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琴决定不吃油条。
白晓琴在网上偶然搜到了油条的危害,比如含明矾会丧失记忆力,比如地沟油,比如油炸食品容易致癌。总而言之,油条不是好东西。
第二天上班,白晓琴经过沙滨路时,要了一杯豆浆,习惯性地喊了一声,一根油条。马上又改口,今天不吃了。炸油条的大嫂抬起头,哦了一声,指着油锅,我这里从来不放洗衣粉的。白晓琴又想起报纸上看到的新闻,油条面里有油条精,油里放洗衣粉,这样油条又大又脆。所以,一边走路的白晓琴一边坚决地摇头,不吃了,不吃了。
白晓琴在一家饮料公司作行政助理,行政部有四个同事,吃的早餐自然不一样。刚进来的小孟喜欢喝粥,身材瘦瘦的小姑娘张枫喝早茶。至于主管的早点,白晓琴不知道,也不想去打听,只是在一次聚餐时说到了油条,他们都大吃一惊。张枫很夸张地说,不可思议。
不吃油条的日子也一样过。白晓琴喝粥,甜甜的玉米粥,舒舒服服,熨熨贴贴,一小碗,灿黄灿黄的,看着胃里就温暖就渴望。白晓琴对自己说,喝粥一样的,都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的是过去。爹和娘经常提醒她,不要忘记小时候,不要忘记家乡,不要忘记受苦的日子。白晓琴依旧答应,依旧说怎么会呢。只是,多了点苦涩,她是村子里的第一个女大学生,第一个分在上海工作,第一个进了大企业。娘说盼星星盼月亮,盼的就是这一天,可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提到伤疤,白晓琴身上某个部位跳了一下,是心脏,清脆而猛烈,她知道,有些东西,是真的忘不掉了。
白晓琴读书时,不在食堂吃饭。爹送饭去,三天一趟,有饼有咸菜,饼有菜饼,有时还有鸡蛋饼。白晓琴需要到食堂打热水,暖和一下胃。爹说咱家的饭好吃,白晓琴点头,爹说食堂吃饭太挤,你在寝室吃就宽敞了,白晓琴点头。白晓琴知道,娘生了病,家里没钱。白晓琴说娘烙的饼好吃,同学们经常和我换着吃,都夸。
白晓琴经常给老家打电话,说说工作,说说工资,说说上海。爹也放心,娘也放心,娘不放心的就是她舍不得花钱,吃好,喝好,一定要记住。白晓琴保证顿顿油条、馓子、鸡蛋,爹在那头笑了,笑话娘,听见了吧,净吃好东西。娘也笑,都是好东西,一辈子也吃不够。白晓琴经常放下电话替娘想想,这样的饭什么时候能吃上第三次。第一次是生她,做月子,请人炸了油条馓子,第二次生弟弟,只炸了馓子,没舍得炸油条。
其实,白晓琴以前按月寄钱回家,不多,也不少,500块钱。叫他们买衣服穿,买东西吃。过春节回去一看没有新衣服,也没吃胖,白晓琴便买衣服寄回去,带些好东西看着他们吃,效果一般。爹很认真地说,不要浪费,我们生活不比你差。
白晓琴不信,但也没办法。工作总像陀螺一样,被老板抽得转个不停。喝粥便不悠闲了,匆匆忙忙的早晨,随手一取,竟然又是一根油条,大嫂依旧和气:不加洗衣粉,不加油条精。白晓琴卷了一块单饼,大口吃着,毫不理会地走上公交车,白晓琴决定打电话给爹,买油条也舍不得吗?8毛钱一根。
爹说了实话,能买起,家里油条也便宜,5毛钱一根。爹说我和你娘吃不愁穿不愁,就愁你们了,我们有时都不知说什么好了。白晓琴纳闷,说什么都行,爹说有时想劝你要舍得花钱,怕你亏了自己,有时想劝你要节俭,大城市里不容易,房子,车子,怕你难过。爹还讲了一个笑话,不如蜗牛,蜗牛还有一个家,随身带着。
白晓琴理所当然地笑了,笑了的白晓琴保证,房子,车子与油条无关,天天吃油条是我最大的梦想。白晓琴永远不会忘记,高考时,爹雄纠纠气昂昂带她去吃油条,喝豆浆,爹说,好好考,将来天天这样吃。
白晓琴掏出纸巾时,意外地发现瘦美人张枫在一边下车一边用力吃下最后一口油条,动作既不优雅也不淑女。
但是,很真实。
白晓琴决定给弟弟打一个电话,吃油条其实不错,干嘛老想着冰点早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