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妈不好。
莫小白是在二楼的扶手上发现这一行字的。蓝色的粉笔字,稚气的很,长长的,像是在大字本上写出的字。
莫小白开始没有在意。往上走时,在墙壁上又发现了这四个字,字体肯定是同一个人,只是更长了一些。其中“好”这个字中的一横被拽了很长,仿佛很多话都在里面。莫小白怔了一会,直到雨晴推他,走啊。
莫叔叔就带着雨晴到了屋里,见到钢琴老师。回去时,莫小白又看到那两行字,一行在扶手上,一行在墙上,蓝的刺眼。
莫小白忙完了工作,就想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写的。当然,他想得更多的是后妈真的不好吗?后妈为什么不好?是后妈真的不好还是孩子想得更多。莫小白不能不想,妻子产后大出血一撒手走了,丢下他和云云。现在很多人要给他介绍对象,南京的有,老家的也有,他正在犹豫。看到粉笔字,犹豫不由自主加深了。
于是,送雨晴去学琴时,他又看到那粉笔字,依然清晰,而且还有描过的痕迹。莫小白依然征了怔。他想起妻子走前说的唯一一句话,带好云云。他的手被妻子握着,不能动弹。妻子的目光很复杂,烧人,直盯着他。他只能点头,必须点头,他当然要带好云云。雨晴推他,他笑笑,往二楼去。
下楼时,莫小白掏出粉笔,在句号上加了一下,句号就变成了问号。莫小白仔细看过钢琴班的女生,看不出谁在忧郁或者伤疼。他曾经想问过老师,提醒老师注意哪个孩子反常进行疏导。只是没有开口,毕竟和老师不熟。
莫小白晚上就给云云打电话。云云说考试考了97,老师奖了一个笔记本。云云问,什么时候回家?爷爷奶奶还有她本人都想他了。莫小白温暖的笑,快了,过年就回家。
快过年,比较忙。同事也忙,所以莫小白又送雨晴学钢琴。莫小白看到那个问号还在,后面加了一个字“嗯”。那个心字底长长的,一不小心就要飞过扶手。莫小白认真地加上一个“”,莫小白很好奇,那个孩子一定天天看着这两行字,到底是哪一个呢?六个学琴的女孩都安安静静的,眼在琴上,心也在琴上。
莫小白又加了一个“”。他判断,那个女孩肯定要回答。果然,再来时,莫小白看到了一个高高的,骄傲的“”。好像根本不需要理由,好像一开始就明白是真理何必再苦苦询问。感叹号被重重的描了几遍,很粗,很蓝,很刺眼。
莫小白问雨晴看见了没有?八岁的雨晴很不以为然,早就看见了,乱写乱画。莫小白小心翼翼的看着粉笔字,声音缓缓的,是谁写着玩的吧?雨晴并不赞成,后妈就是不好,我们班上同学都说。你们还讨论这问题?雨晴得意的甩甩辫子,当然,连后爸也讨论过。莫小白马上敏感起来,装作随意的样子问,后爸怎么样?雨晴接过谱子,丢下一句,那还用问吗?
莫小白知道,雨晴并没有接受他。莫小白怔了很长时间。
当然,三十岁的莫小白继续送女同事的十岁女儿雨晴学琴。当然,他继续看见那两行粉笔字。问号还在,感叹号更加清晰。莫小白没有理由不加上一行字:后妈也是妈,有妈的心灵才会开出明亮的花。
写字时,莫小白没有和以前一样注意邻居会不会看到。这次是理直气壮,莫小白甚至想到班里问一问,后妈为什么不好?你用心去接受了吗?粉笔字很有力量,方方正正的,留在红色的扶手上、白白的墙上。莫小白把粉笔装进口袋,开始打电话。
云云很乖,说了一圈子好,爷爷身体好,奶奶脾气好,自己学习好。莫小白听到一次好就温暖一下,当温暖炙烤着他时,他被一种东西推着,慢慢地问云云,赵阿姨带去的毛衣好不好。云云没有说话,莫小白吓了一跳。云云又说了一个好,莫小白的声音朗润起来,那是赵阿姨给你织的,花了一个月呢。云云说知道,赵阿姨还教我织手套呢。
云云的声音长满了绒毛,在阳光下一纤一毫的动,朦朦胧胧的。莫小白很高兴,又让爹接电话,爹说是个好孩子,经常来,云云很喜欢。娘也说是个过日子的人,板板正正的。
莫小白准备回家。回家之前又送雨晴学琴。雨晴看到粉笔字时,停下,莫叔叔,以后不送我来了吗?莫小白拍拍她肩膀,还送。雨晴指指粉笔字,我知道是谁写的?是王静雯。莫小白看到墙上又添了一行字:可是妈妈为什么要离开呢?字是规规矩矩的,一点也不夸张。莫小白想说,因为妈妈去了森林,采鲜花还没回来。莫小白想说,因为你是个好孩子,上帝奖励你两个妈妈来疼你。但是,莫小白什么也没说,见到钢琴老师,签了字,说,老师,我想和你说件事。
莫小白很吃惊,王静雯是老师的女儿,老师是后妈。莫小白有些窘,老师说,我知道,她写字,还有你。莫小白看见那个叫王静雯的女孩,坐在钢琴前,手指按下去,流水的声音就出来了。
莫小白下楼时,在上面加了一行字:妈妈从来没有离开。莫小白写得很认真,老师的话一直在他耳边,我不期望她叫我妈,但我会一直爱她。
莫小白请女同事吃饭,还有老师。莫小白说我要回家了,准备结婚。同事喝了一大杯啤酒,努力微笑着。老师的目光一跳一跳的,还期待着你和孩子精彩的对话呢。
莫小白和赵玲对话。赵玲是她高中同学,自从妻子去世后,一直在等他,一直在关心一个叫云云的女孩。
莫小白说,我们结婚吧,云云需要妈妈。
电话那头,飘过来几缕抽泣声,柔柔的,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