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神降于莘》是《非〈国语〉》中的一篇。在《神降于莘》中，柳宗元提出了“力足者取乎人，力不足者取乎神”的唯物主义思想，认为那些宣扬“天人感应”论的人丧失了道义，指出他们妄想依靠“天命”的福佑，是软弱无能的具体表现。
【原文】
周惠王十五年［1］，有神降于莘［2］。王问于内史过［3］曰：“今是何神也？”对曰：“昔昭王娶于房［4］，曰房后，实有爽德［5］，协于丹朱［6］。丹朱冯身以仪［7］之，生穆王［8］焉。实临周之子孙而祸福之。夫神壹［9］。不远徙［10］迁。若由是观之，其丹朱之神乎？”王曰：“其谁受之？”对曰：“在虢土［11］。”王曰：“然则何为［12］？”对曰：“臣闻之，道而得神，是谓逢福；淫［13］而得神，是谓贪祸。今虢少荒［14］，其亡乎？”王曰：“吾其若之何？”对曰：使太宰以祝史帅狸姓［15］，奉牺牲粢盛［16］玉帛往献焉，无有祈也［17］。”王曰：“虢其几何［18］？”对曰：“昔尧临民以五［19］，今其胄见［20］，神之见也，不过其物［21］。若由是观之，不过五年。”
非曰：力足者取［22］乎人，力不足者取乎神。所谓足，足乎道［23］之谓也，尧舜是矣。周之始固以神矣［24］，况其征乎［25］！彼鸣乎莘者［26］，以焄蒿凄怆［27］，妖［28］之浅者也。天子以是问，卿以是言，则固已陋矣。而其甚者，乃妄取时日，莽浪无状［29］，而寓［30］之丹朱，则又以房后之恶德与丹朱协，而凭以生穆王，而降于虢，以临周之子孙，于是遂帅丹朱之裔以奉祠［31］焉。又曰：尧临人以五，今其胄见，虢之亡，不过五年。斯其为书也［32］，不待片言而迂诞彰矣［33］。
【注释】
［1］周惠王十五年：即公元前662年。周惠王，春秋时期东周君主。［2］莘(ｓｈēｎ)：古代虢国的地名，在今河南省陕县一带。［3］内史：周朝官名，掌管著作简册、爵禄废置和策命诸侯、卿、大夫。过：内史名。［4］昭王：周昭王，西周第四代君主。娶于房：娶了房国的女子。房：西周时的一个小诸侯国。［5］爽德：失德行为。［6］协：合。丹朱：传说是尧的儿子，这里指丹朱的神灵。［7］冯(píng)身：倾心。冯，依靠、扶助。仪：匹配。［8］穆王：周穆王，昭王的儿子，西周第五代君主。［9］壹：专一。［10］徙：迁徙。［11］虢(guó)土：虢地。虢，北虢，东周时的一个小国，在今山西省平陆县，公元前658年被晋所灭。［12］然则何为：那么他来干什么？［13］淫：邪，不合正道。［14］今虢少荒：现在虢国的国君年少荒淫无道。［15］太宰：周朝官名，统辖百官，位于六卿。祝：太祝，周朝掌管祭祀祈祷的官。史：太史，周朝掌管典籍史书的官。狸姓：传说丹朱的后代。［16］牺牲：古代祭祀用的牲畜。粢(zī)盛：古代祭祀用的谷物。［17］无有祈也：不要有所请求。［18］虢其几何：虢国还能存在多久。［19］尧临民以五：尧每五年巡视民间一次。［20］胄(zhòu)：帝王、贵族的后代。这里指丹朱的神灵。见，通“现”。［21］物：数。［22］足：充足。取：求助。［23］道：圣人之道。［24］周之始固以神矣：周朝一开始就用神来巩固自己的统治。［25］况其征乎：何况又用怪异现象作征兆呢？［26］彼鸣乎莘者：所谓在莘有“神”在呼喊。据《国语》注，神降于莘，有声音被人听到。［27］以：以至于。焄(xūn)蒿凄怆：香臭之气蒸腾，闻到以后就感到寒凉悲伤。这里指在莘的这个“神”是有感应的意思。焄，香臭气。蒿，气蒸发出来的样子。［28］妖：邪说。［29］莽浪无状：荒唐得不像样子。［30］寓：寄托。［31］裔：后裔，后代子孙。祠：祭祀。［32］斯其为书也：这样的事都写成书。［33］不待片言而迂诞彰矣：没等说上几句，它的荒诞不切实际就很清楚了。迂，拘泥固执，不切实际。诞，虚妄、荒诞。彰，昭彰、明显。
【译文】
(《国语》记载)周惠王十五年，有神下降到莘地。惠王问内史过：“现今下降的这个神是什么神？”内史过回答说：“从前昭王娶了个房国的女子，称房后。这房后实在是失德，同丹朱神偶合，丹朱神倾心和她相配，生下穆王。从此，丹朱神确实非常关心周的子孙，经常给他们预示祸福。神是专心一意的，不会离开这个地方远去。如果从这点来看，那么这个神大概就是丹朱神吧！”惠王问：“谁承受这个神预示的祸福呢？”内史过回答说：“虢国承受。”惠王问：“那么他来干什么？”内史过回答说：“我听说，有道的人遇到神，就预示着得福；荒淫的人遇到神，就预示着招祸。现在虢国的国君年少而荒淫，大概就预示着虢国要灭亡了吧！”惠王问：“我对这件事应该怎么办呢？”内史过回答说：“让太宰派太祝、太史带领丹朱的后代，捧着牺牲、粢盛、玉帛去祭献。不要再请求什么了。”惠王问：“虢国还能存在多久呢？”内史过回答说：“过去尧每五年巡视民间一次，现在他的后代丹朱神出现了，神的显现，不会超过这个年数。照这样看来，虢国的存在不会超过五年。”
柳宗元非议说：力量强大的依靠人，力量不足的求助于神的保佑。所谓强大，就是指有正确的治国之道，尧舜就是这样。周朝一开始就用神来巩固自己的统治，还用怪异的现象来作征兆。编造“神”在莘鸣叫，以至附会这个“神”还有感应，这种邪说太浅薄了。天子问神降于莘这件事，卿大夫又那么回答，本来已经很荒唐了。而更严重的是，把不同时期的荒谬得不成样子的传说扯在一起，硬归之于丹朱神；而又以房后失德与丹朱神偶合，生下穆王；丹朱神又下降到虢地，关心着周的子孙，于是太宰就要派人带领丹朱的后代到祠堂去祭祀他。又说尧每五年巡视民间一次，现在他的后代丹朱神出现了，虢国的灭亡不会超过五年。这样的事都写在书上，不用几句话，它的荒诞不经就非常明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