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能够拍到卦台山全景的角度。当整个卦台山全然映人眼帘的时候，我们惊喜地发现：当地人传说卦台山像只蜗牛，所以将卦台山称为“蜗牛山”，其实，它更像半片葫芦，或者倒扣的瓢。在这样空旷的山川河道里，这样的山形似乎也并不奇异。但是，考虑到远古先民们对生命的崇拜，以及对葫芦的神性的信仰’他们一定会发现这座小山如此像那生命之源的葫芦的。所以，这个小山最初的作用一定是祭祀生命的祭坛。总之，是远古进行宗教祭祀的地方。
清咸丰末年（约1860年），卦台山麓出土了一通隋代《伏生墓志铭》，碑顶，落款“大业六年正月二十五日造”。据墓志铭载，隋开皇、大业年间，天水高僧伏生在白鹿山寺院潜心修行，超悟禅宗，涅盘后葬于山侧。由此可知，今卦台山在隋代时称“白鹿山”，山上有寺院，是佛教胜境。隋代皇帝大都信佛，天水所属的关陇一带又是隋王朝的发迹之地，所以当初佛教非常兴盛，将这传统的神圣之地占为佛教圣地，或者说，选择卦台山作为从事宗教活动的圣地，说明这山有着进行宗教活动的传统。据《卦台山》载：
北宋初，宋以秦州为据点沿渭河开拓西部边疆。宋太祖乾德六年（968年），在秦州三阳川置三阳寨。寨领渭滨、武安、上蜗牛、下蜗牛、闻喜、伏归、照川、土门、四顾、平戎、赤崖漱、西青、远漱、近漱等十四堡，其中下蜗牛堡就在今卦台山巅。
文中提到两个蜗牛堡，下蜗牛堡是卦台山，那么上蜗牛堡现在哪里呢？据光绪《秦州直隶州新志·地域》载：
长山之南、寿山之北通名三阳川……宋三阳寨当在其地。其所领上蜗牛堡不可考，下蜗牛堡在白鹿山上。
前文提到隋代在白鹿山上建佛寺，可知白鹿山就是今天的卦台山。据说此山之所以叫蜗牛山，是因为其“卓然耸起，形如蜗牛”。那么为什么还有一个上蜗牛山，且又不可考了呢？笔者大胆地推测：“蜗牛”未必不是“娲女”的讹音。只要看到卦台山形似一片瓢的形态，不禁让人联想，这“娲女堡”也许才是它最初的名字。
无独有偶，在三阳川东端有一座山，叫“导流山”，与西端的“卦台山”遥相呼应。相传大禹治水，在此凿掘大山浚通水流，故而得名。每年的“三月三”是导流山传统的庙会日子。这一天，三阳川内三个乡的村民和邻近的清水、秦安等县的百姓，以及远近游人，都来赶赴导流山“三月三”庙会。尽管地域不同，民族有别，因而对“三月三”节日会有不同理解，但其中有一点却是共同的，即生殖崇拜。因此，这天参与春游的人，多为男女青年。女娲是生皇，伏羲是春皇，所以祭祀他们总是在春暖花开之季，这是生命力和生殖力最旺盛的时候。此时万物萌生，春情萌动。青年男女，相约而伴，游于山野之间，倾吐爱慕之情，相约百年之好。为什么要在这导流山上举行每年一度的三月三庙会呢？显然，这导流山，在远古时期一定是一座与卦台山一样的，进行生殖崇拜的祭祀活动的地方。笔者大胆地猜测：既然卦台山又称“下蜗牛堡”，那么与卦台山遥遥相对的导流山会不会就是失传了的“上蜗牛堡”呢？它们之间在生殖崇拜方面内容的f致性，不禁使人联想：如果“蜗牛”果真是“娲女”的讹音，那么这一对“蜗牛”，岂不就是一对“蜗女”了吗？之所以会有上下之分，也许表现了两合婚制联盟的主次关系。在母系氏族占主导地位的时代，“上娲女”则应该是女娲的氏族，而“下娲女”则可能是伏羲的氏族，他们当时都供奉女娲。伏羲后来在男权社会中享受人间最高祭祀，所以卦台山就由“下娲女堡”转化为伏羲台，其传统未断，而“上娲女堡”因为女性地位的跌落而终于失传。好在这三月三的传统节日，给我们留下了远古生殖崇拜的信息，让后人窥见遥远的古风民情。
如前所述，随着男性地位的上升，葫芦的象征意义也在改变，在象征女性的意义依然存在的情况下，逐渐发展出对男根的象征意义。从此，葫芦具有双重性质，既象征母腹，又可以象征男根。那么，从卦台山的整个地理位置上观察，一个状若垂挂葫芦的山峰，突兀地横亘或直插在川道，柔弱的渭水，形成一个半圆，环绕在这巨大的葫芦的底部。卦台山相对高度170米，是渭河长期侵蚀基岩残留的台地。岩石裸露的北侧，形如龙头，突兀挺拔，逼着渭河弯绕与侧。山为阳，水为阴，这不正是阴阳交媾，两性和谐的象征吗？处于两合婚氏族联盟时代的远古先民们，一定会发现这神奇的物象，将其作为当时的神圣信仰的象征物。所以，笔者大胆地推测，卦台山最早的功能不可能是画卦，而是生殖崇拜的祭坛。最初是对母性生殖崇拜的地方，所以可能称其为“娲女”堡，后来成为双性崇拜的地方，再后来，随着男性地位最终取代女性，这里便成了祖先崇拜的祭坛。其实“白鹿山”也暗含着男性崇拜的意味。因为鹿在远古，也曾被看作男性的象征。即使今天，鹿血、鹿鞭、鹿茸依然被人们认为具有壮阳的功能，这些显然是男性生殖崇拜的孑遗。
在卦台山管理人员的热情介绍下，我们观看了其馆藏的一些当地发掘的文物。这些文物真让我们吃惊，而且大开眼界。其中有新石器时期的石斧、石刀、石凿，有仰韶时期的沙陶罐。最珍贵的，也是最能证明我们的观点的文物是三件石祖。一件是粗糙的花岗岩质地，略作加工，基本依靠其天然形态，生动地再现了男性崇拜的遗风，一件是新石器时期的遗留，石祖经过精心打磨，还有细细的一道纹线，以表示男根的龟头部分，再一件是天然河卵石，是完整的男根造型。这些石祖，据收藏者称，就是在卦台山上发掘的。它们的存在，证明这里曾经是祖先崇拜、男性生殖崇拜的圣地。
三、娲羲身世与兄妹成婚
天水市一带有关伏羲、女娲成婚的神话传说有很多，内容也比较杂乱，并且与其他各种神话传说发生黏合，自身也发生着变异和脱落等。但是，透过这些杂乱的神话传说，我们还是能够找出其规律性的东西。对搜集到的天水市一带流传的伏羲、女娲的神话传说，我们进行了仔细研读，发现它们可以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有关伏羲、女娲的身世的神话传说，这一类神话传说也可以分为两类，一是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身世传说，二是生身父母都很明确的身世传说；第二类是各种不同版本的伏羲、女娲兄妹成婚的神话传说。还有一些伏羲、女娲成婚后创造各种人类文明成果的神话，一来这种神话的内容比较少，二来这类神话的内容已经不属于伏羲、女娲神话的原初形态，故而从略。从天水市一带有大量伏羲、女娲身世神话传说这一点看，这里的兄妹都不是始祖，是兄妹成婚神话的第二种类型，因为这一带同时存在着大量的女娲创世造人的神话。由此可见，天水的伏羲、女娲兄妹成婚神话，与第一编我们讨论过的女娲造人的生殖崇拜神话，有着时间上的衔接。
（一）知母不知父
人类学、神话学的常识告诉我们，人类历史上经过一个长时期的知母不知父的时代。这在我们今天还能见到的神话传说中有非常清楚的表现。然而，人们所知之母，在传说中也有着身份的不同。有的无名，有的有名，还有的是神灵。“无名，开地之始”，无名的母亲，正是神话的原初形态。天水市所属的甘谷县流传着这样一则民间传说：
远古时代，甘谷一带到处是荒山野岭，渺无人烟。只有南山上的一个土坪上，生活着一群男男女女。他们住的是窑洞’吃的是山果子。一天，忽然从西天飞来五只金色的风凰，展着光彩夺目的翅膀，在空中飞旋了半日，终于落在这个土台子上，不停地叫着：“伏羲，伏羲，快点出世……”
悦耳动听的叫声如歌一般的好听，招来了许多的人，围着五只金色的凤凰’敬观着稀奇。那五只金色的风凰没有飞，仍旧“伏羲、伏羲，快点出世……”地叫了几个时辰，直到太阳落山时，天边射出一片橘红的霞光，那五只凤凰才展翅飞走了。
五只风凰飞走以后，有个怀孕妇女喊叫肚子好疼，大家扶她刚进窑，就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伏羲，这就是我们说的伏羲爷。后来人们就把这里叫五凤台，叫着叫着，天长日久就叫别了，就叫成了古风台。
这则神话传说显然有太多的后世内容，比如甘谷县，秦朝称“冀县”，唐朝改“伏羌县”，直到1928年以后才叫“甘谷”。人住窑洞是农业定居时代的事，不太可能和只吃山果子的采集时代并存。其实，“古风台”倒更像是原初的地名，因为，伏羲风姓，其出生地与女娲出生地一样也被后人称为风台。而“五凤台”和五只凤凰的神话倒是后人的编造。剔除这些后世的添加内容，其核心内容就是：无名母亲生伏羲于古风台。虽然出生的过程，完全与常人一样，但不知其父，其母亦不知为何人，而且也没有提到其母是如何怀孕的。这样的伏羲神话，的确具有比较原初的形态，遗留着母性生殖崇拜的痕迹。
在天水一带流传着另一则无名母亲生伏羲、女娲的神话故事，其内容与前一则有很大的不同。虽然其母无名，亦不知其父，但是其怀孕的过程，却显然表明已经意识到是两性交媾的结果。故事中说到：
古时候，咱这个地方就只有老婆子一个人。有一天，老婆子出外转去了，看着在河湾里稀泥里有一个很大的脚印，足有一尺多长。既然有脚印，就肯定还有人哩，咋着还不见人呢？老婆子看着脚印心里很纳闷，就试着把她的两个脚都站在这个大脚印上，还没有把这个脚印盖住。这时老婆子忽觉得眼前一黑，心里难受，就昏了过去。等醒来以后，就感到身上一天比一天不舒服，就在窑洞里一个人想不出个究竟。过了几个月，肚子也慢慢大了，到十个月后，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娃娃。这两个娃娃又白又胖，老婆子十分喜爱。又过了几年，两个娃娃会说会笑了，老婆子就引着娃娃在外面游转，看山看水。男的先生下，女的后生下，女的就把男的叫哥哥。……哥哥就是卦台山上的人祖爷爷伏羲，妹妹就是余家峡龙马洞的人祖婆婆女娲。念这履大人足迹有感而孕的神话，与风华胥怀孕伏羲的神话情节一样，是受古代文献的影响，还是文献记载的源头，似乎很难下结论。书与传说交互影响这是很有可能的。无名的老婆子，正所谓“无名之母”的形象化和生活化的表达。然而，这个无名是神话的原初形态，还是在传说过程中，老母的名字脱落了呢？这两种可能都存在。但是，天水一带流传的更多的是有名之母的伏义、女娲的身世传说。所以，无名之母的神话应该更久远一些。
也许是受古代文献的影响，天水有一则神话却说伏羲的母亲是燧人氏的女儿。神话是这样说的：
伏羲的外爷叫燧人氏。燧人氏有个女儿叫诸英公主。先前的人没吃的粮食，成天吃的是野菜和山果，冬季就打野兽吃。先前的人也没房子，也没固定的地方，只管游来游去，黑了就挤在一块儿露宿。诸英公主游来游去，当她走到甘谷大沙沟时，忽然下了一场大雪，雪上显出一行人的脚印。她就踩着这行脚印走出大沙沟时，便有了身孕。在白家湾的五风台住下，生了个儿子，取名伏羲。蛇身人首，风姓。
天水话“外爷”就是外祖父。这显然是后世人根据古代文献记载，伏羲氏继燧人氏而王天下的说法编的。依然是履足迹而孕，不过是换了时间和地点。此处也出现了五凤台的地名，显然是前面那个无名氏女人生伏羲的变体。
天水还有一则关于伏羲、女娲身世的神话：
传说有一户姓伏的庄稼人，有个女儿叫莲。亲娘死后受继母虐待，后因家贫又受大旱，被迫嫁给了远山一户有钱人家做媳妇。可是，婆婆像个母夜叉，女婿病恹恹，伏莲一年也没有怀上胎，所以受到婆婆的打骂和讥讽，并让伏莲每天干很重的体力活。一天，伏莲在河湾挑水的时候，遇到了一位老太太，她就是西王母，是玉皇大帝派到人间寻找拯救洪水灾难，然后继续繁衍人类的人选的。这位老太太，看上了伏莲，所以让装扮成自己儿子的玉皇大帝身达的金童与伏莲以兄妹相称，并且在一起生活。十年后，兄妹二人感情日笃，老太太就让他们结了婚。不久，伏莲有了身孕，整整怀了九年。第十年的正月十六，伏莲生了一儿一女，男的取名叫伏羲，女的取名叫女娲。
这则神话故事具有浓郁的民间文学的色彩，故事情节繁复，还出现了白兔、观音菩萨、玉皇大帝等神的形象，显然是后世人们根据伏羲的“伏”字，并黏合其他神话编造出来。天水一带有许多冠以“伏”姓的地名，也的确存在伏姓人家，人们把“伏”理解为伏羲的姓也是很自然的。这则神话虽然不具备伏羲、女娲神话的原初形态，但却证明天水一带关于伏羲、女娲神话流传的广泛和历史悠久。伏羲、女娲的神话是天水一带民间文学创作经常表现的母题。
天水市秦安县有一则根据伏羲、女娲神话母题编造的母龙生伏羲、女娲的故事：
母龙因为同情织女和牛郎的遭遇，幻化成一座龙桥帮他们夫妻团聚，因此，得罪了王母娘娘，被玉帝罚做王母娘娘的拐杖。母龙为了报仇，抢吃了蟠桃园王母娘娘为玉帝准备的蟠桃，然后逃走了。王母娘娘令雷公、电母去追杀。被雷公电母击败的母龙从高空落在了成纪。母龙醒过来时肚子鼓胀了起来，后来生了一儿一女。男的是伏羲，女的是女娲。伏羲女娲长大之后，母龙告诉他们天上人间的许多故事，教会他们许多生存的本领，他们会钻木取火，会打猎捕鱼，会编织衣裳，还会造字记事，能分清是非曲直，能辨明善恶美丑。母龙死后，尸体变成了一座很大的山梁，头西尾东，弯弯曲曲，绵延百里，据说秦安境内的山梁就是母龙的尸骸，山梁树木茂密，山湾良田百顷，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秦安人民。
这则神话中生伏羲、女娲的母亲是一条母龙，这是所谓“龙的传人”的形象化说明，完全是后世的编造。其中的一些神话和仙话故事都是很晚出的。而且母龙死后化作大地山梁的神话结尾，显然是和夸父神话发生黏合。然而，这则神话有几点还是值得注意的：一，龙母吞蟠桃而孕，这是吞燕卵而孕的变体，显然是男性生殖崇拜开始出现的证明，虽然不知父，但已经知道生殖离不开性关系；二，传说中人们普遍接受的伏羲的各种文化创造，在这则神话中却说是神教的，而不是伏羲创造的，这就使伏羲的功绩更像神话，更像神话中的文化英雄，也就脱离了儒家史官将神话历史化的传统；三，这则神话最终没有伏羲、女娲兄妹成婚的情节，明显表现出后世伦理观的影响。
（二）知母又知父
神话虽然不是历史，但是总会折射出历史的轨迹。随着远古先民对男性在生殖过程中的地位的认识，男人的社会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在现实生活中，相对稳定的两性关系或对偶婚，使得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状态得到改变。在神话中，伏羲、女娲的父亲也就有了明确的身份。天水一带的伏羲、女娲身世的神话，也表现出了这种变化。比如，天水一带有一则神话是这样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