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女人像是海拔4500米以上的野生鸢尾,只能瞻仰不能亲近。书上说,4500米是人类呼吸的极限,4500米以上的高度,人类就会窒息,而野生鸢尾是可以在4500米以上生存的花。”
“你有没有特别崇拜的人?”米兰问元野。
“崇拜谈不上,我觉得只要是人,我们就都是生而平等的。就算是很有成就,他从人格上也不能高高在上。但是我有比较欣赏的人。”
“什么样的人会让你欣赏?”
“凡?高和海明威吧,因为这两个人都是用自己的生命在创作。当他们感觉到使命完成的时候,也就顺其自然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就连自杀都是那么有气魄地饮弹而亡。鲜血在火药的撞击中灰飞烟灭,那种悲壮让人类景仰。”
“那你有没有欣赏的女人?”
“香奈儿和伊丽莎白。这样坠落到人间的天使却终生未嫁,她们把自己的一生嫁给了自己的事业,这样的女人让我由衷的欣赏。”
“你有没有想过自杀?”
“我以前有种预感,我总有一天会自杀的,因为不知道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在这个世界有太多的谜题让我困惑,我曾经苦苦追求的很多东西,后来发现却是错误的。我总是在否定与自我否定,这种感觉让我不爽。作为男人,两样事情会困惑他的一生,女人和理想。而女人却简单得多。”
“为什么这么说?”
“女人只需要研究男人就好了。男人也许就是女人的整个世界,而女人却从来都不能是男人的整个世界,虽然这个社会定律非常的不公平,但是这就是社会的规律。”
“你是个大男子主义者。”
“所有的真男人都是大男子主义者。”
这样的话题让米兰有些不舒服,她想休息会儿,这一天她好像把自己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了。刚要眯眼睡会儿,广美的电话打了过来。
“米兰,你的手机终于有信号了。我都打了一天了,就是联系不上。”电话那头断断续续的,广美的声音很急促,一会儿就又没有信号了。
“谁?”
“广美。她好像有事情,很着急的样子。你看看你的手机有没有信号?”
她的手机好是好,就是信号经常失灵。元野这才从背包里掏出手机来一看,手机卡一直都在搜索中。
“没信号?”
“广美的声音很急促,我感觉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要不去跟老大爷说声,看看他超市的电话能不能用。”
“都这么晚了,老大爷都睡着了吧?”
“刚才她的声音真的很急促,还说联系了我一天了,我的心现在七上八下的。”米兰有些着急,快要哭出来了。
元野就赶紧下楼去找老大爷开门,老大爷起床给他们开了超市的门。
“喂?广美是我,米兰。我们今天刚到普兰这里的一个小镇,我们在这里困住了,信号一直不好,怎么了?”
电话那头已经泣不成声:“米兰……”
“怎么了?广美怎么了?”
“小曼……”
“小曼怎么了?”
“她昨天夜里一个人打开医院的窗子跳楼了,医院保安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我们赶到的时候,她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你都不知道她当时的样子有多么的悲惨。米兰,你回来吧。”
米兰的电话掉了下来,她一个人怔在那里。
“喂?广美,是我。”
元野的声音让广美的哭声终止了,她没有想到元野也跟着米兰去了西藏。她本来还想要告诉米兰关于赵小曼遗嘱的事情,但是现在她听到了元野的声音一下子醒了。她啪地挂了电话。
元野扶着米兰上了楼,米兰蜷缩在床上。窗子外面的风像是受伤了的狮子一样在朝着整个森林怒吼,她感觉头痛得像是要炸开:“今天是我的生日。”
“嗯?”元野好像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
“今天是我28岁的生日,每当中秋节过后八月十六,月亮最圆的时候,那一天就是我的生日。”
“小曼走了。我的生日成了小曼的祭日。回去吧,天意,一切都是天意。”米兰抱着元野大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当元野把米兰抱在怀里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整个世界的重量是这样的。
他说:“好好地睡吧,等明天天亮了,我们再做决定。”
也许是因为今天米兰实在是太累了,也许是刚才韩广美的电话让她的头脑短暂休克了,她哭完就很快睡着了。
元野一个人在桌子上看梦摇的那本诗集《吾亲吾爱》中的《铭记》:“自从第一次四目对视,就再也没有忘记。多少个困极难眠的月夜,我依旧铭记。铭记初见的清澈。多年以后的梦里,我依旧铭记,就算是你已经离开,我还在原地。”
女人的诗歌总是那样缠绵,像是糖衣炮弹,让人无法自拔。元野合了集子,望着窗外,拉上了窗帘,屋子里瞬间变得黑黑的,那是能够给他安全感的黑。只是普兰的黑,黑得不够彻底,它带着一种天空反射的群青色,还有一点落日余晖的绛红色。他点了一支烟,米兰闻到烟味就醒了,并且开始难受地呕吐。
元野试了一下米兰的额头,滚烫得很。
米兰说肚子疼。每个女人每个月都有那么不自由的几天。米兰说在她的旅行包里面有ABC。
元野说:“什么ABC?”
米兰说:“卫生巾。我一紧张就会提前来月经。”
元野说:“对不起,我不是很了解。”他的脸唰地就红了。
以前跟路环环在一起的时候,这样的事情向来都是路环环自己搞定。元野只知道女人有那么几天心情会莫名地烦躁,脾气会莫名地不爽,但是从没有在女孩子身体不舒服的时候照顾过她们。他给米兰冲了红枣姜汁汤。他看到了还有元胡止痛片。
他问米兰:“这个可以吃吗?”
米兰说:“今天是我生日,但是以后我再也不过生日了,因为每次过生日我都会想起这是小曼的祭日来。”
“那让我们为她的祭日先吃点泡面吧。”元野泡好了五谷道场。
“你和那个女人之间的所有仇恨都是为了这个男人吗?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让你们这些优秀的女人都为他疯狂,甚至是死?”
“他并不优秀。如果优秀,小曼就不会死,我也不会这样半死不活的,像是活个死人。”米兰刚吐过,根本吃不下,她总觉得泡面还是不够咸,没有味道。元野就把已经丢在垃圾桶里面的调料又拿出来,全部倒进去,米兰还是觉得不够有滋味。
元野说:“女人吃太咸的泡面不好。”
听着元野体贴又带着责备的话,米兰不说话,只是边吃泡面边掉下泪来。
“这个男人到底是去了哪里?怎么可以这样子丢下自己,丢下小曼?”米兰想不通。
“我还想去找他,我一定要见到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子就躲起来了?胆小鬼,懦夫。”
“我陪着你,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陪着你。你若是想回北京,我就陪你回北京,你若是还想去找他,我就陪着你去找他。”元野看着米兰,这个女人从来都没有这么脆弱过。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信赖你,你有一种别样的妩媚。”
“妩媚?我都落魄成这个样子了还妩媚?你什么审美啊?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我想靠靠你肩膀可以吗?”
“能不能答应我,不要让自己再这样辛苦了,可以吗?你这个样子会让人心疼。”
第二天,他们搭着从镇上到普兰的公车去了梦想小学。3年了,这个小学还是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样几间没有院落的教室,还有一栋小二层,二楼是老师的宿舍,一层是陈校长和嫂子的卧室和厨房。
“陈校长?”米兰试探着朝屋子里面喊,但是出来的却是陈校长的老婆。
“嫂子!”
“米兰?”米兰向元野介绍陈校长的夫人。他们俩像是外交官一样地握了手,陈夫人知道米兰来是为了刘岸青,她就开门见山了。
她说:“刘岸青确实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还有一个叫梅子的姑娘,她是个诗人。这个姑娘的行李都还在二楼的教师宿舍呢,还有这里还留着刘岸青的一件衣服。”
“那他们现在在哪里?”
“丽江古城。”
“丽江?”
“是的。你们先屋里坐,陈校长现在在给娃娃们上课,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一直也没有招到老师来,就他一个人又教语文又教数学。”
陈夫人很羞涩地看着米兰,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姑娘,虽然她也很喜欢梅子。
“这位是……”
“噢!他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叫元野。他想拍电影,就跟我一起来西部体验生活来了。”
“噢,噢。”
原来刘岸青在来西部的路上遇到了一个流浪女诗人,他们不约而同地来到了梦想小学。但是刘岸青并不喜欢和梅子在一起。他打算和陈校长一起回陈老师的老家丽江,但是这个叫梅子的女诗人又跟着去了。梅子走的时候对陈夫人说,她要和刘岸青这样的人在一起,因为他们是同类。
“刘岸青没有跟你们说过他结婚了吗?他家里还有位生病的妻子,他没有跟你们说过吗?”米兰问陈校长。
“他跟我说了,他说他想一个人静静。我是纳西人,有多年没有回老家了,他就问我什么时候还回云南,他跟我一起去采风,结果他就在那里不打算回来了。他是想要一个人静一段时间。但是梅子是一个很执着的姑娘,刘岸青走了的那段时间,她在这里不吃不喝,也变得郁郁寡欢。我和你嫂子也是看着心疼,所以就告诉了她刘岸青的地址啊。对不起啊,米兰。其实梅子也是个不错的好姑娘。”
“是不是这个姑娘?”元野指着在镇上旅馆的那本诗集的女孩说。
“是的,她叫崔陈梅子,是北京姑娘。她像你们一样来过我们这个小学好多次了,每年都会来这里支教段时间,她这次是打算来西藏定居的,谁知道在路上就遇到刘岸青了,也许这就是命吧。米兰小姐,对不起,哥哥不知道你已经和刘岸青结婚了。说实话,他来的时候,我和你嫂子还纳闷,怎么这次是他一个人来的,你怎么没有跟来呢。对不起。”
“我不是他的妻子。我是替他的妻子来找他的,他的妻子一直在北京的医院里,他却逃到了西藏来。昨天夜里,他的妻子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所以陈校长我要找到他,我要找到他跟他说清楚。他不能这样躲起来过一辈子,这样子他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理得的。”
“我只是知道我走的时候他们还在古城的这个地址,你可以去看看。如果他再搬家,我就不知道了。你们走的话也明天再走吧,今天就先在楼上凑合一晚上。我们这地方庙小,你们就先委屈一下。”
当米兰上楼的时候,她就惊呆了,整个房间布置成婚房的样子。红的雪纺窗帘,还有红彤彤的被褥,靠窗的桌子上堆砌着一些书,一看就是那个女诗人的。
“他们两个平时就睡这一张床吗?”米兰问嫂子。
“不是,平时都是我跟梅子睡楼上,刘岸青跟陈校长睡楼下。这是刘岸青和陈校长去云南后,梅子布置的房间。因为那个夏天她有一次放了蚊香,不小心着火了,她就重新布置了房间。她说她喜欢大红色,所以整个的房间就布置成了像是婚房的样子。”
“噢,噢。嫂子这是刘岸青的衣服?”
“嗯,以前他来这里的时候,总是穿着这件衣服,但是后来他去云南了,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唯有这件衣服留了下来。也许是不想要了吧。”
米兰就开始流泪。这是她给刘岸青做的唯一一件白色的亚麻衫。刘岸青五音不全,不会唱歌,但是米兰和他约定,她给他做件衣服,他就必须学会唱莎拉布莱曼的《斯卡布罗集市》。后来米兰的衣服做好了,而刘岸青的歌终究是没有学好。有些事情也许就是注定的吧。
“米兰,你怎么了?”元野问她。
“没事,想起了以前。”
“可否跟我分享一下,也许你会好一些。”
“我好像曾经跟你说过,我相信宿命的事情吧?”
“嗯,好像说过。”
“我和刘岸青之间现在想来好像就是注定要分开的一样。这件白色的亚麻衫是他生日的时候我给他的生日礼物,他有的方面特别笨,比如说唱歌,每次我们一起去K歌他都呆呆地坐在那里。我想让他突破自己,我就说,等我把衣服做好了,他必须要学会唱一首歌,但是最后他打破了诺言,并没有把歌学好。不遵守诺言的人,没有权利享受幸福。”
“能让我看看你的手吗?”
“为什么?”
“拿给我。”
米兰把手给到了元野。
元野说:“让我记住你手指的尺寸。我曾经也给路环环买过戒指,但是买了两次都没有成功。知道是为什么吗?第一次是买大了,她戴在手指上直晃。后来我又去换,结果换的又小了。我就不再买了。”
“真是个没有毅力的家伙。也许你再努力一下就正好了呢?”
“我不知道,总之,我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