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有过这样一个男友，他是个自以为拥有漂亮躯壳的、个头不高偏瘦的偏黄的男子，因为皮肤干燥包里随时随地带着一瓶加了中草药的护肤霜。冬天的时候我看他站在车站等车，脸上的皮肤如微小的鳞片一般一页一页在风中翘起——由子内心焦灼，他的皮肤干燥极了。
回想起来，他内心大概有着强烈的戏子情结，他非常非常在意自己的穿戴打扮，跟个女的似的在镜前一站就是老半天，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镜中的自己（热恋之中的我曾多次说过他眼睛漂亮），后来我知道他是个自恋狂，男人的一切缺点他全部一肩独挑，我说的所谓缺点并不是指诸如抽烟、喝酒之类平俗意义上缺点，我说是缺点是指骨子里的缺点——男人一旦有了就让人无法忍受的缺点。
他有着天生的好感觉，自以为“大街上没几个人有我长得精神的”（这是他的原话），北京话长得精神就是长得漂亮、好看的意思，如一个女人喜欢在镜前搔首弄姿、自我感觉良好也就罢了，问题是他是一个男的。
他那种“好感觉”在一天天地膨胀着。
他像疯了似的爱上镜中的他自己。
他甚至出现幻想，幻想着有一天他能着女装走在一条狭长的胡同里，他当时的描述是这样的：我围一条红围脖走在胡同里，从后面看保证没人看出我不是女的。
这句话像烧红的烙铁一样，深深地烙进我记忆的沟壑，让我一想到它的时候就浑身发烧为他臊得慌，爱情混合着这样的耻辱，就像米饭里面掺了泥。有一天，我突然提出要离开他，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并且睁大了他自以为好看的眼睛，他一字一板地说：
“什么？你说什么？”
从眼神里我看出，他绝对不相信那是真的。
他以为他的听力出了毛病，或者谁在跟他开玩笑。
他以为他是永远的男朋友——只有他甩别人的份，别人永远不可能甩了他。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他又问。
我不动声色地告诉他，我要走了，分手，分开，吹了，永远不回来！我把所有的憎恶情绪一口气地吐出来，然后转身就走，让他对着我的后脑勺一阵一阵地想不通。
等到这个男人明白过来，他由一个自恋狂忽然间变成了一条疯狗，他到处给认识我的人写信，让他们劝我不要跟他分手。他痛哭流涕，他拿一把切西瓜的小刀割自己的手臂（不过只划出来一点点血而已），他一会儿装可怜，一会儿又冒充凶恶，他吓唬我说，如果我不跟他他就会如何如何，他本质上是一个怯懦的人，我了解他。对他这番戏子般的表演我早就看得透透的。
分手后若干天的一个早晨，我接到此人的电话。
出于礼貌，我问他：“你过得怎么样？”
我以为他也会作一些一般性的回答，比如说“还可以”。
“挺好的”之类，可是，我听到的回答竟是：
“我好着呢！我还烫头了呢（潜台词是‘我越长越漂亮了’）！”
一个揽镜梳妆的中性男子跃然纸上。
我很高兴他不再寻死觅活，他的好感觉又找回来了。
“很好，再见。”我放下电话，想想真有些后怕。
错爱一个人，又是这样一个想来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