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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黄海海战时日本舰队是否挂过美国国旗

1894年中,黄海上空战云密布,日本海军联合舰队肆意挑衅,步步进逼,继丰岛海战之后,又在酝酿着更大的战争行动。9月17日中午,波涛汹涌的黄海海面,刚刚完成了向朝鲜运送兵员任务的清朝北洋舰队正在驻泊修整,遥见远处天际升腾起几缕烟柱,一支庞大的舰队出现在眼前。北洋舰队官兵顿时紧张起来:这是哪国舰队?看到来舰旗杆上高挂着美国国旗,大家不由得松了口气。来舰越驶越近,忽然,星条旗全部换成了旭日旗,恶狠狠地向北洋舰队扑来,一场空前的海上大战爆发了!这是电影《甲午风云》中的一个场景。

《甲午风云》中的描写,并非毫无所本的文学虚构,姚锡光的《东方兵事纪略·海军篇》中就记载:“十八日(即公历1894年9月17日)已刻,见西南来黑旗一簇,测望悬挂美国旗,……晌午,船来愈近,凡有船十二艘,已尽易倭旗。”描述得活灵活现。多年来,日本舰队在黄海海战中曾以悬挂美国国旗作伪装,对中国舰队实行突然袭击的说法,一直被认作信史,为许多史学著作和文学作品所采择。例如,台湾“国防部”战史研究室所编《中国历代战争史》中即称:黄海海战中,“日本海军先悬美旗,接战之前始换日旗,此固日本军阀狡猾欺诈之传统作风,非仅此战也。”但是,如果我们对此细加考察就会发现日本舰队在黄海海战中悬挂美国国旗之事,颇有可疑之处。

首先,黄海战后,日本联合舰队司令伊东佑亨在给日本政府的报告中说:“午前十一时三十分,于右舷舰首东北之处,认有煤烟数缕,一如出自敌舰船者,其为敌舰队无疑。

全体将士,无任雀跃。午后零时五分,扬挂大军舰旗于桅顶,令各舰就战斗配备,士气于以益振”。其中没有提到悬挂美国旗作掩护之事。据日本海军军令部所编《二十七八年海战史》一书记载:黄海海战前,日本舰队并不明了中国舰队所在位置。因此,“海战前日本联合舰队司令官伊东佑亨制订了一个自九月十六日至二十四日,从朝鲜大同江口渔隐洞临时锚地到海洋岛、小鹿岛、大连湾、旅顺口、威海卫、大沽口、山海关、营口等地的巡弋计划,以寻找北洋舰队,进行主力决战,十七日午前十一时,日本舰队是在巡弋中突然发现中国舰队的。”可见,这次海战是一次遭遇战,并非日舰事先了解中国舰队的确切位置而进行的有准备的突然袭击,因此日舰无需事先悬挂别国国旗进行掩护。日人浅野正恭《日清海战史》称:“当时,伊东中将并不预期此日与支那舰队会战也,不然,战危事也,岂有但随羁绊手足老朽迟缓之二舰,而却遗留水雷艇之理。午前,水平线上远见煤烟缕起,知其为支那舰队,乃缓速力而进。”另外,根据日本海军大量文件、档案和资料编写而成的《近世帝国海军史要》一书中,也没有悬挂美旗的记载,而是说:“当日早晨风停雨歇,天高气爽。上午十时半,先头部队第一游击队旗舰‘吉野’号发现东北方向一缕煤烟,即报告主队,随即判明是敌舰队。中午过后,舰队各舰升起作战旗,完成战斗部署。”上述各种日文资料,均没有日舰队悬挂美旗的记载。

其次,黄海海战后,北洋舰队提督丁汝昌和总查汉纳根向清政府所作的海战战况详细报告中,也都没有关于日舰悬挂美旗的记载。丁汝昌的报告说:“十八日午初,遥见西南有烟东来,知是倭船,即令十船起碇迎击”。汉纳根的报告称:“北洋舰队于发现汽烟之初,已察知为日本军舰。”如果说伊东佑亨等不承认悬挂美国旗是不愿意张扬丑事的话,那么,清朝海军似乎没有为其遮丑的义务。日舰如果真的悬挂美旗进行偷袭,这是一件涉外大事,丁汝昌和汉纳根不敢、也没有必要隐瞒;而且,日本舰队实行偷袭,正可减轻北洋水师黄海战败的罪责,可以肯定,如果确有其事,丁汝昌等是不可能不向上报告的。

再次,泰莱的《甲午中日海战见闻记》和《冤海述闻》等史料中,也没有日舰悬挂美旗的记载。泰莱的书中写道:

“钟已八敲,船役已鸣号召午餐。予寂对食案,瞱为烧白鸽。凡此今犹历历可忆。俄而一将校冲入,曰:“先生,日舰已出现,船中将士,咸登甲板上,观望地平线上如柱之薄烟。提督、总兵及汉纳根皆聚飞桥上,予奔赴焉,共商量尚有若干预备之时间。”又说:“南望又仅可见烟氛,且可见烟氛所从发出之战舰一串”。从泰莱对海战之事“犹历历可忆”,甚至还记得当日午餐为烧白鸽这样的小事来看,没记日舰悬挂美国旗这样的大事,似乎不是出于疏忽;而且文中意思很清楚:当地平线上刚刚呈现出如柱之薄烟时,北洋水师官兵即已肯定这是“日舰已出现”了。《冤海述闻》一书,“述战事甚详”,却惟独未记日舰悬挂美旗这样的大事,只是说:“十一点钟,遥见南来黑烟一丛,知是倭船,丁提督船旗令全军起锚备战,复令相距四百码成犄角阵,又令‘平远’、‘广丙’入队”。看来也不像是故意略而不记。民国海军中将、黄海战时任旗舰“定远”总管轮的陈兆锵也回忆说:

“北洋舰队于八月十八日到大东沟时,遥见黑烟浓起,断为日舰,即行前进。”所述与丁汝昌等报告与泰莱等记述相同,也无日舰悬挂美旗之说。

又次,第三国目击黄海海战实况的人也没有日舰悬挂美旗的记述。海战当天,逗留在附近海域“观战”的英国远东舰队司令斐利曼特说:“当华舰抛锚于大鹿岛东南之顷,见日舰船烟,丁军门即照泰西兵法,悬旗传令各舰起锚备战。”显然,北洋舰队一旦望到船烟,丁汝昌即已断定是日本舰队无疑,迅即传令备战了。

根据上述记载,均无黄海海战中日舰悬挂美旗的说法,这样,姚锡光《东方兵事纪略》一书中的记述就只是一个孤证,人们有理由对之表示怀疑。

日本舰队在黄海海战时悬挂美国旗一事之可疑,不仅在于以上各种第一手的资料中均无此记载,而且根据当时的实际情况和历史条件,日舰悬挂美旗之事似乎也不合情理:第一,据中外各种史料记载,9月17日黄海海战之前,北洋舰队发现日本舰队的时间是午前10时30分左右,即姚锡光《东方兵事纪略》书中所说的“已刻”。而黄海海战的打响--北洋舰队“定远”舰发射第一颗炮弹的时间,是午后12时50分。这就是说,从北洋舰队发现日舰到黄海海战正式爆发,相距约有2小时20分钟的时间。据参加黄海海战的“定远”

舰帮带、英人泰莱所说,北洋舰队于发现日舰后,经过半小时的准备,于11时前后,起锚近战。当时,北洋舰队和日本舰队分别以7海里和10海里的时速,互相接近。按此推算,北洋舰队发现日本舰队之时,双方距离应为北洋舰队时速与日本舰队时速之和再乘以时间,此外还需加上北洋舰队准备起航的半小时内,日本舰队仍在航进的5海里,即:

(7海里+10海里)×1时50分十5海里≈36海里由此看来,当北洋舰队发现日本舰队时,双方相距至少在35海里以上。以当时舰船上配备的望远设备,在这样遥远的距离内,恐怕是不可能看清楚日本军旗上悬挂得究竟是美国星条旗还是日本旭日旗的。

第二,当时,只有英、法两国在远东、太平洋地区拥有较大的舰队,美国在远东并没有这样一支庞大的海军力量,在黄海海域,美国军舰更是难得露面,这已是当时众所周知的事情。在这样的情况下,日本舰队如果想要以悬挂美国旗来麻痹对方,求得偷袭的效果,岂不只能是欲盖弥彰吗?史载丁汝昌和北洋水师官兵一见远处烟雾升腾,即断定来船必是日本舰队,可见无论日舰悬挂何种旗帜,都是难以伪装的。悬挂美国国旗,不仅无济于事,相反会给敌手以口实,以日本舰队的精明狡诈,大概不会出此劳而无功的下策吧。

综上所述,可见所谓日本舰队在黄海海战时曾悬挂美国旗的说法,并不一定是什么无可辩驳的信史,而可能只是一桩尚无确凿证据的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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