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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金陵女人的噩梦

金陵女大是20年代创办的一所女子大学,座落在环境优雅的宁海路,是当时我们国家三所最好的高等学府之一。里面的环境相当不错,雕花砌玉,廊腰漫徊,湖光塔影,绿树掩映,跟公园差不多。在教学设施上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漂亮的图书馆、网球场、绘画室、练琴房,各样高档的学习设施,应有尽有。到金陵女大来上学的,一般都是名门闺秀,家里有底子,有身份。

可正是因为这个地方美丽诱人,就不可避免地成了日本侵略者糟踏的对象。

日本兵打破南京城那天,有三万五千多名女难民涌到学校里来了,在此之前,也零星有些女孩子到这里来避难。大家都觉得这地方都是大家闺秀,是不会轻易遭破坏的。当时,好几万人进校,加上本校的教职员工和学生,一下子暴满。整个校园里挤得水泄不通。

宽阔的网球场上,拖儿带女的妇女和小姑娘,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喊的、叫的、哭的、奔跑的,一片杂乱景象。

图书馆门口也是这样,楼梯口、走廊间、阳台上,到处挤的是人,想走过去是不可能的,不是踩了这个的胳膊,就是踩了那个的脚。

大小便更是没办法。厕所门前排成一长串。有的人大骂,来不及的就蹲到墙根下来,臭气熏天,哪像女子大学!

那时候,把南京划了几个“安全区”。金陵女大算是一块。当时,日本侵略者迫于舆论的压力,开始对这个“安全区”并没有怎样。这一来,逃难的人就急剧增加了。原计划只收容5000名难民就算顶天了,结果,大门一开,没法守得住,人群就象决了堤坝的水流,源源不断地涌进来,挡都挡不住。都是同胞,而且又都是女人,看不过去,能让她们避一避,就行个方便吧。因为那时已风闻日本人在城里到处强奸,凶得很,女的都怕,特别是漂亮点的。

大家来到这个被称作“安全区”的校园,相依为命。那种情况下,不管是穿戴讲究的小姐淑女,还是衣衫褴褛的村姑野妇,或者怀抱婴儿的少妇,满头白发的老母,大家都像一家人,面前都是绝路,彼此只有互相忍让点。大家见了面都亲切地打招呼,不管熟悉或不熟悉。房檐下,墙脚边,先到的人正支起小锅灶,烧水煮粥。马路边,还搭起不少不挡风、不遮雨的“帐篷”。穿着旗袍的女大学生,都以主人的身份,热心地领着新来的女难民四下里找栖身之地。

女难民一见女人,好像真的到了安全区一样,都长长地舒一口气,仿佛她们在这个乱世当中,已经找到了一个人身安全的保险箱。

头一天倒真的没什么事,大家都庆幸。

第二天,日本鬼子的铁蹄就“咔咔”地压过来了。

当时,金陵女大校牌门面的房檐上,雕木龙凤飞舞,古色古香,衬托着一块深棕色的校匾。校匾上几个书法大字:

“金陵女子大学”

学校为了保证“安全”,出了一批舍身忘我的女侠,黄教授就是其中之一。她那年四十多岁,人很干练,早就接受新学,西学功底很深,在许多大地方念过书,还留过洋。因为四十多岁还没有解决婚姻问题,所以大家都称她小姐。尤其是那些女难民,一口一个“黄小姐”,把她当作保护神。

学校大门一样半开着,黄教授成天坐在门口,像一名哨兵,恪尽职守。进出的人都向她点头,黄小姐长黄小姐短地问候她。

一开始,女大只有三千多女难民。学校里一批“女侠”把女难民集中起来。给她们耐心地讲了一些道理,并且为了公共秩序问题,还作了一些规定,要求大家互相关心,互相照顾,要象亲生姐妹一样,共同度过目前的难关。黄小姐还亲自领着大家熟悉校园里面的环境,连厕所、水井都一一指点明白。

后来,渐渐地,女难民多起来了,而且越来越多,几个人无论如何也忙不过来。黄小姐便向校方要人,又找了一批年轻能干的单身女子,负责招呼大家。而她自己则始终牢牢地把守大门,不许任何男人进入。

她臂带红十字袖章,在门口站岗,由于疲倦,她头枕两手打起了瞌睡。

又来了一群怨声沸扬的女难民,抱着小孩,扶着老太太,背着被子包袱。

黄小姐被吵醒。她站起来,上前拦住她们:

“喂喂,你们怎么来这里?”她的语气含着责怪。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谦恭地走上来:

“黄小姐,金大(金陵大学)实在住不下去了,昨晚上又有十几个女娃被鬼子糟踏了。你就行行好,发发慈悲吧!”

后面的众女人齐声哀求:

“是啊,黄小姐,你就救了我们吧!”

一位提着铺盖卷的妇女指着身边的小姑娘哭着说:

“黄小姐,我女儿让鬼子给……她才15岁,这可怎么办呀!”

黄小姐眉头一紧,叹口气,转而又果断地说:

“那你们去神学院,梅小姐那里才2500人,我这里都快4万人了!”

黄小姐说完,转身就走。

一个妇女忙抢上前:

“黄小姐,神学院也两三万人了,连站的地方都没了。梅小姐昨晚被鬼子打伤了,鬼子半夜用卡车拉走了几十个姑娘,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黄小姐一哆嗦,顿住脚,转回头。

那位在山西路被陈氏妇女救下的姑娘见黄小姐犹豫不决,忙上前哭诉:

“城里也没地方藏了,鬼子到处都是,我爸爸也被鬼子枪决了。”

“唉,让我怎么办呢!进去吧,都进去吧!”

黄小姐两眼闪着泪光,招呼大家进门,一边愤愤地咒骂日军:

“这群野兽,难民区里也乱来,真没有了人道,岂有此理!”

她又坐到门口椅子上,看着女难民们拥挤着走进来。当看到一个小姑娘臂上戴着一个太阳臂章时,她愤然猛地站起,将她从人群中拉出来:

“这里是中国的难民营,不是东洋人的收容院,谁让你戴这个?没出息,中国没有亡,不能戴这个!”

说着,她一把扯下小姑娘的臂章,远远地扔到一边。

小姑娘委屈地哭了:

“我妈临死时说的,戴上这个,皇军就不会杀我了!”

黄小姐疑问:

“你妈……?”

小姑娘抢道:

“让皇军杀了!”

“你几岁了?”

“13.”

“还有亲人吗?”

“有外婆,在苏州。”

黄小姐又叹口气,说:

“你不用戴这个,你是中国人,咱们国家没有亡。你还年幼,你要记着,牢牢记在心上,是哪一年,哪一天戴的这个,在这个时候你看见了什么,一个老太婆说了你些什么,长大了永远永远不要忘呀。”

黄小姐说着,一边理了理小姑娘的头发,又无限怜爱地说:

“去吧,有啥事到门口找我,只要我还没有死……”

小姑娘往里走去,擦着眼泪,不时回头看看这个严厉而慈祥的女人。

夜,把金陵女大捂得一团漆黑。

没有灯光。

没有声响。

唯有小陶园树林中的几堆篝火,在寒风中闪着如鬼火般的亮光。

火堆旁,姑娘们肩靠肩,背靠背,呆滞的眼睛望着没有星光的天空,和眼前跳动的火苗,沉默无言。

这时,“啊——”一声惨叫。

叫声撕裂小陶园寂静的夜晚。姑娘们本能地躲藏着,有心人迅速抓起石块,把篝火砸灭了,不少人涌到图书馆前面的草坪上。

有二三十个逾墙而入的日本兵,在惊慌乱跑的人群当中,追赶年轻的姑娘。

一名日军一手捉住一个小姑娘的衣领,像野狼抓住小鸡一样,把她按倒在树林里面。

一位大家小姐打扮的姑娘,让一个野兽撕去了衣服,全身裸露在外面。她已经一点退路没有了,她使劲地扌扇了兽兵一个耳光,一丝不挂地向人多的地方跑去。那兽兵急红了眼,追上去就是一刺刀,姑娘惨叫一声,立刻倒在血泊中。

金陵女子神学院在上海路大铜银巷,全部是一式的法国风格建筑。那年冬天,好像还下了点儿雪。雪景本是相当美的。

和许多当时的“安全区”一样,学院也涌进了不少女难民。门道里、屋檐下、礼拜堂内……,每一片聊可遮身蔽体的角落,都是人。她们三五成堆,依偎在一块儿。因为天气冷,又没得火烘,小孩子就只好钻到母亲的衣襟里取暖,老年人缩紧头往僵冷的手心哈着热气。穿着旗袍的小姐,不时用手搓揉着露出来的大腿。

这时,有几个男人鬼头鬼脑地溜进来,英国传教士梅女士结结巴巴地问:

“你……你们,要干什么?”

梅女士在神学院当牧师十多年了,侵华日军占领南京后,她被临时组成的南京国际红十字会分到这里管理收容的二千五百多名女难民。有一天,她曾被两个日本士兵打伤。她是带着伤住到门房来为难民们服务的。

“梅女士,太君要招一批姑娘到医院洗衣服,保吃保住,月薪10个大洋,美差使呀!”

说这话的人就是我们通常说的那种人——汉奸!

这是中华民族的耻辱——如果说,拥有几亿男女的中国人,打不败只有几千万人的日本侵略者是一种耻辱的话,那么,充当侵略者的帮凶、走狗的中国人,便是民族的耻辱了!

“鬼话!没有人去,我这里没人去!滚出去,你们给我滚出去!”

带伤的梅女士勇敢而鄙夷地上前拦阻。只是,另一个汉奸已带着十几名兽兵出现在教堂门口了。

“各位太太,各位小姐,你们快出来吧,快点过来吧,有好事了……”

这位汉奸的嗓门极像太监。

终于,女难民们被荷枪实弹的日军驱赶到了教堂前被一层白雪覆盖的草坪上,孩子的哭叫声,女人瑟瑟发抖的身体,在狂风中挣扎。

“太太小姐们,快站出来,只有五分钟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汉奸一边看着腕上的金表一边不停地叫喊。

仍然没人理睬。

汉奸恼羞成怒了!他转身跨上一个台阶,俨然一名日军的司令官:

“给我抓!简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抓……”

十几个日军“哗啦”一下扑入人群,拣最年轻、漂亮的抓。

已有七八个姑娘被拖出。

一个70多岁的老母拚命抱住女儿的大腿哭叫:“不能呀,她有病,不能呀!”

姑娘生得眉清目秀,尽管脸上满是涂抹的锅灰,仍然透出诱人的青春秀色。她挣扎着,哭嚎着。

日军一脚踹开老母,将姑娘拖出人群,老母爬起身欲扑上去搭救女儿,两把明晃晃闪着寒光的刺刀拦住了她。她求援地回过头,一眼看见梅女士,她大声哭叫:

“梅小姐,你可要救救我女儿呀!只有你能救她了,昨天我的小女儿已经被糟踏了,她有病呀,梅小姐,送佛送到西天,你要好事做到底……”

梅女士挺身去抢姑娘,同样被两把刺刀挡住。

“你们说是来招工,招工就要尊重个人选择,你们怎么能强行……”

梅女士的“道理”顺风飘去。

她无奈地回过身,含泪扶起老母,两人抱头痛哭。

又有七八名女子被拉了出去。

又是一阵哭喊、拉扯和梅女士那显得苍白无力的“道理”说教。

“招收”的“女工”像即将拉往屠宰场的牲口,一个个无力地嚎哭。

几个汉奸继续操着娘娘腔指挥日本兵把姑娘捆起来。那些姑娘年纪都不大,本来已吓瘫了,经这么一捆,更是缩成一团,她们倒剪的双手怎么也挣不脱,只有跪在地上向日本兵求情:

“行行好吧,行行好吧。我们不做工,放了我们吧!”

有两个姑娘晕了过去。

但是姑娘们的哀告及晕过去的事实。丝毫没有让汉奸动恻隐之心,日本兵当然更是无动于衷,他们把姑娘挨个地搬上了汽车,一溜烟走了。

不久,听说有好几个姑娘的尸首就被抛在神学院大门口了。大家都想去看,给那几个可怜的姐妹收尸,无奈附近有日本兵走动,谁也不敢走出学院大门,梅女士更是寸步不离。她生怕姑娘们再遭不测。

直到日本鬼子撤出南京,学院门口还有那几堆白骨!

日本侵略军简直比野兽还要残恶。他们亵渎圣灵,玷污宗教,肆意摧残宗教界人士,达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在一些寺庙,他们甚至连和尚尼姑也不放过……

圣约翰教堂的牧师和执事都是欧洲人,他们视教堂为圣地,不论战争怎样,教堂内灯光辉煌,祭台上终日燃着无数支大蜡烛。最纯洁的香烟的馥郁的香气从教堂门内透出,好象海潮在游荡一样。

日军攻占南京后,到这个教堂祷告的人多为女性,她们神色已失去往日的宁静。这天,教堂大门突然被撞开,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鱼贯而入,一排刺刀在烛光中闪着寒光。顿时,女信徒们的祈祷声音颤抖起来,其中几个年纪较小的,简直就是在哭祷了。

这时,一个长得像只猴子似的汉奸,跳到往日牧师布道的位置上,气势汹汹地说:

“现在,我来传达皇军的旨意。大家听清楚了,不许念经,听清楚了……皇军要招收一批女工,月薪15块大洋,嘿,15块哪!而且……一旦被皇军录用,三亲六故都可以保证平安无事……”

女信徒们都只当没有听见,低着头默默祷告。只有几个年纪小不太懂事的小姑娘,偷偷瞥了一眼,忙又低下头去。

汉奸吆喝了一阵,见没有人响应,又扯开嗓子喊:

“有愿意的,请站起来到外面去,皇军特备有专车。喂喂,听见没有哇?有没有愿意的,快站起来!”

女信徒们仍然没有一个站起来。

突然,“咔嚓”一声响,站立在墙根旁边的一排日军,将身边的长枪平端起来,刺刀明晃晃地。他们把枪口直对祭台旁边的一排排女信徒。

祈祷声音一时不由得由低转高。

庞师长血战临沂

3月3日,日军攻陷莒县后,临沂外围战中的第一场大仗——汤头之战打响了!

拂晓,日军以田野旅团为主力,纠集了伪军刘桂堂部,共两万多人,向庞部二三二团阵地发起了强攻。各种山炮、野炮、坦克炮、迫击炮,冲着二三二团的工事猛轰。

可怕的“炮弹交响乐”,整整响了一个多小时。

6点5分,坂垣征四郎急匆匆地给田野旅团长打来了电话:“田野君,怎么样?开战了吗?”

“开战了!”

“我们的炮火怎么样?”

“报告师团长,”田野神气活现地晃着脑袋,那浓浓的“仁丹胡”欣喜得一翘一翘的,“我们的炮火,打得敌人哑口无言,毫无招架之力!”

“好!希望你们的炮火再猛烈些,把与皇军作对的人,统统地炸到沂河里喂虾!”坂垣也兴奋得攥起拳头,把桌子擂得咚咚作响。

6点20分,经过一阵相当猛烈的炮火急袭后,日军的坦克出动了,从射孔里不断喷出一股股火舌,掩护着跟在后面冲锋的步兵。国军当机立断:组织了五十多人的敢死队,用集束手榴弹先消灭了鬼子坦克;其余各部队用各种火力消灭坦克后面的鬼子步兵。“乌龟壳”瘫了、退了,士兵们又冲出战壕与攻上来的鬼子肉搏……

几乎在所有的地段上,国军都固守着自己的阵地。日军从拂晓到上午,先后发起了4次进攻,均被国军以猛烈的扫射、勇敢的肉搏击退,伪军刘桂堂部被歼大部,日军也被击毙了七八百人。

眼看着一辆辆“乌龟壳”被炸翻后四分五裂地燃起冲天的火焰,眼看着“最优秀皇军”的进攻一再受阻,田野旅团长气得脑门上青筋暴跳,热汗直淌。他本想打个电话狠狠地把几个联队长骂一通,不料,刚拿起话筒,竟听到了坂垣那种粗犷的日本岩手县一带的土腔土调:“田野君,怎么样?你的雄师,已经突破庞军阵线有多远了?”

“报告师团长,”田野哭丧着脸,支支吾吾地说:“敌人的火力很猛,我……我还没有从正面把他们推离固守阵地……”

“什么?!饭桶!正面攻不动,你就不能从其它地方开刀吗?”坂垣气呼呼地扔掉了话筒。

下午,日军开始实施“声东击西”战术:为了欺骗庞军,田野命令日军闲置的所有摩托化分队,佯装大规模运动,由西线向东线转移,在东线一带实施虚假的进攻准备。刹那间,一辆辆满载着人员、武器的摩托、汽车,风驰电掣地、大摇大摆地、源源不断地冲向刘家五湖。在田野的精心策划下,日本特务、汉奸散布的各种小道消息,也像蚯蚓一样钻进人们的耳朵:

“日本人从汤头撤退了!”

“鬼子全部冲向了刘家五湖!”

“东洋人要把刘家五湖炸成一片废墟!”

这出“戏”,演得实在是太逼真了,竟然把庞炳勋“唬”住了。他担心日军真的会从东线突进,急忙将坚守汤头的大部分兵力调往东线。

田野见庞炳勋上“钩”了,乘势发动全线总攻,把支撑点一下子向前推进了二十多公里!

直到这时,庞炳勋发现上当了,被迫下令各部由刘家五湖一带撤至离临沂仅有5公里的独树头附近。在第三军团司令部宽敞的礼堂里,传来了庞炳勋一连串的骂声:“妈的,没想到让田野这个小滑头捞了个大便宜!……”

3月5日,日军的增援部队输送到汤头一线。田野对进攻阵容作了些调整,准备有重点地向几个突破口冲击。然而,正在这时,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了大雨,春雨一连下了两天,道路泥泞,不利于日军的坦克冲击,田野只得望“雨”兴叹。

然而,一场春雨对于处在防御状态的庞军太有利了!他们针对自己的薄弱环节,迅速修复被敌人大炮轰塌的掩体,迅速设置反坦克障碍,迅速增加重点地段的设防……

“瞧吧,弟兄们,明天我给你们演一段‘过五关,斩六将’!……”

在国军的前沿阵地上,传来了第三军团长庞炳勋爽朗的笑声。第二天,日军的进攻,果然不断遭到挫折。不管坦克怎么咆哮,都不能迅速前进。因为土路已变得泥泞,稍有点坡度,笨重的坦克就得降速,拼尽老命地吼着,前后左右地摇晃着,有的甚至闷声闷气地喘几口粗气,干脆就不响了。

于是,许多日军步兵,成了庞军的“活靶子”。

“趴窝”的坦克,进,进不了;退,退不成。急得田野旅团长抓着战刀团团转,像杀猪似地嚎叫着:“工兵!工兵!我们的工兵怎么全都他妈的瞎眼了!”

工兵虽然能闪电般地调来,但是,前进的道路上却早已死尸一片了。

眼睁睁地看着“皇军”被动挨打,田野旅团长气得七窍生烟,立即命令飞机助威,“炸,给我炸开一条血路,让我的士兵冲进临沂!”

一群群的日军飞机,在高空集结起来,向着国军阵地轮番地俯冲、轰炸……

日军的坦克、步兵冲上来了,太平、白塔等地吃紧,临沂形势危急!

庞炳勋立即下令:“命令二十三团,务必坚守白塔、太平,拖住敌军主力。另由垛庄调回补充团从葛沟以北抄袭敌之右侧背,由二二九团从相公庄沿汤河东岸抄袭敌人左侧背。”

很快,二二九团犹如猛虎下山,飞快地沿着汤河北上,冲向敌人左侧背。当营长汪大章率领的二营进至铜佛官庄时,与敌人相遇了。敌人猛烈的炮火,不停地向他们轰击着,凶猛的冲锋一次接着一次。二营将士浴血奋战,异常艰苦地坚守在阵地上。渐渐地,敌兵越涌越多……

“营长,我们要是再不冲出包围圈,就死路一条了!”一个中尉呼喊着。

“我操他的老娘,老子就不相信世上真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在绝境中,汪大章口中怒骂着,抽出了寒光闪闪、锋利无比的大刀喊道:“弟兄们,有种的血性汉子,统统跟着我冲!”

汪大章挥舞着大刀,毫不畏惧地向敌军冲去。战斗进行得十分惨烈,等到夺下敌人的第一个阵地时,跟随着他的一个连就只剩下18个人,其中,5个人还负了重伤。被炸断了双腿的一连连长宁死不退,怀抱机枪死战不已,直到身中5弹而气绝。最后两个士兵拉燃了一捆手榴弹,勇敢地向敌人的一辆坦克撞去!……第一“关”闯下了,汪大章并不满足,趁着敌人喘息之机,又率领几十个敢死队员,向另一个火力点反击。敌人惊魂未定,被几十个勇士猛然一冲,慌得乱了阵脚,纷纷抱头鼠窜,四处溃逃。

“弟兄们,”汪大章的额头上缠满了绷带,举着血红的大刀,怒吼着:“眼前的这些兔崽子,手上沾满了我们士兵的鲜血,不能让这些混蛋轻轻松松地逃跑啊!”吼完,他冲上去,一口气劈死3个鬼子,其中有1个还是小队长。就是这个鬼子小队长,临死前竟死死地抱着他,在他的脚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这一仗,打得更加惊心动魄,损失也更加惨重,等到把眼前的鬼子全部收拾掉,汪大章手下只剩下几个士兵;他本人也已4处负伤,额头、脖子、臂膀、大腿上鲜血淋淋,疼得钻心!

1个多小时之后,当汪大章第4次冲进敌阵肉搏时,很快,敌人的指挥官死死地“盯”上了他!

“巴嘎!你们的刺刀、子弹,难道都是橡皮制成的?!”日军指挥官狂怒了,命令在场所有的敌兵团团围住了汪大章,“抓个活的,给他来个‘千刀万剐’!”

汪大章哈哈大笑,就在那一瞬间,他那长臂在空中一闪,最多不过半秒钟,一个瘦瘦的敌兵又被他劈成了两半。正当挥第二刀时,日军指挥官的枪管狂喷毒焰了,顿时,汪大章的后脑勺血如喷泉。他似乎衰竭了,大刀从那血淋淋的左手落下,可右手却抽出了插在怀里的驳壳枪。他的嘴角浮出一丝蔑视的冷笑,对着绝望的对手猛射了几枪。

“叭!叭!叭!”敌人的枪声响了,汪大章终于扑倒在地,直挺挺地像一座巍峨的血碑……

“汪大章,英雄啊!”庞炳勋听到汪营整营殉国的消息后,老泪纵横,接着,愤愤下令:“我不要俘虏,见到鬼子给我统统往死里打!”

当晚,日军数次猛攻临沂,庞部集中了几十挺轻重机关枪于沂河西岸,给涉水进攻之敌以重创,河中浮尸不计其数。

很快庞军左右夹攻,一举夺下了太平、白塔一带,收复了汤头以南的所有丢掉的阵地,竟迫使气势汹汹的坂垣师后撤了30多里!

3月8日晚,徐州。

在一片喝彩声中,第五战区举行中外记者招待会。在徐海一带观战的中外记者与友邦武官不下数十人,今天几乎都应邀出席了。

五战区参谋长徐祖诒走向了主席台,台下响起一片掌声。

“各位女士们、先生们!”徐祖诒操着江苏无锡口音的普通话开始讲起来:“现在,我向你们报告前线的最新战况。临沂之战,我方守军庞炳勋仅率所部一师二旅,力战死守,与强敌激战6日,使日寇坂垣师团受阻于汤头一线,未能逼近临沂城!……”

台下又响起一片掌声。

临沂南关第三师范学校,是庞军指挥部。在一间屋顶很高的、灯光耀眼的房间里,军团长庞炳勋正伏在圆形会议桌上,部署着新的作战方案,他的手边一个用罐头盒自制的烟灰缸里已堆满了烟头,像个小山包。他穿着军装,是个瘦削的小老头儿,滴溜溜的黑眼睛里已充满血丝,四周映出一圈阴影,显得很疲倦。

三十九师师长马法五将军,急匆匆地从前线赶回来了,满头大汗,神情有些紧张。庞炳勋到底是个胆略超群、老练精明的老军人,他很沉着地握着马法五的手,好像很随意地问道:“怎么样?前面有什么新情况?”

“军团长,”马法五拖了张木椅坐在庞炳勋身旁,有点忐忑不安,“敌人昨天从太平、白塔败退之后,好像并没有死心哪!”

“他们怎么会死心呢?要是死心了,咱们还有仗打吗?”庞炳勋笑了笑,点燃了一支“三炮台”香烟,用深思熟虑的口吻说:“谁都知道,坂垣征四郎历来被人们视为强烈法西斯化的、日军少壮派中坚的、大陆派主脑的‘中国通四大天王’之首。这样一个野心勃勃、胃口极大的‘凶神’,又领着这样一支号称是最优秀的日本‘皇军’,这次竟被我们打得这么惨,在世界舆论面前丢尽了脸面,他又怎么会善罢甘休呢?我捉摸着,这时他一定正在磨着牙、舔着爪子,准备再和我们拚出老命地较量一番呢!”

“没错,你说得很对!”马法五摊开一份情报,“从这上面看,敌人又凑了三十多门大炮,二十多辆坦克车,还有飞机,看来势头不小,像有什么大动作哩!”

“是的,我估计他们明天一定会有大动作,所以——”庞炳勋指着地图上的白塔、太平、汤头等地,一边指点一边说:

“下一步,我准备以一一六旅的二三一团和二三二团为临沂正面防守部队,配属山炮2门,由李运通旅长指挥;以一一五旅为右翼防护部队,由朱家麟旅长指挥;以二二九团、补充团、特务营、工兵营为总预备队,由李振清团长指挥。至于你嘛,我想由你担任前线总指挥。马师长,对这些调整,你有没有意见?”

“没有!”马法五闪动着他那特有的浓眉毛刚吐出两个字,忽然建议,“噢……军团长,你能不能向徐州李长官要求,给我们调几门战防炮,镇一镇鬼子的坦克车?”

“来不及了。老办法,仍用集束手榴弹,炸!”庞炳勋的拳头,砸在了铺满了地图的圆桌上。

果然,坂垣拚命了!

3月9日,坂垣将第一线攻击部队增至五千多人,命令二十一旅团长坂本顺少将亲自坐阵指挥,再次向庞军猛扑。日军的大炮不停地轰鸣着,震得不少人的耳膜都穿了孔;日军的坦克横冲直撞,不时地碾过壕沟,碾过村庄;日军前线指挥官坂本顺举着战刀,在黑压压的人群后面不停地咆哮着……坂垣发誓:“今天,我要一口吃掉庞炳勋的所有兵马!”

庞炳勋的指挥中枢,距离沂河对岸的第一线阵地还不到2公里。战场上不间断的枪炮声、喊杀声,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两军厮杀拚斗的情形,更是历历在目。庞炳勋披着一件黄呢军大衣站在窗口,没有用望远镜,而是直接用肉眼观察战况。

日军夺占了汤头、沙岭等地之后,已直逼临沂。古城危在旦夕!为了顶住日军的疯狂进攻,刚才他又紧急调整了作战部署,命令一一六旅守卫正面,一一五旅为右翼,二二九团和特务团为总预备队,并命令各部死守阵地。正在城东沂河对岸的据守桥头堡的部队,便是那个曾被军政部下令要遣散的特务团。这一仗打得太惨烈了,他不仅将自己的卫队送入了第一线,而且连马夫、伙夫、担架兵、运输兵也都投入了战斗,身边只留了几名贴身卫士和传令兵,这是他38年的戎马生涯中第一次下这样彻底的决心。为了保卫临沂,他准备把自己的“老命”连同5个步兵团这点“老本”,全部拼光,绝不保存实力,似乎只有这样,他的良心才能得到安宁。

敌人的大炮又响了,是从城外东北角传来的,像一阵急雨那样密。机关枪的声音变得更急,好像千军万马在狂奔。成群结队的飞机,仍在疯狂地俯冲、投弹,使阵地上成为一片火海。爆炸声越来越近,甚至连敌机上扫射的子弹,也已不时飞到了司令部的院子里。但是,庞炳勋仍然一动不动地伫立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有多长时间了?足有4个小时了吧?

防空洞离他只有几十步远。

他的贴身卫士了解他的犟脾气,紧张地望着空中像秃鹫似的成群的飞机,硬着头皮哀求:“老总,还是先到防空洞里躲一躲吧!”

“躲什么?!”庞炳勋见4个贴身卫士仍在盯着他,又像过去那样,把两眼一瞪,斥责起来:“你们都给我过河作战去,一个也不要跟在我这里!”庞炳勋指着战火纷飞的沂河对岸。

卫士们一听庞炳勋这么说,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是他们怕死,而是担心他们一走,庞炳勋有个三长两短。

“怎么?怕死吗?”庞炳勋怒喝道:“谁要是当孬种,我先毙了他!”

“老总,你一定要多多保重!”4个卫士见庞炳勋的手上确已无兵可调,只好“噗”地一声,一齐跪了下来,行了“壮别礼”,“我们走后,望老总千万千万要注意个人安危啊!”

“我的安危并不重要,临沂的安危比我的安危重要得多!临沂一失,我绝无脸面回去见李长官,你们明白吗?”说到这儿,庞炳勋仰头长叹:“我年将60,一腿尚瘸,毫无牵挂,能参加保卫国家的抗日战争,是生而有幸啊!如果能在中国复兴史上增添光辉灿烂的一页,固然是我们的愿望;即使把我们壮烈牺牲的事迹在亡国史上写上一行,也算对得起祖宗啊!”庞炳勋把卫士们一个个拉起来,送出了门去。

4个贴身卫士抹着眼泪,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司令部,勇猛地冲过了沂河桥,投入了坚守桥头堡的战斗。庞炳勋见后,悲壮地一笑,把一把雪亮的大刀放在桌上,准备在“最后一刻”使用。

又是一阵山摇地动的大炮轰鸣,敌机又开始临空俯冲、扫射。“咚!咚!咚!”一发发炸弹在国军阵地上爆炸,腾起一股股黑色的烟云。

“弟兄们,为了临沂的父老兄弟们,为了庞老总,狠狠地打呀!”庞炳勋的贴身卫士、警卫参谋王树生中尉一冲上东岸阵地就大声喊着。

其他3个卫士听到中尉的怒吼,也都顺势跨越堑壕,与迎上来的日军展开了肉搏……

“树生,你身后有鬼子!”不知是谁,大声喊了一声。

王树生转身一看,3个日军已围上他,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刺过来!他旁边的3个卫士,正挥舞着大刀与鬼子们混战着。

“我操你奶奶!”王树生举手开枪,结果了两个向他突袭的日军。第3个鬼子心虚了,扔下了他,转身冲上去刺刚才提醒王树生的那个卫士。卫士被刺中了胸部,热呼呼的血在胸前喷涌,但是,顶多只相差半秒,卫士的大刀也砍进了鬼子的胸部。卫士阵亡了,那个鬼子也倒在地上再也没爬起来……

又有5个鬼子围上来了。王树生亲眼看到自己战友的英雄壮举,一阵热血涌上心头。他愤然扔掉了没有子弹的手枪,挥起大刀,不过十多秒钟,一连劈倒了3个鬼子。其中有一个疼得叭在地上嚎叫不已,他乘势对他的脑袋又挥一刀,那家伙哼了一声,顿时,脑浆四溅,没有了声息。

其余两个鬼子胆颤心惊了,只是端着刺刀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不敢往前靠。

“来呀!”王树生用衣角擦了擦血红的刀刃,冷笑着:“我操你奶奶的,怎么都吓得拉稀啦?”

他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一个胖矮子身上,因为那家伙手上抓的是指挥刀。他把大刀前后左右的挥舞了一阵,然后,一个箭步冲过来,照着那家伙的脑门就是一刀,那家伙急了,死命地一挡,手里的战刀被震落了。王树生眼明手快,狠命地又是一刀,把鬼子的脑袋削掉了三分之二。

另一个吓傻了,竟然扔掉了手里的枪,撒腿就跑。“你往哪里跑?”王树生大吼一声,飞快地追了上去,对准身后就是一刀——不偏不倚,恰好劈进了鬼子脊梁骨的正中心……肉搏,就以这个精彩的回合结束了,时间总共只花了25分钟。

这时,鬼子的十几挺机枪同时响开了。

“轰!”一颗炮弹在王树生脚下爆炸了,一块弹片撕开了他的前胸,击破了他的心脏。一个身怀拚刺绝技的、勇猛的卫士,终于像大树一样地倒下了……

敌人的攻势更为猛烈了,伤残的士兵被一批又一批地抬了下来。庞炳勋的4个贴身卫士中,已有两个壮烈牺牲,还有一个也被打断了右腿。敌人的炮弹已经可以直接打到沂河里,运送伤员的老百姓,不时被敌炮击中身亡。

“临沂万分危急了,我该怎么办呢?……”庞炳勋犹豫着,拚着自己的智慧和心力,在焦急地寻找出路。他几次拿起桌上的电话筒,想给第五战区司令李宗仁打电话,请求他速派援兵。但是,每次他只是把那只话筒紧紧地握了一阵,又总是默默地放到了电话机上。他明白,眼下的川军正在与矶谷师团浴血奋战,津浦线南段的桂军和东北军也正在淮南与北上的日军厮杀。第五战区的兵力不够用,李长官此时实在是难以抽出援兵啊!而他最怕的,则是被人们误认为他保存实力,不肯死战。因此,他咬紧牙关,苦苦的撑持着,就像一个力不从心的人,肩头硬顶着一座摇摇欲坠的桥梁。从外表上看,他平静如常,但内心里却急得如同滚油浇心!

“滴铃铃……”桌上的电话铃响了,他拿过话筒,里面传来一个急促而又紧张的声音:

“军团长,军团长,敌人的进攻太猛烈了,正面部队有些顶不住了,你看怎么办呢?”前线总指挥马法五从东门外打来了“紧急电话”。

“顶住!给我死死地顶住!”

庞炳勋大吼一声,正要放下电话,马法五又喊叫起来:“军团长,军团长,你能不能多少给我调一点儿兵?”

“调什么兵?到哪里调?现在司令部里除了我之外,还剩下了3名传令兵!”

“我……我这里已经没人了!”

“什么,没人啦?没人啦怎么还有人给我打电话?”庞炳勋控制不住自己了,一下子暴怒起来:“没人了你自己上,丢了阵地别回来见我!”吼完,他把话筒狠狠地摔在了电话机座上。

屋外,猛烈的枪炮声,震得窗户“哐!哐!”地晃动起来,屋顶上的土唰唰地直往下掉。

一个戴着眼镜、瘦骨嶙峋的老军官走了进来,默默地站在一旁,他是庞炳勋的参谋长。待庞炳勋息怒后,他走近用不大的声音说:“军团长,日军已占领河对岸的东部制高点,山上1个营的弟兄们已全部阵亡。”

庞炳勋一惊,站了起来,旋即又坐下了,长叹一声:“看来,参谋长,这一次我们是真的完了!”

参谋长没回答他的问话,两眼眨了眨,鼓足勇气建议:“军团长,我看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把剩余的人马拉出去,脱离战场往西撤,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撤?”庞炳勋狠狠地瞪了参谋长一眼,一口回绝:“不行!命令今天传下去,明天李长官就会砍我的脑袋。再说,我身为将官,若不以死报国,对不起临沂的父老乡亲啊!”

参谋长默默无语,低着头,红着脸,站在一边。

庞炳勋沉思良久,缓缓地对参谋长说:“我现在没别的选择了,只有战死在临沂。参谋长,趁现在还来得及,你赶快走吧,带上我的妻儿老小一齐走,把这里的情况向徐州李长官禀报一下。”

“军团长!……”参谋长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

“走吧,走吧!”庞炳勋向他挥了挥手,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参谋长凄然泪下,久久不忍离去。

这时,大门“哐口当”一声被推开了,马法五披着一身战尘,突然闯了进来。

“你……你身为前线指挥官……!”庞炳勋跃起,脸色霎时变得铁青。

“不、不、不!”马法五连连摆手,兴冲冲地说:“报告军团长,好消息!李长官已派张自忠率五十九军驰援我部,明天即可到达!”说着,把手中的电报递给了庞炳勋。

“派谁来?”庞炳勋深感意外,腾地一下跳起身来,猛然抬起头,“张自忠?……”

“是啊!是啊!”马法五喜滋滋地,显得异常激动,“派张自忠的五十九军来了!”

庞炳勋一瘸一拐地冲过去,一把抢过了电报,快速浏览:

“果然是他!”庞炳勋愣住了,八年前愧疚的一幕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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