“别看都在天上飞，它们把空间也分成几层，就像水里的鱼分成上、中、下三层，组成一个立体的生态系统———它们也要相互依存、相互竞争。听说这叫鸟类行为学，吸引了许多科学家全力研究。”
林凤鹃这些说得很平淡的话，却叫早早和龙龙惊愕得目瞪口呆：简直是把他们带到了另一个世界。她知道的鸟多哩，可平时怎么一点也看不出？龙龙想起了粉眼从桌肚里飞出时她的神情动作，想起她回答王老师的话……刚想问，林凤鹃却大声说：
“栗子香了！快扒开，烧老了不好吃！”
炭火一拨拉开，香味冲得龙龙口水直淌，不管三七二十一，龙龙伸手就去掏，烫得直揪耳朵垂子。
早早说：“馋相巴拉的，真不怕火中取栗！”
龙龙不睬，还是伸手。林凤鹃已用树枝拣起两个黑煳团子往他面前一丢，咧嘴冒油的栗肉蹦出来了。龙龙既感激又惊叹，咬了一口，又甜又香。早早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但他还是细细品尝。林凤鹃剥了两个给阿利，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走开了。
龙龙只恨栗子凉得慢，太烫嘴，但也不让嘴闲着，有空就说：
“好吃，真好吃，比城里卖的糖炒板栗还好吃！平生也没吃过这样好吃的栗子！以后，只要想吃栗子就来找猴子干仗……”
林凤鹃回来了，放了一兜水果在地上。早早乐了：“洋桃，又甜又脆的洋桃！”
龙龙还没见过这椭圆形的扁扁的水果：
“这是九月。桃子该是五月就熟。”
“你们冒险闯到猴子老家，尝不到用它名字叫的桃，也太亏。栗子吃多了，口渴不易消化。”
早早眨了眨眼，急急忙忙翻开了他的“百科全书”：
“对，它学名叫中华猕猴桃，以维生素C含量高出名。介绍上还说：有的国家从我国引种去后，现在独霸世界市场。”
龙龙拿了一个吃，虽然子多了些，但带着果酸味的甜水胀满了嘴。
“它的故乡就是我国。山上野生的多得采不完，只能让它烂掉，土产公司不收购，咱们更没有专门栽种的猕猴桃园。听外公说，它一枝一叶都能派上用场，连藤茎在造宣纸时都能用作悬浮剂。要不，捞出的纸都分不开。”
凤鹃说时，话音还是不高，但那特殊的语调却叫龙龙惊叹不已。
“咱真想多学点知识，快快长大，为科学研究出把力。”凤鹃的眼睛是那样明亮，像夜空的星星。
龙龙低下了头，觉得心里有很多话在往上涌……早早眸子里的“黑天鹅”，一直向蓝天的深处飞着、飞着……突然，阿利叫着跑开了。三个人“刷”的一下站起来，只见远处的灌木丛里一阵晃动。
龙龙没像上半天那样慌张，有林凤鹃和早早在身边哩！凤鹃说：
“天不早了，收拾收拾下山吧！真的碰上老豹子，不吓人也够麻烦的。”
不知什么时候，森林已开始弥漫着白气，这是太阳快要离开树冠的征兆。在密林里看不到西去的太阳，只能从树冠的缝隙窥视蓝天。有山林经验的，都是凭着森林里的种种变化判断林外的时光。
把能盛东西的家什，都装了栗子。凤鹃和龙龙又帮着找早早的眼镜。早早冷静下来后，想起了当时的细节，阿利帮了大忙，不一会还真的找到了，早早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地。
早早和龙龙刚要拾起挎包，凤鹃摆了摆手说：
“你们累了，下山的路还不近，书包交给阿利吧。”
林凤鹃将两个书包结到一起，往阿利背上一搭，阿利耸了耸背，似乎明白了自己的任务。凤鹃又在它背上一拍，阿利像一匹负重的驮马，迈着碎步，轻快地走了。它的一举一动似乎不是一条看家的狗，倒像是一匹役用的牲口。
两个小探险家像是在童话世界漫游。他们今天碰到的稀奇古怪的事太多了，一个接着一个，一环套着一环；特别是女同学林凤鹃，她就像是层层叠叠的紫云山，丰富、神秘。倘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怎么也不相信，一只狗可以当马使用。
嗨，连她的狗，也这样神秘！
林凤鹃似乎看透了他们的心思，说：
“狗能拉载人、运货的雪橇。阿利也挺喜欢干这样的活。”
早早似乎是茅塞顿开，连忙说：
“北极圈人，我国东北的赫哲族人，就是把狗当成主要役用兽。狗的用途大，能看门、打猎、牧羊、侦察……还能在海上救生，第一个到太空旅行的也是它……想起来了，有位大科学家说过：狗是‘人类最完美的战利品’。”
到达山脊了，阿利只顾在前面走。凤鹃看到早早和龙龙的脚步迟疑了一下，说：
“这边有条近路。走吧，狗是个好向导。”
真的，在乱石和灌木丛的山脊上，出现了一条弯弯曲曲的路影子。
龙龙看这路既近，又好走，信口说：
“早晓得，也少跑多少冤枉路，少经多少危险……”
“坐直升机上来，还要便当。”早早冷冷地说。
龙龙双手把腰一叉，说：
“咱还有下半句话哩，你听完了再评论不好吗？要让咱挑，咱还是愿意和你一同走咱们走过的路！”
早早把手放到他的肩上：
“咱俩观点又一致了。”
走着走着，龙龙忽然赞叹地说：
“这狗真好！耳朵尖，犬齿大，肚子紧，四只腿壮实，步伐整齐，两只眼像锥子一样，更别说它长了一身发红的毛！早早，你咋一见到它，就知道林凤鹃来了？”
早早说：
“傻羊！这是她家的狗！”
“不是咱喂的，是赵叔叔的。”凤鹃回答。
“赵叔叔……”早早像是自言自语。
“咱的老师，不过，你们没见过。”凤鹃眺望着天上一抹淡淡的彩云，“他成年累月生活在深山里，守护着无边无际的森林，成天和森林生活在一起。”龙龙听说是个护林员，感到一种莫名的不满，这个职业的名称是平凡的。可是，她充满感情的话，饱含着不平凡的内容，大约是叔叔很爱侄女吧！不对，他姓赵，她姓林；不过，也有表叔呀……怎么又是老师呢？
“喂！”凤鹃突然说，“你们能逮只小鸟送咱吗？就是那天王老师叫放掉的绣眼，肋下是红的。”
龙龙爽快而又响亮地说：
“要一百只都行！它叫粉眼，不叫绣眼。”
“学名叫绣眼。过去只见过暗绿绣眼。这种有红斑的今年才见到。对吗，刘早早？”凤鹃把脸转向一直不做声的早早。
早早眯着眼，像是要看穿凤鹃在想些什么，说：
“要不是第一次见到，咱们也不费劲去逮它。你想要，是送给你的赵叔叔吧？”
轮到凤鹃瞅着早早了：他脸上浮着狡黠和顽皮的神色；再看看龙龙，他是疑惑和茫然。她笑着说：
“都说你鬼精，谁跟你讲鸟是要送给赵叔叔的？”
早早深沉地说：
“咱们想观察鸟，还不敢巴望研究，就被难住了。喜鹊、乌鸦、麻雀、山雀，这些常见的鸟还认得。特殊一点的鸟就它认得咱，咱认不得它。听说过去从初一开始上生物课，现在连生物老师也没有。王老师讨厌鸟。咱们只好找书，书少，说得又不具体，譬如说红嘴玉，体形娇秀的鸟多着哩！羽毛华丽的更多，鸣声优美悦耳的还少吗？就像咱们听讲眉毛峰那边有个千鸟谷，是鸟类王国，但既不晓得路，又不知咋去，只好顺着琴溪慢慢摸。吃亏不说，到今儿还没摸到它的大门向哪开哩！真像个房子里的鸟，只在玻璃上撞，总飞不走，撞得头发晕、眼发花，总归找不到路，心里又空又急……”
“你走题了，她问的不是这些！”龙龙非常不满，现在值得谈体会、叙苦恼？
早早一点不急：
“咱们为啥事要去粘绣眼？”
“还用问？新奇呗！”龙龙不耐烦。
“不就是因为这，引得你心痒痒，带到学校研究，闹出了乱子？”
“你嫌娄子捅得不大？”
林凤鹃不参加他们的争论，倒像个没事的旁观者，但脸上也有着一股顽皮的劲儿。
早早不理龙龙的茬，用坚定的语气对凤鹃说：“你知道那么多鸟的名字，鸟学的知识比咱们多，这都是赵叔叔教你的。护林员？护林员能有那么多知识？你是有意瞒着，怕咱们也找到老师，学得比你快、比你好！赵叔叔一定是个研究鸟的科学家———这都是你告诉咱们的！”
风把银铃般的笑声播撒到山野，整个大山都在笑。龙龙连连拍着脑门，抢着问：
“哎呀！这样明摆着的事理，我为啥就没绕得明白？赵叔叔在哪里？咱们也可以请他做老师吗？”
凤鹃紧走几步，爬上一块大石，指着眉毛峰东南侧一片沧海似的森林，说：
“那片云下，是凤尾岩。他的护林屋就造在凤尾岩上。他护着林，还守着你们说的鸟类王国的大门。那一大片的山，就是千鸟谷。虽然他没上过大学，他的职业，确确实实是护林员。但凭他的学问和知识，应该被人家称为鸟类专家。省里有位王教授说要收他做研究生哩！”
龙龙拉起凤鹃的衣袖就要走：“咱们去找他！”
凤鹃没有动，说：“他现在不在这里。”
龙龙失望了，早早的小眼睛也不安地眨着。刚刚跳跃喜悦、充满希望的心，被这句话捂住了……凤鹃受到了感动，望着烧红的半边天的火烧云，说：
“他回省里去了，接受王教授的考试，还要补习。护林员每年有几十天的休假期。”
“哎呀呀！你把咱的心说得七上八下，还以为千鸟谷盛不下他，他远走高飞了。”早早乐得差点蹦了起来，一改平时的文质彬彬。
龙龙更是急切地问：“他哪天回来？咱们去接他！”
“咱今天就是到山上来看看的。”凤鹃见龙龙心里又在嘀咕，接着说，“按时间，他还有一段。不过赵叔叔来信，说是今年夏天雨水多、气温低，担心红嘴玉提前起身，开始漂泊、迁移。他要咱注意观察它们是不是开始集群了，他好及时赶回来。”
龙龙又惊讶又高兴地说：“他也在研究相思鸟？”
早早一记一记拍着手，说：“真巧！真巧！”
像是向往大海的人，经过长途跋涉，已经听到了震撼人心的涛声一样，龙龙和早早的心里充满了喜悦和激动，多新鲜多奇妙的鸟类生活，多广阔多诱人的知识海洋！
美丽的红嘴玉还喜欢漂泊、流浪？它们还要集结成群，浩浩荡荡地漫游？它们向何处漂泊？还能像天鹅一样，也有第二故乡？谁来发布集合的信号？是风霜雨雪，还是鸟王的号令？
这些有趣的问题，当然要问个明白。凤鹃说：
“红嘴玉是生活在高山上的鸟。据赵叔叔说，大约在海拔一千米左右的山地才能见到。今天被雀鹰抢去的鸟，按你们描述的形象，应该是它，野人岭已在这个高度了。它喜欢在灌木丛里，为了避开天敌的偷袭，总是躲躲藏藏的。这也是难以发现的原因。咱今天到山里来观察的结果，发现它们还是成双成对地活动，没开始集结……”
可是，关于相思鸟的问题，凤鹃还有很多回答不出来。她也和他们一样，需要学习和探索。
太阳已快碰到西边的山尖尖了。迷离的、蒙蒙的霞色笼罩着千山万岭，袅袅的炊烟从仙源镇飘起，一群群的小鸟从树冠上掠过。
龙龙想了很多很多的问题，有叫人高兴的，也有滋味复杂的，他问林凤鹃：
“你还记恨我吗？”
“记恨？为了你讨厌专说别人坏话的乌鸦？”
凤鹃掠了掠被风吹乱的头发。
“我也不愿和乌鸦坐一个位子。我没向你介绍秉性，你也没跟我说你不是皮猴子。开头我还不理你哩！还得感谢王老师，她说你和早早爱鸟，我才知道有人和我的爱好一样。是用心爱，还是爱淘气？我还要瞅瞅准哩！”
龙龙明白了她为什么没反击他的好多恶作剧，脸涨得通红：
“咱们一道跟赵叔叔学，好吗？”
“赵叔叔喜欢遵守纪律、讲礼貌的人。”凤鹃娇嗔地笑着。
龙龙乐得一下抱起了早早。早早立足不稳，差点跌倒，他急了：
“当心，别乐得真的成了骨碌碌碌碌碌———粪球！”
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一路小跑着下山。阿利莫名其妙地不断回头。
三个孩子心里都在盼望着：赵叔叔，你快点回来吧！咱们等待着你来率领我们向鸟类王国进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