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就可以了,却也不能坐吃山空,孟总可有打算另起炉灶再干点什么事业?”
“我已经盘下了一间茶楼,准备做个小老板。大事业我缺乏资金,不如从小事业循序渐进。”
甄可意深以为然:“这样也好,稳打稳扎一步步地来。孟总你不是那种眼高于顶、只肯干大事不屑做小事的人,这样很好,怕就怕端惯了架子放不下,那可就自己困死自己了。”
孟翩然拉着甄骏坐在另一旁说话,说到给父亲扫墓时眼泪汪汪地拉着他的手哽咽不已。甄骏看在她遭丧父之痛的份上,只有一脸尴尬地陪着她,半点推脱不得。
甄可意一眼瞄到他的窘态忍不住想笑。孟烨然看了一脸无可奈何。他心里很清楚甄骏不喜欢他妹妹,却又不知该如何打消妹妹这满怀的一厢情愿。
孟烨然做事雷厉风行,接手的茶楼很快就重新装潢一新开张了,取名‘茶中趣’。另有一幅对联镶在正门两旁:
茶亦醉人何必酒,书能香我无须花。
原来他的茶楼同时亦作书舍。客人闲暇来坐,清茶一盏,好书一卷,茶韵书香两相宜,真可谓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开张吉日,甄可意叫上甄骏一块来送花蓝。里里外外看一圈,她真是爱煞了这间茶楼里浓浓的文化氛围。
“孟总,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有文化的儒商啊!”
孟烨然故作讶异状:“怎么我以前给你的感觉像个没文化的吗?”
甄可意直言不讳地笑道:“以前还真没看出来。”
甄骏左看看右瞧瞧,也是极为欢喜。这间茶楼装修得古香古色,半是露天半是室内。露天是假山、清泉、竹雨、松风、芭蕉影,精巧得一如缩小的苏州园林。室内是垂帘、绣屏、红木案、宝鼎香袅、茶烟透窗,能教来客顿生幽古之情。
甄骏更是恍惚有故里之感,鼎中香袅袅,多似母亲素日里最爱燃起的龙涎香……
“大哥,新店开张,恭喜恭喜。”
孟炽然居然也来道贺了,一个硕大的花篮大得令人侧目。
来的都是客,暗地里再如何兄弟失和,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孟烨然脸上浮出一个薄薄的笑,客气地回应:“谢谢你。”
他身侧的孟翩然看到孟炽然却是脸色一变。孟炽然看着她笑吟吟:“小妹,今天真漂亮,这身粉红洋装穿着像个洋娃娃。跟二哥去玩吧,二哥带你去捉迷藏哦。”
“孟炽然……”
孟烨然一声暴喝,却比不上孟翩然的尖叫来得刺耳。只见她脸色瞬间煞白,突然抱着头蹲下去瑟缩不已,呜呜地大哭起来:“我不捉迷藏……我不捉迷藏……好黑……我害怕……”
场面顿时乱成一团,好好的开张吉日就这样以混乱收场了。
孟翩然又住进了医院。
孟烨然守在妹妹病床旁,看着她发着高烧呓语连连,真是满怀愤怒凄苦。
自从五岁那年受惊过度后,妹妹就落下了这个病根。经不起一点刺激一点惊吓,甚至在她面前提不得‘捉迷藏’三个字,一提就会惊骇得大哭。医生说,这是条件反射性地让她联想到记忆中最恐惧的事情。
孟炽然,都是他害的。十岁的小男孩骗五岁的小妹妹说玩捉迷藏,把她哄到地下室关起来。她哭了整个下午都没有人听见,最后哭得昏死过去,直到他放学回来四处找妹妹,才发现她幼小的身体蜷缩在地下室里人事不省。
聪明活泼的妹妹经过这场地下室惊恐后,竟变得痴痴呆呆了,好长一段时间连话都说不囫囵。父亲气得把孟炽然狠狠揍了一顿,他却更记了仇。每每趁隙便再来装神弄鬼地吓唬她,病上加病更是久治不愈。最后父亲也察觉了个中蹊跷,当机立断另置房屋让他们和母亲搬出去另住。有了清静之地,再四处请名医慢慢治理,妹妹才渐渐好起来,渐渐如正常的女孩子一样。可这个心病还是根治不了,她极怕黑,从不敢进地下室,别人提到捉迷藏她会脸色发白。而罪魁祸首的孟炽然与她当面提及,更是惊恐之极。那一刻,想必她感觉仿佛如同又回到五岁时那间漆黑的地下室里,无论如何声嘶力竭地哭,也没有一个人来救她。
将降温的冰袋轻轻地在妹妹额头敷了又敷,孟烨然的牙关紧咬:孟炽然……
甄可意回来后长吁短叹:“真是个美人灯啊,风吹吹就坏了。多亏是生在这样的有钱人家,若是我这等草民得这种癔症,只怕早完蛋了。”
甄骏不解:“为什么她听到‘捉迷藏’三个字就会骇得生病?”
“她这个既然是惊恐后遗症,那一定是她以前在捉迷藏时发生过什么意外,留下了心理阴影。所以一听到别人说起捉迷藏就反应强烈。”
“这个意外一定和孟炽然有关。”
“那是肯定的,这个孟炽然真够坏的。甄骏,教训他一顿如何?”甄可意最看不惯男人欺负女人。
“你想如何教训?”
“当然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6、
这是一条灯火绮丽的街。霓虹灯管的闪烁带着几分妖艳。红男绿女,耳鬓厮磨地行走于暗夜流光中,亲吻与拥抱都毫不避人。一目了然,是一条声色犬马之街。
孟炽然从街旁的一家酒吧出来时,已经过了午夜。
他喝了几杯白兰地,脸上略带薄醺。身旁两个女子却是满面醉颜红,三个人勾肩搭背地走着,步履踉跄,笑声咭咭,也不知说什么说得那么开心。
甄可意躲在一旁的暗影里看得摇头不已:“这个花花公子,居然一下就勾搭上两个女人,真有他的。”
甄骏眉头一皱:“他带了两个女子,怎么动手?”
“你不会一掌劈晕一个,然后再去对付孟炽然。”
“我不打女子。”
“你这榆木疙瘩,我不是让你打女人,我只是让你想办法让她们晕过去。否则咱们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跟了他大半夜。”
“那也不行。”甄骏拒绝得毫无转圜余地,“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怎么能向她们出手。”
甄骏固执起来,甄可意实在拿他没办法。正要叹今晚算是白费心思时,却见那两个女子中有一人唉呀一声站住了:“糟糕,我的手机忘在桌上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快进去找。”
“玛丽,你陪我去。”这女子显然不愿意让另一个女子有片刻独占孟炽然的时间。
“好,我陪你去。孟公子,你就先去把车开过来,在门口等着接我们。”
“美人有令,自当谨遵。”孟炽然做了一个遵命的动作。
两个女子转身又进了酒吧,孟炽然独自朝着停车处走去。
“机会来了,甄骏,上。”甄可意调兵遣将。
孟炽然哼着小调施施然地走到车子前,还来不及把车门打开。眼前突然一黑,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感觉一阵阵钝痛在身体各个部位蔓延开来。他愕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被人套着麻袋一番痛殴中。顿时杀猪般地大叫起来:“救命——”
一声未完,已经被人隔着麻袋准确地捂住了嘴。落在身体上的拳脚密集如雨,却避开了他的要害处,只打击肌肉不伤及筋骨内脏。
甄骏把孟炽然套上麻袋拖到一旁阴暗处拳脚相加。他并不想要他的命,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受点皮肉之苦,算是略施薄惩罢了。甄可意在一旁望风,远远瞧见那两个女人从酒吧里出来了,马上拉了甄骏一把示意撤。两人全身而退,顷刻间跑得不见踪影。
跑出老远后,甄可意才放声大笑:“哈哈哈,甄骏,我感觉今晚我们像两个替天行道铲恶除奸的大侠。”
甄骏不同意:“孟炽然算不上什么大奸大恶之徒,铲除二字未免太过,我只不过让他吃了点苦头罢了。”
“嗨,我就这么一说,你较什么真啊。对了甄骏,刚才你那几下拳脚,真是酷呀!三下两下就打得那个花花公子站都站不直了。”
甄可意边说边踢腿挥拳地模仿方才甄骏的动作,一个不留神,脚下一崴,唉唉呀呀地叫道:“我的脚,脚崴了一下。好痛,甄骏你快给我看看不是脱臼了吧?”
真是乐极生悲呀!
甄骏迟疑了一下才蹲下去,甄可意穿着一条嗽叭形的牛仔裤,大裤脚松松地拖在运动鞋面上,整只脚被遮得严严实实。他也不撩起裤脚,直接隔着布料捏了捏她的脚踝。凭手感感应到骨头没有受伤,便道:“不要紧,没什么大碍。”
“可是很痛啊!”
“扭伤了筋当然会痛,忍一忍吧。”
甄可意忍着痛走了两步:“不行,走路更痛,甄骏你背我回去吧。”
甄骏愕然:“我背你?!男女授受不亲。”
“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们那些老黄历的话别拿到当下来说。你要真这么在意这些礼教规矩,你别跟我住在一块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礼教允许的吗?”
甄可意的一番抢白堵得甄骏半响无声,良久才挣扎地道:“要不……我们叫一辆出租车回去好了。”
“走完这条街就差不多到了,干吗要浪费钱打的呀!不要,你背我回去了。小叔公,别难为情,我是你的曾曾曾曾曾……侄孙女。你就当长辈爱惜晚辈了,快点来背我了。”
有现成的劳力在这里可以免费背回家,甄可意怎么可能会花钱打的呢,想也别想。
甄骏心不甘情不愿,赶鸭子上架般背起了甄可意。
“我说我一个人就能对付孟炽然,你非要跟来,简直就是来给我添乱的。”甄骏边走边忿忿然。
“有当女侠的机会,我当然要跟来客串一把。甄骏,有机会咱们再联合行动。”
甄骏不睬她,他的沉默有时代表着默许,有时却代表着坚定的反对。这次,显然意味着他绝不会再和她有联合行动了。
午夜的街道人少车稀,车辆寥寥无几地在马路上一来一往转瞬即去。却有辆疾驰的摩托车经过甄骏和甄可意身旁后,车速一缓,车上的骑手一身红衣,头盔也是鲜红如火。扭头望了一眼人行道上身影相叠的两个人,眸中光芒一闪。
甄可意今天加班到九点才下班。
她晚饭也没有吃,想着干完活后再出去随便吃点。于是也不坐公交车了,一路遛遛达达地走回去,看看哪里有什么可口又便宜的小食摊。在一个胡同口她发现有个路边摊在买褡裢火烧,这可是北京城历史悠久的小吃之一,便坐下来吃了两块。火烧煎得颜色金黄,咬一口外焦里嫩。再配上一碗用鸡血和豆腐条制成的酸辣汤,鲜香酸辣,余味无穷。甄可意吃得满意之余,打电话回家:“甄骏你晚饭吃的什么,要不要我带夜宵回来?”
甄骏今天上的早班,四点就回家了。她不在家,他自己解决晚餐的方式,除了吃泡面就是吃快餐。
“你不在家我吃的泡面,能带夜宵回来给我吃自然求之不得。不过你今天怎么这么好?”
“那天你背我回家有功,所以今天有好吃的我就记得要带回来犒赏你。你等着啊,我给你带一种很好吃的北京小吃回来,味道好极了。”
“说得我都饿了,那你快一点。”
“别心急,我大概还有十五分钟就到家了。”
甄可意拎着打包好的火烧与酸辣汤朝着公寓楼方向走去,远远地身后有马达的轰鸣声打破了夜的寂静而来。甄可意起初没怎么在意,因为她觉得与已无关。直到轰鸣声离她越来越近,那声音尖锐得直刺耳膜时,她才扭头一顾,惊恐地发觉那辆摩托车明显是冲着她的来。车上的骑手黑衣黑裤黑头盔,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晶亮逼人,盯住她不偏不倚地直撞过来。
啊——甄可意吓得尖叫一声,一边忙不迭地闪避,一边下意识地把手里拎着的火烧与酸辣汤朝着车上的人砸过去。惊恐之下,她手里的准头倒还有,一碗酸辣汤正砸在骑手的头盔上,汤汁四溅,溅入骑手的眼睛,双眼下意识一眯,只觉又辣又痛。高速疾驰下可容不得半点闪失,眼一闭手一歪,车身马上倒下去。那骑手撞人没撞成,自己倒先摔了一跤,大头朝下就奔着那马路牙子去了,嘭的一声,脑袋和地面来了一次亲密接触。多亏他戴着头盔,否则起码是个轻微脑震荡。
甄可意关键时刻身手敏捷,扔出酸辣汤人就蹿出两丈远,避开了轰然倒地的摩托车。她躲在人行道一棵树后看那摩托车手的倒地不起,只见头盔下漫出一线鲜红色,顿时吓一大跳:天,不是摔成脑裂了吧?
马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围上去:
“开这么快出车祸了吧。”
“好像摔得很严重啊!”
“赶紧叫救护车救人吧。”
正有热心人掏出手机按120时,那骑手却摇摇晃晃站起来了。一掀头盔,满头鲜艳的红鬈发垂落双肩,衬着一张雪白的俏脸芭比娃娃般的可爱。只见她满脸泪痕,眼睛里还有泪水汪汪,她双手一起揉眼抹泪的,一付哭得很伤心的样子。
一看这么漂亮的少女流眼泪,人群中马上有怜香惜玉的男子来献殷勤:“小姐,是不是摔得很痛啊!别哭了,我送你去医院吧。”
那男子边说边伸手来扶她,不意却被这少女一脚踹出老远。
“滚开了,谁说本小姐在哭,本小姐只是被迷了眼睛而已。”
那男子不意会挨上这看似娇滴滴的少女一脚,毫无提防被她踹在小腹处,抱着肚子坐在地上哎哟半天直不起身来。围观的人群一看这少女如此凶霸霸的,马上忽啦一下都散开,不敢靠她太近。
人群一散开,红发少女就看见了人群外立着的甄可意。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你……”
甄可意看明她的模样,马上知道了来者何人。这一定是那个曾率众暗夜偷袭过甄骏的飞车党小太妹,这丫头怎么找上她来了?是不是觉得拿不下甄骏就拿下她出口恶气也好,反正都是姓甄的。完了完了,这下真是被甄骏给连累惨了。
甄可意嘴里暗中抱怨,脚下生风般的拔足就跑。边跑边庆幸自己不是一字裙高跟鞋的拥护者,否则这会哪里跑得动,就只有坐以待毙的份了。那少女追了她几步,退回去推起摩托车,头盔一戴,几下猛蹬发动起车子,朝着前方的人影追去。
甄可意边跑边回头看,一看少女要发动车子来追她真是叫苦不迭。这下完蛋了,这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她的车轮呀。真被她追上来撞一下,撞死了都罢了,撞成个半身不遂可如何熬完下辈子呀?
总算天无绝人之路,跑过街角后,甄可意看见路旁停着一辆白色宝马车,有个男子正开门钻进驾驶座。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过去,也拉开车后门一头钻了进去。不找个地方避一避今晚恐怕真会横尸街头。
“喂——你干吗上我的车?”那男人回过头,一脸愕然地瞪着后座上的不速之客。
这声音如此耳熟,甄可意喘着气抬头一看:“咦,孟总——是你呀!江湖救急,让我避避难吧。”
开车的居然是孟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