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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一江春水篇(15)

和邹麟的相识,使他认识到,“要爱所有人,要把爱献给身边的每一个人”。他说,我现在的歌以爱为主题的多,不仅是一己之爱,他在《情哥情歌》中写到:“爱的宇宙何其辽阔,情的世界融合了你和我。”

红线难系足,折翼落单飞

只因踩了你一脚,又因仰天笑一声

秦冉,1949年毕业于美国在华医院所办的高等医专,科技岗位中的高知。雪莲,是资深的医务工作者,他们的相识是一次命运排定的邂逅。1954年,行将毕业的雪莲,分配到秦冉所在的一所综合性大医院实习。某日,在食堂窗口排队,拥挤的人群中,秦冉不留神踩了边上那位女孩一脚,秦冉慌了神,赶忙道歉。抬头一望只见对方嫣然一笑,秦冉蒙了,下意识地打量女孩,双鬓结短辫,白布衬衫,素色长裤,白袜黑鞋,明眸皓齿,亭亭玉立,淑女端庄。一个小家碧玉,清澈纯净,知书达理的倩女仪表,深深地烙印在秦冉的脑海中。谁知这一声道歉,一脉眼神的叠加,竟成了红线一缕。21岁的秦冉和18岁的雪莲,是有意还是无心的接触,一个彬彬有礼,风华正茂,一个窈窕淑女,贞高绝俗,碰撞出爱的火花,用生命和忠贞演绎了人间千回百转,荡气回肠的“情真意笃几度生死未曾离左右,言箴志坚从来荣辱不计守炎凉”的爱情传奇。

秦冉出生于家道中落书香门第,幼年丧母,由奶奶抚养成人。父亲文科大学毕业,执掌教鞭,舌耕度日。雪莲父亲从业布店,母亲虽系商贾之家,因争取婚姻自主,独立门户,守贫如饴。先后育子女八人,夭折四人,仅剩三女一男。战乱年代,靠典当、浣纱、糊火柴盒和长女打工,粗衣粝食,艰难度日。但熟读“三字经”,“弟子规”的母亲教育子女严格,坚守作人底线,不卑不亢。雪莲排行居幼,爱家孝亲,深知生活不易,她伴母浣纱,洗衣理家,几度辍学,造就了百折不挠、柔情似水、意志如钢的秉性,自学勤奋,不甘落后,最终考取了公办专科学校。四年间节衣缩食,不攀比,不羡富,深受老师与同学爱戴。既是班干又当学生会委员,成为贫困生的楷模。

雪莲实习结束返校,秦冉十分敬佩她的为人,曾从自己当月38.5元的工资中寄出28元以表心意,谁知7天后接到回信仅有9个字:“请尊重我的自立自强”和全额退款。泰冉在汗颜中自叹,如此女子,摒弃世俗,心高志远,是上帝的眷顾,还是自己慧眼识人?

雪莲临近毕业,秦冉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激情,凑足1丈2尺布票,买了块淡蓝色劳动布料,打包寄给最心爱的人。说明对她4年笃信好学、殚精毕力的敬佩和毕业的祝贺。交流升华了感情,这次总算没有退回。

毕业分配在即,对她倍加垂爱的班主任,知道俩人的关系,便向领导推荐,最终她被分配到秦冉所在的大医院,她却封锁了消息。又是在食堂窗口打饭,忽见一位身着劳动布双肩带长裤,白色衬衫,乌发光亮的女生翩然走来,踩了他一脚,定神大呼:“雪莲、雪莲”,竟不顾他人惊诧,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她却说:“总算我还了你一脚!”“我分配来了,不告诉你是为了一个惊喜。”那餐饭俩人吃得特别开心。

果戈里说:“青春之所以幸福,就因为它有前途。”纵使它是棵没有年轮的树,也应该让它永不老去。自此俩人在不同岗位上拼搏,眼前仿佛摊开了红毯,未来的憧憬,生活的幻想,如花似锦,一种懵懂的可爱,让彼此怦然心动。

贫寒出生的雪莲,倍加怜惜病人,素来认为,他们是弱势群体,最需要爱的抚慰。执着敬责,多次受到部门褒奖。医院位居江淮之滨,水灾频频肆虐,秦冉曾十多次主动请缨,参加救灾医疗小分队,足迹踏遍江淮重灾区。以人梯堵洪流,对口呼吸急救落水老翁,汹涌波涛中托起溺水婴儿,废寝忘食战斗在水深火热中。赤诚的心引起领导高度重视,被列为建党对象,决定保送下届大学生,年少气锐,如日初升。

1956年7月1日,是泰冉和雪莲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的一天。他俩走进婚姻殿堂,领导特批了一室一卫的单元房。物资匮乏的年代,在雪莲精心打理下,朴实、典雅、舒适、温馨的港湾建成。点睛一笔是旧货行淘来的二手货收音机,满足了雪莲听音乐的最爱。长辈操办了丰盛的家宴,俩人站立在扶养秦冉成人的奶奶前深深三躬,老人用满布褶皱苍老的双手,从头到脚把雪莲摸个遍,人间真情,尽在无言中。

一蔬一饭天长地久,一鼎一镬朝朝暮暮,平凡的生活秀出不同的华美。切磋业务,探究人生,也曾踉跄学步参加团员交谊舞会,又曾如影随形漫步公园,看话剧、听音乐。最抒情的是雪莲唇线横启,运气亮声吹奏筒箫《长相思》的委婉旋律,缠绵绕梁。芸芸众生,不是每个人都有幸能在你内心永久珍藏的,遇上了是今生的缘分,靠近时是今世的抉择。秦冉说:“我俩的爱只能用一个字来评价:真。”

1957年中国大地风云突变,人们的命运紧扣着时代,而时代竟成了一组魔方,驾驭魔方的神奇巨手,将时代组合万变。千奇百怪,匪夷所思,人性扭曲。酷爱文学的秦冉,竟不知命运的黑网已向他张开。他因手抄了当时一份公开发行某大报上的一段散文诗,又无意间丢放在自己办公桌上,这一疏忽竟造成了引火烧身。

才华出众的秦冉,又怎知自己当时已成为嫉贤妒能伪君子的箭靶中心,如获至宝,上呈举报。移花接木,诡言佞语,乖谬绝伦,荒唐可笑的成为千里之外,素昧生平的该报社长、主编的“代言人”,“反党党羽”。小会批、大会斗、大字报、口号声,终日相伴。从云端跌落的他,拖着疲惫的双腿,无限愧疚地踏进家门,雪莲总是沏上一杯他最爱的热茶,始终一句话:“我相信你!”字字千斤,四字万两。秦冉一遍遍地问自己:“是自我毁灭,是人心诡异,还是人性变态?株连爱妻罪在自己。”

秦冉毕竟是一介书生,他想到的是屈原的孤高,介子推的冷峻,于谦的石灰吟,鲁迅的犀利,都是知识分子的脊梁,民族的灵魂。“玉石虽焚,毕竟身体晶莹,瓦片固全,终乃糟泥之坯!”最后一次千百人批斗大会,秦冉早已想好,被告席上自己是没有发言权的,于是向着权贵,鄙视众生,高昂头颅傲然大笑。这一始料未及的突变,全场轰动,两个彪汉扑向秦冉,反缚双肩坐上“喷气式”押出会场。自知情况不妙,翌晨,雪莲取出家中仅有的三只鸡蛋,一碗剩饭倒进锅中,米粒在滚油中煎炸,泪花与蛋花交融,锅铲在颤抖中跌落,火焰在无情地上窜,烹饪出一碗旷世多味的“最后早餐”。是诀别还是壮行?飙泪拥抱,凄婉缠绵。此时雪莲却舒展双眉,拭去泪痕,掷地有声而又悲愤哽咽地说:“你是冤枉的,我会等你到永远!”两个彪汉破门而入,强拉硬拖地把秦冉押送农场,身陷囹圄长达五年。

大学生方帽自此泡汤,牢狱囚服从此加身。挖河沟、挑土方、耕地、插秧,超强劳动下让浮肿病吞噬着众多人。肥田的红花草,收获的泥萝卜,成了彼此偷吃的“佳肴”。喝沟水、睡草棚,多少人发高烧,拉脓血便,又有多少人顶不住如此折磨,一捆芦苇扔向山丘,告别人间。最最摧残人心的是“精神炸弹”,管教干部把你喊去,向你宣告“你妻子与你划清界线,已申报离婚,签字吧!”这种“分手信”曾经在二战时期流行深陷战场的美国老兵中,当时国内妻子绝望挣扎,纷纷传来“离婚信”,一度成为摧垮战士们精神杀手。秦冉在尝尽酸楚与屈辱的五年中,幸运的是从未接到分手信,可见雪莲对爱情的执着与忠贞。

秦冉又哪里知道在他走后第二天,雪莲已被扫地出门,赶出家属宿舍,蜗居在一间十多平,上下铺集体宿舍里。可怜燕尔新婚未满一载,鹊巢鸠夺,巢毁卵破。更难奈的是因“划不清界线”,雪莲被载入“另册”,团内“严重严告”,责令定期交“思想汇报”。代班、加班、夜班轮番倒,捡煤渣、烧小高炉。几次手腕烫伤,一声不吭,掏出手绢疗伤包扎,继续劳动。一位老年病人下肢疼痛,当班者为他加放了热水袋,下班时忘记交接,次日查房时发现老人轻度烫伤,于是全科召开紧急现场批斗会,定性雪莲为“阶级报复”。众“左派”摩拳擦掌,雪莲却心坦气定进入会场。所幸上一班同事挺身而出:“不管她的事,是我忘了取出,也未交班。”该同事“根正苗红”,“左派”们面面相觑,撤出会场。

1962年中央召开了全国县委书记以上的七千人大会,对1957年“反右”作出公正裁决。各高校成立了甄别平反办公室,经复查认定,医院派干部去农场接回秦冉予以平反。但在中国每次政治运动的结束,又是多少人终身命运裹挟的开始。英俊少年已步履踉跄,端庄人妇也年轮初显,扼腕熨贴,爱恨情仇齐上心头。雪莲说:“五年,1825个晨昏,有时枕上梦见,醒来空寂一片。”岁月磨砺中她显得十分平静,紧拉着他满布老茧的手,温情地说:“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我看到了还你清白,实现了等你到永远的诺言!”语重心长,泪落千行。

瞬间的晨曦,是云蒸,是空幻?1966年6月“文革”开始,甚嚣尘上直指“七千人大会”,叫嚣1962年的平反是“一风吹”。旧戏重演,粉墨登场者有之,弹冠相庆者有之,整人乱国者有之,侠肝义胆者亦有之。秦冉再次首当其冲,牛棚苦役,挂牌、游街、小会批、大会斗、挖阴沟、洗厕所、通管道,体力折磨,人性屈辱。秦冉坚守作人底线,不讲假话,不吭他人。而雪莲又受株连,却横眉冷对,不卑不亢,坚守职场。对丈夫备加关爱,刻意营造家的温暖,抚慰夫君的遍体鳞伤。

“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总是亘古不变的真理。1978年乍暖还寒时,中华大地知识分子迎来了迟到的春天。历经劫难重读培根的名言:“一次不公正的判决,其恶果相当于十次犯罪。十次犯罪只是污染了一段河流,一次不公正的判决却污染了河水源头!”虽有蒙冤者有幸被洗清,而“亡者”又岂能归来!出淤泥而不染的雪莲终于傲然绽放。饱经忧患的夫妻发奋盟誓:“还我青春,重塑人生。”用一生来验证:“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一生命命题。

雪莲矢志要夺回蹉跎岁月,全身心的扑在事业上,培养了一大批实习生、进修生,参加科研课题4项,完成论文3篇。为抢救病人曾摔成骨折,也曾因高烧左手挂吊瓶,右手坚持接诊病人,更曾参加山区医疗队被蜈蚣蛰伤中毒疗伤,众多病人为之动容。又被遴选推荐入中国科技大学医学电子专业研修深造,荣膺“优秀医务工作者奖”、“公益活动先进奖”,获得甚佳口碑。

厚积薄发,秦冉在一项领衔攻关项目中荣获《国家发明奖》,学术、科研,连连硕果不断。编撰发表医学专着3部,先后在国家级刊物发表论文36篇,省部级刊物12编。被授予国务院《突出贡献奖》、享受国务院专家特殊津贴、入选国家人事部《中国专家大辞典》、《当代中国科学家发明家大辞典》、获《全国医药界精英奖》、又连续获部、省级奖9项,遴选入中央某部人才精英库。硕果累累,纷至沓来,笑对人间荣辱事,一切尽在无言中。又遇慧眼识人的伯乐,力挺举荐秦冉担纲全院医院管理行政职务。书生本痴情,愿为知己死。破茧化蝶,壮士解腕,殚精毕力,昼作夜耕。尤以担任医院翘楚,问鼎“三甲”历时3载的领导职务中,发动依靠群众,凝心聚力面对全国万千所医院的竞争,誓作剖心折胆,背水一战。1993年10月,经省、厅、专家组全面考核评审,以“无可挑剔”的4字结论,一举达标夺魁,荣获国家三级甲等医院标牌。1998年,卫生部在海口市召开全国医院评审总结表彰大会,秦冉的创建理念和成就,被授于全国二等奖。

1978至1998年,20年间伉俪携手,饱尝胯下之辱,波诡云谲而后却挺直腰杆,披荆斩棘,勇往直前。雪莲的付出实在太多,过劳让疾病向她悄悄走近。长时间操作仪器的右手落下腱鞘炎,只能学着用左手写字。“拦腰斩”的带状疱疹,让她腰间巨痛,破损流血,尽湿衣衫。而高血压的侵袭,更是埋下隐患。但她竟能咀嚼辛酸,笑对风云,紧握秦冉双手,仰天一呼:“我俩实现了盟誓,祸绝福连,成就了蟾宫折桂,气势浑雄的压卷宏篇。”激起华夏大地医卫界的共鸣与回声,还了患难夫妻一个真实而又亮丽的人生!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园益清,亭亭净植。”娇艳的荷花,丰腴俏雅,魅力散发,淤泥中收摘莲蓬,奉献里实现自我,雪莲女中豪杰,用她的一生,诠释了自己的芳名。可悲的是,早在1993年已患有高血压的她,为实现夺回蹉跎岁月的誓言一再忽视治疗,带病拼搏至1996年高血压导致靶器官损伤,相继出现脑梗塞、心肌严重缺血、左室肥大、肾功能不全。退休后两年又因幼年家贫,母亲生育过多,给她留下了髋臼发育不良的先天性疾病,出现股骨头坏死,日夜在疼痛中挣扎。更深漏尽时疼痛加重,又怕惊扰秦冉睡眠,独坐床边捶腿按摩,直至几次佝下腰用嘴咬自己大腿……秦冉惊醒后发现,不由泪眼决堤,心酸胆寒,为她按摩,彻夜难眠。如此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直到2002年初,下定决心施行了右侧全髋关节置换术,从此落下单拐举步,蹒跚而行。

股骨头疼痛略有缓解的一天,雪莲笑问:“你知道股骨头坏死,还有个俗称吗?”秦冉摇头。她接着说:“叫不死的癌症,既然不死,就要求生,要抗争!”而近十多年间,她又曾先后十次住院。打针、吃药、开刀,虽有秦冉和女儿日夜相伴,其中辛酸苦涩却要自己吞咽。观之心疼,闻之落泪,思之敬佩。秦冉插问“是什么力量让你如此坚强?”答:“灾难可以让你趴下,也让你坚挺。”雪莲情感开闸,娓娓动听:“你离家的五年我能倒下吗?要等你回来实现诺言。十多年的疾病纠结我能蔫下吗?让痛苦压在心底,使生活如常,给你们一个温馨的家。”这就是爱,肝胆相照;这就是情,惺惺相惜;这就是心灵的碰撞,这才是相濡以沫的真谛。

北京某部发来传真,诚邀秦冉赴京工作,并拟安排职务。秦冉面对爱妻和女儿,斩钉截铁地说:“贫贱糟糠不离不弃,要爱人,不要官位,我要服侍你妈到永远!”敞开了一个大男人的胸怀。

生活就是一部法典,让人无法选择。命运之神随时都诡谲地撕裂一个美满的家庭。2009年9月10日上午,生活如旧,起居照常,而雪莲终因积劳成疾,心脏病突发,猝然倒地,虽经120奋力抢救奈无力回天,溘然辞世,享年七十四岁。六月飞雪,磁场崩盘,天聋地哑。秦冉晕厥倒地,白发拂窗恨难休,恨到天际无尽头。在女儿和亲友的搀扶下,泪洗颜面,无法自拔。

秦冉为爱妻选置了陵园中人性化墓地,精心设计了进口赭石墓碑,雕塑两心相映,内嵌俩人挽手并肩前行的背影。南非红基座,水晶浮雕,一册书展开,扉页书写淡绿色追思辞:“情悠悠,尘封旧梦何时休?意绵绵,笑傲风云几多年。”

安放大典时,双人墓穴,左边安放下雪莲的骨灰盒,右边空穴留给“一朝定情,同枕共穴”的自己。细心的秦冉不忘雪莲一生最爱的是读书,用黄锻红丝线包扎了还留有她体温的走路用、看电视用、读书看报用的三副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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