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元年,王僧虔转为侍中、抚军将军、丹阳尹。二年,进他为左卫将军,王僧虔坚持推让,不受封拜。改任他为左光禄大夫,侍中、丹阳尹仍旧。郡县里对待囚犯一向有这样的做法:借囚犯生病之机,用汤药毒死囚犯。王僧虔为此上书说:“汤药本来是治病用的,而用这种残忍的手段,或者是为了泄私恨。如果罪行严重,必须重判,自有刑法规定;如果是为了从快惩治罪犯,应该先行上报。哪能把生死大权让郡县随意掌握?我认为,给罪犯治病,必须首先向郡里报,要求有关吏员和医生当面进行诊断,如果罪犯家属远离县衙,必须等家人来看望,然后再治疗。这样罪犯即使死了也没有遗憾,家人也不会有怨言。”他的意见被皇帝采纳了。
王僧虔很留意收集雅乐曲谱,升明年间所进呈的曲谱,不仅稍有修改,而且还有不少遗漏。这时皇帝想向外国派遣使者,收集乐曲,王僧虔给他侄子王俭写信说:“古语说得好‘中原礼仪失传,求之于四周少数部族。’估计乐曲也是这种情况。苻坚失败以后,东晋才备齐了雅乐乐曲,因此不能对苻坚一概否定。北边国家或许保存了中原失传的乐曲,当然不能用来弥补中原的缺失,但了解了存失的情况,也算一次清理。但是《鼓吹曲》原有二十一支曲子,现在能演奏的只有十一支,我想这次北使,会带随身的隶役,应从乐官中选一个大致能辨别乐曲同异的人,充当使团的一员。虽然难以和延陵季子问乐一事相比,但就他所知能了解到的一些情况,与原来的局面相比,自当有所不同。如果你认为我这话有道理,是否能把我的意思上报给皇帝?请你考虑一下。”但这件事并没有能施行。齐太祖萧道成擅长书法,他即位当皇帝以后,对书法艺术的爱好,热情不减。他曾和王僧虔比赛书法,他写完后问王僧虔:“谁是第一?”王僧虔回答说:“我的书法是第一,陛下您的书法也是第一。”皇帝笑着说:“您真可说是善于为自己打算啊!?同时向王僧虔展示十一卷古人墨迹,并让他举出历代书法家的名字。王僧虔得到民间收藏的古人墨迹,皇帝给他看的墨迹中不载的,有吴国大皇帝孙权、景帝孙休、归命侯孙皓的墨迹,桓玄的墨迹,以及丞相王导、领军王洽、中书令王珉、张芝、索靖、卫伯儒、张翼等人的墨迹,共十二卷,进呈给皇帝。又进上羊欣所撰《能书人名》一卷。
这一年冬天,升任持节、都督湘州诸军事、征南将军、湘州刺史,仍为侍中。王僧虔为政清静简约,没有贪欲,也不经营私产,因而百姓得以安居乐业。齐世祖萧赜即位,王僧虔因患中风想陈奏退休,这时升他为侍中、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王僧虔少年时曾参加本族同辈人的聚合,有位宾客给他看相,说道:“僧虔的年龄和官位将来最高,当官至公卿,其他人赶不上他。”这时被任命,王僧虔对侄子王俭说:“你在朝肩负重任,不久将位至公卿,如我再被任此官,那么我们一家就有二位公卿,真让人胆颤心惊。”于是他坚辞委任,皇帝体谅他的苦心,答应了他。改任他为侍中、特进、左光禄大夫。有宾客问他为什么推让,王僧虔说:“君子所担心的是没有品德,不担心得不到荣誉。我吃得饱穿得暖,官位荣耀,已经过分,惭愧的是才能菲薄,无力报效国家,哪能再接受更高的爵位,招致讥责呢!”他的侄子王俭在朝任宰相,在家盖了一栋长梁房屋,比规定的规格稍稍超标,王僧虔看了很不高兴,竟然为此不登王俭的家门,王俭马上拆毁了。
永明三年,王僧虔去世。王僧虔善观天象,有一天夜里在外闲坐,他看到与豫章郡相应的星座有变异,断定豫章郡将发生什么事件,当时他的儿子王慈任豫章内史,担心他公事上出纰漏。过了不大一会儿,王僧虔就去世了,王慈丢弃职务奔丧。王僧虔当时六十岁。朝廷追赠他为司空,侍中衔仍旧,赠谥号为“筒穆”。
王僧虔论述书法艺术时说:“宋文帝的书法,自称可以和王献之相比,当时人们的评论是:‘他的天赋胜过羊欣,他书法功底不如羊欣’。平南将军王广,是王羲之的叔父,在南渡以前书法水平最高。我去世的曾祖王洽的书法,一王羲之评论说:‘我弟弟的书法不下于我。’能变化古代书体的,现在只有王羲之、王洽;不然的话,我们至今仍然会以钟繇、张芝的书法为标准书体。我去世的堂祖中书令王坦之的书法,王献之说:‘我弟弟的书法象匹骡子,跑得飞快,常想超过骏马。’征西将军庾翼的书法,年轻时和王羲之齐名,王羲之是他的后辈,庾翼不服气,他在荆州任职时给京城的朋友写信说:‘后生小辈像穷人家的鸡一样,都去学习王羲之的书法,等我去到京城,将和他平分秋色。’张翼的书法,王羲之曾亲自书写表章。晋穆帝让张翼写题后批语,王羲之本人当时也分不清楚,过了很久才醒悟,说道:‘这小子的字几乎和我的字相混,以假乱真。’张芝、索清、韦诞、钟会、卫瓘、卫夫人,都在前代著名,没法判断他们的优劣,只看到他们的笔力惊人罢了。张澄当时也有心侧身其间,郗惜的章草稍次于王羲之,郗嘉宾的草书稍次于王羲之、王献之,但结构紧凑妩媚,超过了他父亲。桓玄自认为他的书法和王羲之同属一流,人们认为他只能和孔琳之相比。谢安也名列书法家行列,也很自负,曾为王献之书写嵇康的诗作。羊欣的书法名重一时,曾亲受王献之的传授,行书尤其见长,楷书和他的名声不相应。孔琳之的书法,自然放纵,很有笔力,但不如羊欣的字规范。丘道护和羊欣都曾受王献之指点,所以他应在羊欣之下。范晔和萧思话同拜羊欣为师,后来范晔少变师传,既失去原来的规矩,只不过少具羊砍的是笔意罢了。萧思话的书法,简直是羊欣的影子,笔风墨趣,不在羊欣之下,遗憾的是笔力较弱。谢综的书法,他的舅父认为紧凑有生气,得到赏识,但遗憾的是缺少妩媚之趣。谢灵运的书法不入流,若各方面的条件合适,也能写出好字。贺道力的书法稍次于丘道护。庾昕学习王羲之,也能达到乱真的程度。”王僧虔又著有《书赋》,流传于世。
他的第九个儿子王寂,字子玄,生性好动,又长于写文章,他读《范滂传》时,已然有澄清天下之志。王融败亡以后,门客大都去投奔他。建武初年,他想进献《中兴颂》,他的哥哥王志对他说:“你现在正青春年少,何愁不发迹?如果不能镇静行事,将来恐怕受人讥笑。”王寂才作罢。初仕为秘书郎,终年21岁。
王僧虔在宋朝时曾有书信教训自己的儿子,说道:
我知道你恨我不赞成你的学问,你表示要发奋图强。或者立志为学问献身,或者另选别的好职业,即使有所遗憾,也可以告慰平生。但我只听你这么说,并没有看到你的实际行动。按照先师孔子所说的听其言观其行的圣训去做,希望不虚度此生。我之所以不相信你说的话,并不是无根据的。往年你有意学史,把《三国志》放在床头,不过百十来天,又转而去从事玄学,玄学当然比史学少差,但你也没能得其大概,正如东方朔所说:“谈何容易。”你看那些玄学家,其他想法全抛开,为玄学技肝沥胆,专攻一书,又读几十家的注解,这样从小学到老,手不释卷。尚且不敢轻易开口谈玄。可你呢,打开《老子》一书的卷轴还不足五尺长,还不知道王弼的注释说了些什么,何晏又说了些什么,马融、郑玄的说法有什么不同,《凡例》说明了些什么,便摇动拂尘,自称为玄学人士,这是很危险的!假设袁令要和你谈论《易经》,谢中书与你谈《庄子》、张吴兴向你提问《老子》中的问题,你能回答说没有读过吗?谈玄就像射策一样,前人点出了某一问题,后人应详加解释,如果解释不了,就算输了。再说诸子百家的论注,有荆州《八襄》,又有《才性四本》、《声无哀乐》等,这都是谈玄家的资料,像来了客人则有所准备一样。这些书你都没有读过。哪有厨房里没有任何东西而要大宴宾客的道理?就像张衡造浑天仪巧夺天工,郭象注《庄子》口若悬河,不经过艰苦努力,怎么能达到这种境地!你连题目也没有看懂,大致内容是什么也不知道;《易经》的六十四卦,你也不知道各卦的卦名;《庄子》各篇,哪些是内篇,哪些属于外篇,你也不了解;《八帙》所载,共有几家,你也不清楚;《才性四本》,哪一家优长,你也不知。却整天在那里欺人,人家不会受你的蒙蔽的。因我没有什么学问,没去教训你。但是虞舜并没有严父教育,唐尧却有不成器的儿子,关键在个人。你们兄弟们在私下会这样议论:“父亲也没有刻苦学问,一样在人间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们为什么要自讨苦吃?趁着极盛的时期尽情游乐,何必为此而自减其福昵?”你只看到一面,并不全是这样。如果我的学问像马融、郑玄那样,情况就会比现在好得多;如果我没有现在的学问,情况就会大不如现在。取得现在的生活,是有原因的,就是本身努力的结果。你现在正是壮年,自应加倍学习,也许能赶上我。世上的例子俯首即是,我想你很了解这一点,不再多说。
我生在世上,虽然缺乏道德修养,总是在人世间生活了几十年,因此算上一个名人了,人家或许把你们看作我一样。我死之后,你们若不严格要求自己,谁再来管你们的事;我们家族中也有少年时代即有美名、二十来岁时就能出人头地的人。到那时,王家的后代,优秀者则成龙成风,恶劣的则成狼头虎豹,你们失去庇护之后,难道被人讥为狼头虎豹吗?况且我也不能给你们带来恩荫,这就更加应该各自努力啊。有的人做到三公的大官,但却默默无闻,有的人虽身为平常百姓,但王公大臣却向他屈身敬礼。有的虽是父子,但贵贱相差甚远,即使同胞兄弟,名声也很不相同。这是为什么呢?之所以得到好的结果,是本身读通了几百卷书的缘故。我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想用我的前车之鉴告诫后来的车辆啊。你的年龄快要三十岁了,正是做官的好时候,又有家属有拖累,耗费精神,哪有时间坐下来专门读书像小时候那样呢?只能在职学习,来度过一生了。你再三想一想,不要回避我提出的问题。希望督促你哥哥王志等人,或许他们能摆脱这种命运。我在死之前,说这些话是希望你们有所成就,不知对你们有启发收益没有?这关系到你们每人的切身利益,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死鬼只知道留恋茂盛的松树柏林,哪知身后子弟的好坏!因为你着想,引起了我的感慨,因此才粗略地谈出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