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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心路篇(散文)(7)

1973年我高中毕了业,正赶上臭名昭著的“张铁生白卷”的那次“文革”之后全国首次非正式的高考,当时正是邓小平第二次在台上大搞全面整顿的那年。在进入考场之前,县文教局长给考生开会说:“成绩只是个参考,考得不好不一定就不录取,考得好也不一定就录取,我们本着重在表现的原则。”听了这话我就没有往心里去,心想我考好了,你总不能不录取吧。成绩出来了,小哥、嫂笑着告诉我,在沙城中学当老师负责判卷的朋友告诉他们,我的理化考卷成绩是98分(满分100),总分是全县第一。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等了一段时间,发榜没有我。就在这时父亲母亲听说后又一次从山东匆忙赶到沙城,带着我和小哥一起到了张家口地区,想从上边找找人。我们四个人来到张家口,找到地区教育局,一位北京大学毕业的年轻人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而且亲自去查阅了卷宗,回答是:我的总成绩是全地区第二名,但是只在备取名单里有我的名字。他表示对此无能为力,对于他的热心帮助,我们还请他吃了一顿饭表示感谢。回到沙城后,母亲想到是不是送礼能够有点儿希望,于是小哥马上将一块高级裤料送到了西八里公社文教干部家里。果然管用,没过两天,就有一个宣化师范学校的招生老师来到小哥家找我,他对我说:“听说你会拉手风琴,就到我们学校学音乐吧,学音乐不见得比学数理化没有前途。”我当时已经万念俱灰,什么前途不前途,还是先转城市户口吧,还不知道明年又是什么皇历,就这样我同意了。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里,我深感自己就像水上浮萍,不知道未来去向哪里,心中一片渺茫。

宣化

刚一进宣化师范学校,音科教研组长听说我会拉手风琴,首先就让我参加摸底考试,让音科班每个学生依次进办公室唱一首歌,由我来负责伴奏,我后来才明白他想用这个办法来试探一下我的手风琴功底,(殊不知我“文革”期间以及在山西文化馆期间,两次长期参加文艺宣传队,即兴伴奏练得相当纯熟,)我不但把所有同学的歌都伴奏了,有个别我没有听过的歌,照着歌谱,就像打字一样用手风琴伴奏了出来(记得全班算我是34人),组长老师什么话也没有说,第二天就发给我一架专用手风琴(我自己的琴放在北京了)。我是个不干则已,干就要干得最好的人,所以自从有了这个专用手风琴,不仅练习经常要出去演出的伴奏曲目,而且抓紧一切时间练习手风琴独奏曲目。有一次学校请来了一个部队在校礼堂观看我们班的演出,轮到我独奏《牧民歌唱毛主席》了,尤其是左右手同时演奏难度较大的复调对位旋律时,自己都没有想到如此从容不迫,这是我第一次在台上独奏,我没有一点瑕疵地拉到结束,热烈的掌声骤然响起,并且掌声不断,这下可慌了,我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只好又回到台上随便拉了一个小曲子就下场了。

入学不久,正赶上“反对右倾翻案风”,四人帮疯狂地反对邓小平的全面整顿,还有“批林批孔”。由于老师很器重我,而且我又没有积极参加当时的“大批判”,有部分“极左”的同学很不满,他们给我扣上“智育第一、不问政治”的帽子,校长在大会上也说:“有个别人很特殊,咱们学校小,容不下她,她走路都和别人不一样,看看报纸就算过问政治了。”班长也说:“班里有走‘白专’道路的人,还有留校的倾向,咱们要对这样的人展开批判,但是不要点名批判。”在这种压力下,我想起高中时拼命念书,全县考了第一不让上大学,前途在哪里?到了这里,好不容易老师认真培养我,又碰上政治运动,无端受批判,我实在受不了了,一天下了课,趴在教室的书桌上放声大哭,然而没有一个人安慰我。我从16岁就开始对哲学著作感兴趣,政治课上和老师纯熟地讨论哲学观点,政治课老师很赏识我,他请来了校领导来听我们班的政治课,在课堂上和我讨论形而上学、真理的阶级性、绝对真理与相对真理的辩证关系等问题,我这个不问政治的“智育第一”,因此居然被选上了政治课代表,这是对当时的“政治”极大的讽刺。若干年后回到北京,连姐姐也说我:“哪里像学音乐的,倒是像学政治理论的。”

我住的女生宿舍由于是平房,旁边不远就是一个校木工房。每天早上吃了早饭到开始上课之间大约有20~30分钟的时间,我就坚持每天利用这段时间坐在宿舍门口练琴。我拉的曲目基本上都是外国作品,《芬兰波尔卡》《黑龙江的波涛》《化妆舞会》《蓝天》《匈牙利舞曲》,而这些曲谱都是组长老师送给我的。我注意到有一个人总是在不远的地方慧心地欣赏着,后来才知道这个人57年还是二十来岁就被打成了右派,在木工房下放劳改。我还记得在北京大哥家,刚练完琴,就出门有事情,一开门,发现两层楼之间的拐弯平台上站着一个中年男人,面对着楼梯窗户,背对着大门,后来听大嫂的妹妹说,这人是留苏的,住在旁边那个门洞里,经常过来这样站着听我拉琴。现在回想起那个被封闭的年代,多少人向往着美好的艺术,那个压抑了人性的年代,压抑了多少人对艺术的美好情感。

我自学了作曲,并且还记有学习笔记。有一天发现书桌里的作曲笔记本不见了,我没有多想,以为自己不知放到哪里了。过了几天,一个女生拿着我那本丢失的笔记本来到我的书桌前,还给了我,并说了声谢谢,我这才明白,这就是文艺界所说的“偷艺”。组长老师有一天把我和一个宣化一中毕业的同班女生叫到办公室,分配她负责作词,我负责作曲,合作写一首歌颂刚刚去世的、事迹非凡的张家口市委书记周日升的大合唱,并要求有领唱。我拿到她的歌词之后,披星戴月,连夜谱了曲子交给了老师。经过一周的排练(体科几乎清一色的张家口知识青年,所以合唱部分由他们担任,而女生领唱和乐队由我们班担任),这个节目参加了全校周日升纪念大会。班里有个宣化知青从来就没有真正佩服我,每次我给同学们排练节目(主要是舞蹈和音乐),她都能听出我用的音乐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她也的确是个音乐记忆力很好的人,但是这次她被我写的这首旋律动人的歌曲折服了。

在宣化师范的最后一个学期,班里才开手风琴课,手风琴课老师请假生孩子去了,我没有毕业就成了当然的手风琴课老师。我不但认真授课,还耐心辅导,从不保守,对于个别不认真练琴的同学还做思想工作,要他们学会将来教音乐课的本领。然而,正是这半年的教课,同学们对我这个曾经孤傲的“智育第一”有了彻底的了解,一个同学打扫教室时碰到我说:“木头眼睛,没看透你。”更使我没有想到的是,在最后一个学期结束时,全班34人,除我以外,33人全票通过选我当了三好学生。

在毕业之前,我被分到了下花园一中实习。实习快结束的时候,校长亲自乘火车到下花园一中来看望我,问我要不要留在一中,我不明白,明明是要留校的,这和下花园一中有什么关系?但是当时思想太简单,就没有听出他在利用我的毕业分配企图敲我一笔,直到离校的头一天宣布分配方案时,我被分回了怀来县,才大梦初醒,明白了校长亲自到下花园一中看望我的真正目的,因为班里唯一留校的学生,就是明目张胆地往校长办公室成筐成筐送水果,送礼物,并和校团委书记打得火热的人。分配方案下来之后,组长老师来宿舍看我,也许是来告别,我这满腔的委屈,冲着他大哭起来,边哭还边埋怨他,他也喊了起来:“这能怪我吗?”想起组长老师对我那么好,我也就只好跑出去哭了。跑到外边,正好碰上政治课老师,他非常镇定地说:“其实这个结果我早就预料到了。”两年后,我偶尔一次碰到一个宣化师范学校的同学,她告诉我那个留校的女生一留校就当了校团委书记。一次全校师生大会上她主持会场,当喊到:“全体起立”时,比我低一届的、并且曾经和我们班联合演出大合唱的那班学生,全体拒绝起立,来抗议学校对我的不公正的毕业分派方案。对现在来说,当年的毕业分配并不是什么太要紧的,可是当时“文革”还没有结束,奋斗了几年之后又回到了最初出发的地方,这对于一个一心要有所作为、有所奉献的年轻人来说,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桑园

怀着沮丧和惆怅,我乘上了火车,前往怀来县给我分配的新岗位—桑园公社中学(初中部)。一路上尽管高兴不起来了,但是不妨碍我和其他乘客搭话。坐在对面的一个中年男人,在火车开动不一会就觉得我不像是河北人,于是就和我聊了起来。他说我小哥和他很熟,当他知道我要去桑园中学报道,就说他和桑园公社的文教干部更熟,马上取出纸和笔,迅速地写了一封信,叫我在报到的时候交给桑园公社的文教干部。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把这封意外收获的信交给了文教干部,他看完了信之后只说了一句:“你真聪明。”这句让我迷惑了很久的话直到一年以后我才明白,原来,和我同时分配到桑园公社的另外两个其他师范学校的女生,一来就被分到大山里的小学了,直到其中的一个女生答应和他侄子结婚,才放她们出山,回到铁路旁边的桑园中学。好悬啊,要不是偶遇那个热心人,我后来的命运还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由于学校教导主任知道我上过高中,所以我就快成了“救火队”,哪科缺老师就给哪科代课。在桑园中学初中部三年多时间里,我教过音乐、物理、数学、英语。学校召集各科的组长开会,我是当然的参加者,尽管我不是组长。有的学生觉得很奇怪,这个老师怎么什么都能教。有一天学生上晚自习,我像往常一样进了教室,一个学生就问我铁的化合价是多少?我说记不清了,不过可以通过原子量推算出化合价,最使我哭笑不得的是,当我算出铁的化合价时,那个学生说:“对。”原来他是在考我。

正是这三年多的经历,我发现我这个人有“气场”,当老师特别合适。我从来没有和学生发过脾气,甚至都没有大声嚷嚷过,但是上自习课时,只要我站在教室门口,没有一个学生敢说话,可是校长去了就好像谁都没有看见他,该干嘛干嘛;我教英语课时,我的班里英语平均分是85分,可是另一个班的英语平均分不及格(我们两个班英语老师都是班主任);我当时也是年轻老师,可是有的年轻老师让学生气得直哭,而我曾经因为一个女生报复我对她的批评,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她批评哭了,事后还给我道了歉。

学校离北京很近,乘火车只有三个小时就可以到北京,而且学校离火车站不远,所以学校领导允许我两周回一次北京。我把在宣化师范上学时特地到天津买的那个手风琴也带到了学校,不但仍然坚持练琴,还利用手风琴给学生排节目。有个老师对我说,听到我拉琴使她想起了唐诗《琵琶行》,可见她把我比作白居易笔下沦落天涯的琵琶女,细细想来,倒也恰当。

1977年,父亲因病和母亲一起离开山东回到北京石油大院重新定居了,我在北京又有了自己的家。同年10月传来了恢复高考的好消息,我重新振作起精神,每天夜里很晚才睡,抓紧一切时间准备参加高考。然而就在12月高考的前三天发准考证时,学校不发给我,我毫无办法,又一次万念俱灰,当天晚上在人去屋空的办公室里几乎哭了一夜,不仅因为这唯一赶上末班车的机会永远不会有了,更因为就在全国人民欢庆胜利、大地复苏、科学的春天来到了、祖国开始了一个崭新的时代这样的大好形势下,我的厄运才真正开始了。

1979年1月我又重新回到了北京,距离当年离开北京的时间,整整十年零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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