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志记载李茂贞于“同光二年甲申岁四月十一日薨于凤翔府私第”，享年六十有九，这与史书记载相同。而其“三年乙酉岁十二月二十五日迁葬于宝鸡县陈仓里，归袝于先考大茔”，则可补史阙。今位于陕西省宝鸡市北陵原之上的李茂贞陵墓的发掘及其祖坟所在地的确定又为我们继续从事李茂贞相关研究提供了丰富了考古及实物资料。
（三）结语
《大唐秦王谥日忠敬墓志铭》，即李茂贞墓志，作为珍贵的原始资料，不仅可正补史书，还能充实唐末五代史料，进而推动这个时期多元政治格局的研究，值得学界重视。
此外，李茂贞墓志还留给后世诸多的疑点，值得我们揣摩和进一步研究。如李茂贞的墓志盖顶没有任何文字，有“无字碑”之疑；该墓志只题撰者薛光序之名，并无书写者和镌刻者的题名，与当时通行的墓志行文规范不符；墓志的全文书写为楷体，但之中却有少量字为草书，如“永”、“察”等字，与全文风格迥异。上述几点在墓志铭的书写上似有不规范之嫌。李茂贞的地位之崇自不待言，而且其去世时的同光二年（924）直至同光三年（925）迁葬，其长子李从曮在任凤翔节度使。世袭的政权交接方式表明其政权仍然保持了相当大的独立性。无论是从身份地位，还是从权力实体上来看，李茂贞墓志出现这些“疏误”都是不应该的。其原因或出于隐讳，或由于草草，更或有意为之，今已无从查证。笔者就此抛砖引玉，希望引起更多学者及相关人士的注意和研究。
二、李茂贞妻刘氏墓志
刘氏（877-943），岐州（今陕西凤翔）人，李茂贞之妻。以其封号命名的《晋故秦国贤德太夫人墓志铭》即刘氏墓志，现存放于大唐秦王陵博物馆的地宫内。该墓志不仅记述了刘氏的生平、家世，而且提供了很多关于李茂贞及其割据的宝贵资料，很多记载可以补校唐五代史籍之缺误，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今笔者试对该墓志作一考释，并将录文附下。
（一）墓志录文
刘氏墓志分志盖和志石两部分，青石材质，保存完好，现位于其地宫中墓室的前端。志盖为录函顶，呈长方形，正面双线勾框，阴刻篆体“晋故秦国贤德太夫人墓志铭”；四周斜刹面，上有线刻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方神像，并饰有缠丝花纹。志石长96厘米，宽88厘米，四周有十二生肖神像的线刻。志石正面阴刻中楷体铭文，题为《晋故秦国贤德太夫人墓志铭并序》。全文采取骈体文格式撰写，计40行，满行51字，共1691字。兹标点录文如下，／表示另行。凡碑别字和繁体字均改作规范简体字，个别文字为保持原貌，不做更改，文后以括号说明之。
晋故秦国贤德太夫人墓志铭并序／
凤翔管内观察支使朝议郎检校秘书少监兼御史中丞柱国赐紫金鱼袋鱼崇远撰／
日若稽古，厥初生民。时维有邰、有娀育稷、育契，莫不形天命于始兆，启神明于遂通。所谓严祀洁躬，武敏履而百谷播；清源濯质，乙卯／堕而五教敷。斯则非常之母而诞非常之子者矣。于戏古风去远，信史空存，与其倾耳而博闻，何若拭目而广视。至乃禀圣善之弘／德，降崧高之正神，六亲奉家道之严，五福享人伦之盛者，则于／故秦国贤德太夫人见之矣。夫人姓刘氏，岐州人也。翼善传圣之皇胤，隆准龙颜之世孙。本枝敷荫于铜池，源派通流于银／汉。为人圭表者，代有其士作国柱石者，史不绝书。疏之则墨妙，笔精而莫殚；谭之则更仆，命席而难讫。张家葬地，贵显未多；王氏／淮流，衰凌何速？其宗族光大也如此。曾祖讳思冲。祖讳翱，或天台访道，抗（沉）迹烟霞；或阳歧隐居，拂衣轩冕。逐世无闷，而自尚塞门。／不仕以养高，优哉游哉，聊以卒岁。考讳岳皇，凤州防御判官，赠左散骑常侍。木仁为本，玉德在躬。纵横尚约长之辞，捭阖究先生之／术。落凫毛而知时事，翦鹑首以识天心。爰叶力于五蛇，遂扬名于一鹗。亨衢不待，良图虽爽于尊荣；阴德所凭，余庆乃钟于淑媛。／夫人即常侍爱女也。珠明掌上，冰澈壶中。剪发侵肤，孝恐伤于长意；学文师古，对不屈于兄言。道韫篇章，彼何为者；宪英才鉴，胡可／比焉。总之年，有相者奇之，曰：“此女后当祗见贵人，诞生贵子。”是时／先王地称强国，武蓄胜兵，属土运之缀旒，据金方而投袂。感平王之迁洛，踵穆公之治秦。长轱高锋，南取汉中之地；深根固蒂，北通／绵上之山。由余怀德以匪躬，社宇畏威而蹶角。磊磊落落而称盟主，济济锵锵而显霸图。微窦融之保河西，蚁封五郡；鄙隗嚣之据／天水，鸱义二邦。加以富贵及亲，晨昏致养。无周家宰寄袍之苫，异丘吾子叹树之悲。中庸动合于儒经，内治聿修于阴教。恭循往制，／妙选良家。夫人奉母训而四德彰闻，志女功而六义丕显。卜叶莫京（京）之兆，礼遵必敬之文。百两既归，三月乃奠。懿夫内言外／言而执诫，左佩右佩而服勤。采沼沚之蘩，祭如神在；慈旨甘之味，养尽日严。宜其天与国香，时生人杰者也。今／凤翔节度使、秦王即／夫人长子也。识环禀异，当璧符祥。世家济美于九功，辰象降全于五事。彤弓旅矢以作翰，金玺盭绶以为王。其事／君也尽忠，其事亲也尽孝。翼翼励承颜之道，兢兢慎唯疾之忧。夫人既荣且安，方寿而乐，岂比夫扇枕温床而贫宴。累／镌列鼎而感思者耶，矧复历朝覃恩，光扬盛典。暨乎皇晋受命，蝉联徽章。天福三年进封秦国太夫人。五年加号／秦国贤德太夫人。葳蕤丝纶，涣汗汤沐。母以子贵，何其盛欤？故忠武节度使从昶、前，邡州行军司马从昭、前凤翔衙内都指／挥使继唪，皆子也。仁者安仁，孝乎惟孝。云间五凤，固为希世之祥；座上八龙，悉是承蒙之宝。长女出适卢氏，早世（逝）。次适凤翔节度判官／韩昉。次适凤翔节度推官张居逊。诗称裱矣，礼重绚兮。华姻合厌之音，嘉选得孚尹之润。其宗亲广大，孙息众多，载谱谍以犹繁，／写琬琰而宁备。呜呼！百年之限，世虽大同。七旬之期，人且罕至。苟生有殊，行殁有异。闻纵爽寿于期颐，亦冥符于阴骘。载询事实，可／得言焉。先是天福八年癸卯岁夏，阳九发其咎征。蝗旱遍于区宇。七曜仍临于秦分，天灾愈酷于齐民。人多饿于翳桑，俗无资于乾椹。／夫人见闻，疾首动息，疚心怅然，谓其亲戚左右曰：“饥馑浸深，星辰方至。傥阴谴可谢，时渗可禳。愿以衰老之身，塞其庶民之责。”异乎／言意，形于祷祠。时夫人虽年俯纵心，而体亡宿疚，几杖未尝御，针石无所施。忽一日，焚修退居，恍惚思寐，状如熟寝，奄然而／终，即其年十月八日也。本其至诚，契若得请，享寿六十有七。呜呼哀哉！呜呼哀哉！惟／王孝以因心，毁将灭性。昊天闵极，触地无容。绝曾子之浆，孺慕何己；泣高紫之血，创钜难胜。／天子悼心于朝，王人奔命于路，抚问相继，吊膊有加，仍以茅社之崇，金革之重，务从顺变，旋夺至情。夫人以开运二年乙巳岁／十一月二十七日袝葬于先王宅，兆礼也。稽其形状，抱而记言，盖优柔慈颜，煦妪和气，居尊高而善下，享荣贵以诫盈。中外／仰之如天，亲疏赴之若海。依奉能仁之教，诵持大乘之文。习玄观以神凝，扣真空而响答。其生也，弘福荫物；其殁也，遗德在人。彼空桑／化石者，异则异矣，安可等级寄言哉！窃以祖序贤明，志铭幽显。藏之厚地，垂于终天。岂伊馥闻，所堪辱命。诚以崇远早尘幕／吏，幸预门人。薄伎推于爱忘，懿行知其详审。撰论所付，逊避非宜。虽勉副于指呼，终退惭于漏略。斋心稽首，谨作铭云：／
夫人氏族，肇自圣皇。夫人门地，隆于霸方。我乡我里，夫王子王。富贵薰灼，福祉繁昌。救时屯沴，誓命祷禳。／天意若日，母躬善当。恍惚奄弃，感通昭彰。音容虽逝，功造不亡。吾王巨孝，哀不胜丧。／吾君至德，情亦过伤。吊恤如礼，抑夺有章。青乌告吉，丹旒启行。霜露思苦，笳萧恨长。云愁敛色，日惨韬光。／穹隆马鬣，蟋嶙龙岗。卜宅归袝，庆后无疆。凤翔府功曹参军孟居业书。／凤翔节度押衙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尚书右仆射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孙福镌字。
（二）刘氏生平及家世
刘氏在史籍中无传，虽李茂贞在新、旧《五代史》皆有传，但皆失之简略，仅有刘氏的只言片语。而且，整个唐末五代时期的史料残缺不全，有关李茂贞事迹的记载除其本传外，其他史籍中的记载同样十分有限，也未见其夫人刘氏的其他记载。因此，刘氏墓志就显得弥足珍贵，其记载多可补正史籍，是真正的第一手资料，史料价值极高。
据刘氏墓志记载，刘氏乃岐州人。其曾祖名思冲，祖父名翱，俱不仕。其父名岳皇，曾任凤州防御判官，死后追赠左散骑常侍。从墓志“学文师古，对不屈于兄言”的记载来看，刘氏还应有兄长，但墓志中并不见其名讳。从刘氏的家人来看，其出身并不算高贵，而墓志所云刘氏家族：“翼善传圣之皇胤，隆准龙颜之世孙。本枝敷荫于铜池，源派通流于银汉。为人圭表者，代有其士作国柱石者，史不绝书”等语，俱乃撰者美化夸大之辞，俱不足为信。
刘氏自幼冰雪聪颖，文才超群，是其父刘岳皇的掌上明珠，以致墓志有云：“道韫篇章，彼何为者；宪英才鉴，胡可比焉”。而在刘氏总之年，相士所云“此女后当祗见贵人，诞生贵子”之语，或为附会，或确有其事，今不置可否。不过从之后的史实来看，刘氏的命运的确不错。她嫁给李茂贞之后，夫王子王，不仅成了国夫人，后来还做了皇后。史书对此翔实地做了记载，据《资治通鉴》卷二六六云：唐亡后，李茂贞“开岐王府，置百官，名其所居为宫殿，妻称皇后。将吏上书称笺表，鞭扇号令多拟帝者”，新、旧《五代史》李茂贞本传的记载略同。此外，李茂贞在凤翔城东北还建有李氏园，该园“俗犹呼皇后园，盖茂贞谓其妻也”。从上述史料记载和地方习俗来看，刘氏当过皇后应确凿无疑。而墓志并没有提及刘氏称后的显赫经历，应是避当朝（后晋）之讳，恐有僭越之故。
墓志记载刘氏的封号云：“（后晋）天福三年进封秦国太夫人。五年加号秦国贤德太夫人。”其实，刘氏封号是依据其夫李茂贞和其子李从曮的封爵而定的。唐末，李茂贞曾先后封爵秦王、岐王，刘氏当时就有国夫人之封，《全唐文》卷八三三《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妻秦国夫人刘氏进封岐国夫人制》即可为证。后唐同光二年（924），李茂贞再次被封秦王，刘氏遂又改封“秦国夫人”。而墓志所称刘氏为“太夫人”，显然是针对其长子李从曮所封授的。李从曮在后唐清泰元年（934）七月封西平王，后晋天福二年（937）五月封岐王，天福三年（938）三月进封秦王。与此同时，刘氏当进封“秦国太夫人”之号。据墓志，刘氏在天福五年（940）加号“秦国贤德太夫人”以及刘氏去世后“天子悼心于朝，王人奔命于路，抚问相继，吊膊有加”等语都显示了后晋朝廷对凤翔藩帅李从曮的笼络和恩宠。
关于刘氏的年寿，据该墓志记载：“（天福八年癸卯岁）忽一日，焚修退居，恍惚思寐，状如熟寝，奄然而终，即其年十月八日也。”可知，后晋高祖天福八年（943）十月八日，刘氏寿终正寝于凤翔府第，享年六十有七。据此推算，她应该出生于877年，即唐僖宗乾符四年，比李茂贞小二十一岁。后晋开运二年（945）乙已岁十一月二十七日，也就是李茂贞去世的二十一年后，刘氏袝葬于“先王宅”。而发掘之后的大唐秦王陵的确是“同茔不同穴”的陵寝，形制规格完全仿照唐代帝后陵制。刘氏地宫就位于李茂贞地宫的西侧，考古事实与墓志所载相符。
（三）所见李茂贞事迹
刘氏墓志不仅记载了刘氏生平家世，而且还提供了很多关于李茂贞割据及其家族世系的宝贵资料。
刘氏墓志云：“先王地称强国，武蓄胜兵，属土运之缀旒，据金方而投袂。感平王之迁洛，踵穆公治秦。长轱高锋，南取汉中之地；深根固蒂，北通绵上之山。由余怀德以匪躬，社宇畏威而蹶角。磊磊落落而称盟主，济济锵锵而显霸图。微窦融之保河西，蚁封五郡；鄙隗嚣之据天水，鸱义二邦。”“先王”显然是指李茂贞。这段墓志正是记载了李茂贞在唐昭宗西迁洛阳沦为朱温傀儡之后，逐渐走上割据的史实。墓志所云“南取汉中之地”乃是指唐昭宗景福年问（892-893），李茂贞借讨伐杨复恭、杨守亮之机兼并山南西道之事。而“深根固蒂，北通绵上之山”则是指李茂贞以凤翔镇为基础北上扩大地盘，占领六盘山以东、山陕黄河河套以西的泾原（彰义）、邠宁（静难）、鄜坊（保大）、丹延（保塞）等镇。“微窦融之保河西，蚁封五郡，鄙隗嚣之据天水，鸱义二邦”之语是撰者借西汉末年窦融、隗嚣割据的历史典故来映射李茂贞自立之实。“地称强国”、“称盟主”、“显霸图”等字眼都是李茂贞割据岐陇、建立政权的有力证据，也说明李茂贞在晚唐五代分裂割据的历史舞台上扮演过极其重要的角色。
（四）结语
刘氏墓志保存完好，全文格式规范，文笔流畅优美，叙事详尽之余极尽褒赞之辞，是难得之文学佳作，可为《全唐文》等书补遗。此外，墓志在书写上劲健美观，也是书法中的精品。在墓志镌刻上，刘氏墓志与笔者前述的现存法门寺的《重修法门寺塔庙记》同出于凤翔幕府官孙福之手，说明孙福是当时当地的，碑刻行家。无疑，这方墓志又是研究唐五代墓志及其书法、镌刻的宝贵资料。
总之，刘氏墓志是最新出土的珍贵原始资料，不仅可正补史书，还能充实史料，引起更多学者对唐末五代史研究的重视，进而推动这个时期多元政治格局的研究。
三、李从曮妻朱氏墓志
李茂贞之后，李从曮继任凤翔节度使，前后镇凤翔二十年，位列藩王，地位显赫。由于晚唐五代史料残缺不全，李从曮虽在新、旧《五代史》的《李茂贞传》中皆有附传，但都失之简略，且有很多讹误。幸而，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有题为《李公妻朱氏墓志》的墓志拓片，即李从曮妻朱氏墓志。该墓志也被收录到《唐文续拾》之中。朱氏墓志记载了朱氏的生平、家世情况，还提供了李从曮的相关事迹资料，其中不少记载不仅可以补校唐五代史籍之缺误，而且事关五代时期李茂贞、朱友谦、李存勖等割据争霸诸强，对于揭示五代多元政局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今笔者试结合史籍，对朱氏墓志进行疏证释读。
（一）朱氏墓志录文
中国国家图书馆所藏墓志拓片题为《李公妻朱氏墓志》（编号：墓志5156），收入《碑帖菁华》。拓片长70cm，宽50cm，正书书写，骈文文体，计39行，满行31字，全文共计1078字。该墓志还收入清人陆心源所编《唐文续拾》卷七之中，录文用点号句读，“”表示缺字，但有缺误。今笔者以拓片为底本，参对《唐文续拾》，将录文整理标点附下。／表示另行，凡碑别字和繁体字均改作规范简体字，个别文字为保持原貌，不做更改，文后以括号说明之。
故凤翔节度使秦王赠尚书令李公楚国夫人高平朱氏墓志铭／并序／
朝散大夫试大理评事行秦州成纪县令许九言兼监察御史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