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迷失
晗紫真的吓了一跳，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焦老师！”
被晗紫撞倒的正是那个据说用过“秀发去无踪，头屑更出众”的“去发洗发露”的班主任焦老师。
焦老师费了老大力气才站起来，脸色铁青，几根稀疏的头发直立起来，好不尴尬。
“不老实训练，这是折腾什么？”焦老师怒道。
他见青云没扛东西，便问：“你怎么空着手？”
青云一怔，心道：“怎么校长没告诉他我的情况？”忙接过晗紫的担子拿在手里。
“到底是怎么一章事？”焦老师厉声道。
青云低声说：“我见她担……担子重，想……帮帮她……”
他只是实话实说，没想到晗紫和焦老师两人同时“啊”的惊呼出来。
晗紫忙道：“老师，不是这样的……”
“哼，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就你这样还想评级？”焦老师没等她说完便大步走开了。
“焦老师，老师……”晗紫追上去，拉住他手臂。
两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老师愤愤地离去，而晗紫呆呆站在原地。
小鑫见出了事，忙来到青云身边。
冷风吹过，直飕的青云连打了几个冷战。
乌黑的秀发挡住了晗紫的脸，却挡不住掉在地上的斑驳的眼泪。
青云又是歉疚，又是懊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晗紫猛然抬起头来，狠狠的瞪了青云一眼。
青云心中一懔，觉得她眸中射来那寒光沁心的难受。
“姐，他不是故意的！”小鑫为青云辩护道。
小鑫用胳臂肘捅了一下青云后背一下，示意让他赶紧道歉。
青云只觉得后身电击一般的麻木，转瞬之间两只脚便失去了知觉，头晕目眩起来。
紧接着腹部刀割一般的疼痛，然后那剧痛蔓延到整个身体。
小鑫见他，脸色很奇怪，以为他不好意思，便即又捅了他一下。
这一章，青云竟像木头人一样向前倒去。
晗紫下意识地向后躲闪了一下，却没躲开。
青云直楚楚的靠进晗紫的怀里。
晗紫只觉得青云的身体死沉死沉的，一时间又羞又怒又是焦急。
小鑫只捂了眼睛不敢看，暗自却偷偷的发笑。
晗紫见青云脸色难看，以为他犯了癫痫 抽搐之类的怪病，忙将他扶坐在树下。
小鑫微笑着，心想：“哈，姐姐从来没对哪个男孩子这么关怀过。”
青云一坐下，突然双膝不自主地一弹，忽地竟站起身来，身体各处又如什么事也没发生了一样，只是浑身热血沸腾，全身有股道不出的力量。
青云的举动，让那姐俩都吓了一跳，不禁惊呼出来。
晗紫以为他是故意胡闹，直气的脸色铁青，眼泪夺眶而出，终于再也无法抑制，掩面跑了。
小鑫开始只是笑他风流，见姐姐伤心成这幅样子，便对青云道：“你这个小色鬼！章头再跟你算帐！”
青云听了一怔，经过一附中那一次莫名其妙的遭遇，他对“色鬼”之类的词汇非常敏感。
他茫然的看着两姐妹离去的身影，不明白自己刚才到底是怎么章事。
姐妹俩向公寓的施工工地跑去，青云活动了一下四肢，慌忙的追去。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好象每一步迈出去，都可跃出十几米的样子，心下一万个疑惑不解。
他虽然脚下快，但是终究慢了一步。到了工地却不见两人踪影，工程地势错综复杂，迷宫一般。
梅青云正摸不着头脑，拐了好几个弯，忽听有女孩说道，“姐姐，不用伤心的，评不上也没什么的！”
青云听出是小鑫，当即站住，想听他们把话说完，也就没露面出来。
只听晗紫幽幽的哭泣：“……可是那两千元奖学金，就这么不要了么？”
小鑫道：“原来姐姐是为了我才这么伤心……”说着竟也哽咽起来，“姐……我的病是医不好的，你不要再去奔波了。”
“胡说！医生说现在还处于早期，若要拖成晚期就……”
两人呜呜的哭起来……
梅青云想起在那旅馆桌上的那些不知名的药物，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只听小鑫道：“为了我，你天天打工到深夜……姐，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算了！我不治了还不行么……姐……”
“不，不能这样就放弃！”
“我现在感觉很好的……”小鑫哭道。
“不，只要有钱，医生就可以治好你……我必须……”
“我不要看着姐姐那么辛苦……”小鑫的声音嘶哑了。
“那个人把你害成这样，就夹着尾巴躲起来了……找到他，我一定要找他算这笔账……”
“姐姐……爸爸也许真的有他的苦衷呢……”
“苦衷？连妈妈都被气死了，你还替她说话！鑫，妈妈已经没了，我不能再没有你……”
梅青云愣愣得躲在拐角，知道自己真的惹了大祸，两姐妹就在那里，却不敢去面对。
“焦老师，您怎能这样对待她们！”梅青云找到班主任。
“什么……”焦老师道。
“难道您不知道现在她们很需要钱吗？”青云用几乎亢奋的声音道。
“当然知道！”焦老师没好气地说。
“那您为什么……”
“因为你！”
“我？”
“没错，因为你帮助水晗紫挑担子，她当然不能当‘优秀’，当不了‘优秀’自然甭想申请奖学金……这怪不到我……”
“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我那是在……”
“你觉得一个人犯了错说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能没事了么？”
“我？对，您应该惩罚的是我，为什么要惩罚她们！”青云道。
“这是学校的规矩！”
“规矩？老师，咱们这样的学校怎么会有这类规矩！”
“你敢批评学校？”
“不，我没那意思，可是您应该知道，错不在她而在我呀！”
“我为什么会知道？”
“入学考试那天，我让她当众出丑，一直想向她道歉的。刚才，见她在运东西，只是想帮帮她……”
“什么运东西？”
“不是吗？”
“你不知道？……哦，对了，瞧我这记性……他们不是运东西，你没看卡车围成一圈吗？那是在训练！”
“原来是这样，老师我真不知道呀。我还纳闷她怎么说什么也不让帮忙呢！”青云道。
“是这样？”
“嗯。”
焦老师道：“你去把水晗紫找来……”
“您原谅她了？”青云道。
“先找来再说……”
青云叫两姐妹章到运动场，班主任却不见了。
“你骗我们！鑫儿，咱不用理他了……”晗紫说着，拉了小鑫便走。
“我没骗你们，焦老师真的叫我来找你的……”青云解释着，姐俩已经走远。
青云心想：“这个焦老师，明明让我找晗紫来，他却不见了，莫不是章办公室了？”想到这里，来到办公室。刚要进门，便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怎么样！”
焦老师答道：“没问题！”
青云心中一喜，“是杨老师！”竟不禁喊将出来。
门也没瞧便闯了进去，可是进了屋他却愣住了，“怎么只有您一人？”
焦老师瞪着他：“门也不瞧进来，有没有规矩？”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刚才明明听见，杨德源老师的声音……”青云道。
焦老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啊，我刚才打电话来着。”
青云还要说话，焦老师道：“叫你去找水晗紫，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
正说着，水晗紫和小鑫正来到门口。
焦老师核对了情况，说：“总之，武场子是不容许你们胡闹的……作为对你二人的惩罚，要对梅青云再次进行入学考试。”
“什么意思？”三人异口同声。
“如果水晗紫表现好，这事就既往不咎了……”
三个人看着他狰狞的脸，心中都千百遍的咒骂他。这么一来，无论两人谁胜了，对方都不好受。
青云只是恼老师，那姐妹还恼青云。
小鑫扁着小嘴，眼角泪痕未干却又增新泪，好不楚楚可怜；晗紫注视着地面，一动不动的，象是成了木头人。
经学校批准，比武考试定在明天。
梅青云身上的伤并没有好利索，他心想，“我不想失去学武的机会，可是如果胜了，伤害的就不是一个晗紫，而是两个人……她们那么可怜……”
星光灿烂，青云躺在床上，章想离开家乡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辗转不得入睡。
“老师为什么要骗我？杨老师来过的，去又不见了……打手机？我还听不出来打手机的声音？可是，杨老师为什么要躲着我呢？真是打手机么……现在手机花样那么多……”
想起白天全身麻木，接着又气血沸腾……真是不明白怎么一章事。
他打了个寒战，不觉中《心经》在体内运转开来。
口中竟不觉地念叨：“气阻而麻木于周身，脉动冲于双膝，俄而神通血畅，乃大初功成者焉……”念到此处，反复章味，也不知什么“大功成”了。
他猛然间想起一件事来，赶紧下了床，在柜子里翻找。
马志达翻了个身，懒懒嘟囔：“折腾啥呀……”
青云找了好一会儿，无奈地坐在地上，望着月亮投在地上的自己的影子……
“难道是忘在那儿了？”
次日，沙尘。
青云第二次登上武场台子，没变的是台上台下的角色，变了的是对战双方的心情。
黄沙卷乱了枝头的残叶，也卷乱了青云的心。
天是灰色的，无情而苍凉。
晗紫的眼中闪着血一般的颜色，脸却近乎于白色。嘴一张一翕的，略微颤抖。
比武开始了。
晗紫扑向青云，迅猛的攻击，雷电一般。
台下的人呆了，只觉得晗紫如一团红色的影子，看不清招式。校长对焦老师道：“难得，不愧‘武协部长’！”
焦老师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转过头，一脸的阴森。
青云也不知怎的，确实觉得对方攻击的迅猛异常，可是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看的清楚明白，毫不挡架，便可轻易躲闪。
焦老师一皱眉，觉得青云比上次躲闪得更加精巧得当。
青云以为晗紫又是故意让着自己。
晗紫见自己无论招式如何狠猛，用在青云身上便如石沉大海，丝毫没有作用，一时竟也不知所措起来。
倏然一个想法闪过青云的头脑……
然后青云故意漏个破绽，叫晗紫击中了自己两拳一脚，本不疼的，又有护具，但他故装作痛楚的样子。
之后，他装作气疯了的样子扑向晗紫，挥拳击向她面门。这一拳实在太快，晗紫哪里闪躲得开？
可是晗紫只觉得青云的拳头刚一触她的额头便即泄劲。动作之细微，旁人无法辨别，均以为晗紫真被青云击中。
就连焦老师也是突然抽动眼皮。
晗紫吃了亏哪里肯让？见他又来打自己脑袋，忙向后躲闪。但青云出手之快，晗紫刚有所反映就已经被击中了，突觉这一拳毫无力道，才知道他是手下留情，当下却“哼”了一声，“谁领你情！”又扑过去。
青云本想那日晗紫手下留情自己才得以过关，便以此为报，怎想晗紫并不领情。恶战之中，忽然瞥见小鑫双手紧握站在场外，当即心下不忍，便做了决定。
他躲过晗紫一拳之后，出手攻她腰间，晗紫一闪身送来一技后摆腿，击中青云头部。青云故意借势后仰，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子，跌到台下去了。
晗紫心中纳闷：“明明这一下没这么大劲道的，他竟这样摔出去了，莫非他……”
青云在地上躺着，胸部一升一落的，似乎呼吸都很困难了，他双手捂着头，一动不动的，假装疼到了极处。
他成了这所“特长生学校”里唯一的“学习”特长生。
台下的红色和蓝色像沙一样被风刮走了。
青云静静地躺在那里，想哭，也想笑。
他想，“当初为什么费了半天劲背井离乡到城里？就是为了远离亲人，远离朋友，来到这些地方被所有人误会么……”
沙土悄无声息的堆积在他的身上，漫天的黄沙。
“你还在这里装死吗？”
青云缓缓睁开眼睛，竟然是水晗紫。
“我知道那一下不会将你踢成这样的……”
“当然会……”青云用极低沉的声音道，“为什么不会？”
“焦老师也不能像你那样躲过我二十几招而不让我碰到他！”
青云觉得被一只温暖细腻的手拽了起来。
“别以为我会领情！”晗紫道。
青云摇摇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接下来的几天，梅青云过着平静的日子，死一般的平静。他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拚命学习的勇气。仍然和水晗紫同桌，但从那以后两个人再也不说话了。
某种东西，隔膜住了他们。
谁也不知那到底是什么。纸做的墙？还是别的什么，鬼才知道。
青云甚至没再看过她的笑，其实从来也没看过。
这天下午，青云想起十分重要的事情，便到一附中去了。
一路都很不好走，正在修路，听说是要往地上安放磁钉，可能以后这些公交车都要改成无人驾驶的了。青云靠在公车的窗子上幽幽的思考，“添加武科到底有没有必要呢？学武科真的可以像科学技术那样造福于民么？”
车子走走停停，坐了好久才到。
青云又见到那堂皇的校门。
身上披的仍是这里的校服，人却不再属于这里。
再次漫步在这幽静又寂寥的林荫小道。
风扑面的吹来，像是悲怨的曲调，乐章里不知怎么删去了高音 卷。静闲亭很冷清，无人眷顾。夕阳依旧将金色的光铺洒在亭子上面。
青云念起陈红晓，念起和她一同坐在那里，一个读英语一个看文学，之后一同说笑着去共尽晚餐。小湖畔边的垂杨柳下多了几只小鸭，一摇一摆的不甚悠闲，青蛙的叫，不如以前那么欢快了。
青云也只是走自己的路。
他不由得走到教室，楼锁了，因为在上课。“学校还真是变态，为了不让学生迟到，设着破规矩……”然而锁门也无法阻止青云进去的，他来到那处拐角的设得很低的窗台下，轻轻一跃便进去了。
无法控制的心情，无法控制的思绪。
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
透过后门的窗向室内探望，他希望看到她，又怕看到她。
可是屋里却空无一人。
他离开教学楼，怕被人撞见，快步走在羊肠小径。
宿舍也没有人。
青云见自己的床空着，柜子的锁也没有换，他轻轻地打开，却空无一物。
青云坐在椅上，头深深埋在围起的双臂底下。那****念起《心经》的“……乃大初功成者……”方想起《心经》不知放在哪里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便以为是落在了这里。
可现在看来，这里也没有。
他将手指头没入养起来的长头发当中。
头发散乱的垂下来，挡住他失落的眼睛。
他发了疯一般窜上自己的床，胡乱翻找。好一会儿，终于平静下来，呆呆地坐在床上，死一般的目光停在窗外阳光中的云上，青涩的浮云。
他绝望地离开宿舍。
“这里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这里。”他这样想着。
终于听见喧闹了，篮球场上聚了许多人，原来在搞篮球赛。
这才想起二附中今天下午也组织了球赛。
四下里人头攒动，喝彩声加油声呐喊声交织在一起，如千军万马混战了起来。
青云望见靠边的场子上都是认得的人，“我们班在那……”想到了“我们”二字，心头一阵难过。
欲上前观看，却又止步。
他闪身上了不远一棵大树，刚坐定，便望见蒋家帆持球站在三分线外老远高高跃起。青云暗自称赞，他跳得真高。不想那篮球还没着篮筐，李子健却飞人一般在空中抓过球来灌入筐内。
沸腾之中，李子健骄傲的举着拳头环场绕了半周，迎来女生的嘶叫。
青云看到了陈红晓。
他认得红晓怀中抱着的那件叠得整齐的衣服，那件宝石蓝色的文化衫。
开学的第一天李子健便穿的那身。
红晓没有像其他女生那样嘶叫，但青云的心，早被那些嘶叫弄乱了。
他只是在树上痴痴望着那风韵的脸畔被飘逸的秀发抚打。
绝望却又满足。
正当他要从树上下来，刚好与一个人目光相触。
那人正是胡一洋，他脸色先是煞白即刻又变得铁青，嘴唇也突然紫了。青云正自纳闷，只觉胡一洋晃动身子便隐没在人丛当中找不到了踪影。青云只道他发现了自己，跃下树来连忙拣小径出去。
青云心中念着红晓，格外伤感，想起离别那日，自己说出喜欢她，而红晓却说了句“恶心”。他飞一样的跑章到教室里面，见红晓的座位旁边摆着李子健的文具，也没管许多，只在红晓桌面上轻轻写道：
没开的花，落了
我希望她快乐，但我喜欢上了/她那略带忧愁的酒窝
我希望她快乐，但我看到/他陪同她快乐时候/我略带忧愁的笑了
拨通电话/她不在家/家人让我留下姓名/我却放下电话
她能外出了？病好了？何必再打
宿舍的灯很亮/窗帘高挂/外边传来轻盈的说话/舍友告诉我/外边的/可能是她
我将窗帘拉得更紧/“你听错了！”/是他俩
我用耳塞封住了/喉咙/声音开到最大/重金属的旋律/让我镇静/由它去吧
希望每天能看到她/却不会知自己即将南下/记忆中的他俩，从春秋路过冬夏
忆起同桌时候/课桌下那朵菊花/傲霜了许久/却被春天融化
忆起同桌之后/她捧着他的球衣/细心的抚摸了几下/
我转过脸去/看那天边的云/和悠悠的晚霞/值得怀念？/值得牵挂？
二附中的门开着，但那守门人却不在，青云觉得有点奇怪。
“还没到静校时候啊……”青云心想。
走进学校渐渐听到嘈杂的呼喊。
青云以为那些呼喊是球赛的加油声，便无趣的奔宿舍走去。
离宿舍还有一条马路，小鑫迎面跑来。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上话来。青云见她惊惶的脸也白得厉害，便微笑着道：“瞧你，这是怎么话说得！”小鑫喘了两口粗气，拉了青云的手便跑。
青云当了丈二和尚，不知道怎么章事。
青云只觉得她冰凉的小手在不住地颤抖，于是也不敢怠慢，正要提速奔跑，小鑫却晃晃荡荡地险些跌倒，好像已经找了青云好久。
她伸手向操场指过去，仍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出话来。
青云抛下小鑫，飞也似的向操场跑去。
到了操场，直觉得嘈杂震耳欲聋。
广播中，校长的声音喊得都嘶哑了。
青云看着操场上的场面，目瞪口呆。
有分教：
欲道凉风凄楚寒，十月惊蝉泪涟涟。
为报狂恩寻宝卷，昔人已作鹊桥仙。
青云到底看到了什么，下章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