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今
“炎帝，姜姓。”《水经注》卷一八《渭水中》引《世本》。“姜，炎帝之姓。”〔宋〕魏了翁：《春秋左传要义》卷五。姜炎传说体现了人们对远古时代一个特殊时期文明进步的纪念。
历代纪念姜炎文化的遗存，主要分布在陕西、山西、湖南等地。据《嘉庆重修一统志》，“炎帝庙”有三，在泽州府、长沙府、衡州府。又绛州有“姜嫄庙”，乾州、邠州各有“姜嫄祠”。而以陕西宝鸡为中心的秦陇文化圈最为集中。考察相关现象，可以增进对传说时代历史文化的理解。
一
徐旭生较早注意到陕西宝鸡与姜炎有关的文化遗迹。他在论证中国古代传说的历史时曾经写道：“现在宝鸡县城南门外就临着渭水，过渭水南一二里，在黄土原边上有一村，叫作姜城堡。堡西有一小水，从秦岭中流出，叫作清姜河。堡的东面约一里地的光景有一个很大的神农庙，庙前面有一个泉，叫作九圣泉，俗传为神农皇帝洗三的地方。”“姜城堡附近”“有很好的彩陶遗址，在我国历史的黎明时期就有人居住，毫无疑问。姜城堡和清姜河的名字，以及很特别的神农庙（神农并非炎帝，《史记·封禅书》中有明文，但自汉以来，二名混淆不清。这里所说的神农即指炎帝），全像是渊源有自，并非后人的臆造。”“姜姓其他的一个神话中所说的磻溪水也在这一带。”徐旭生随后还写道：“姜姓起源于陕西西部黄土原上的意见，自从我于1934年到宝鸡斗鸡台作田野发掘的时候就已经深切感觉到。由于前面所说到的姜城堡、清姜河、神农庙、磻溪水、姜氏城诸遗迹的指引，就觉得姬、姜两姓的关系从来已久，绝不能分属两族。以后研究古史，才注意到炎、黄二帝氏族均从少典氏族分出。”徐旭生：《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增订本），文物出版社，1985年版，第41～42、122页。
徐旭生曾经强调，“神农并非炎帝”，“炎帝绝不是神农”。徐旭生：《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增订本），文物出版社，1985年版，第124页。然而他在关注古族源的考察时，依然将有关“神农”的遗迹同姜姓的“炎帝”联系起来。
关于“炎帝”和“神农”之关系的理解，也许遵从汉代学者高诱为《吕氏春秋·季夏纪》作注时的意见比较妥当。高诱说：“昔炎帝神农能殖嘉谷，神而化之，号为神农，后世因名其官为神农。”参看王子今《炎帝传说及其透露的远古生态史信息》，刘征主编《炎帝文化与21世纪中国社会发展》，岳麓书社，2002年版。
而陕西宝鸡地方，“土质肥沃，无水患之忧，是原始居民比较理想的生活区域。”“气候温和，降雨量较多，是一片适宜经营农业的场所。”自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存，就表现出农耕文化的先进。以北首岭的发掘收获而言，可知当地先民“已过着以农业为主的定居生活”。“许多墓葬材料表明，当时社会已存在一定的分工。”“在中期以后，可能已经有了不甚悬殊的贫富差别。”“原始交换在当时可能已经发生。”“中期以后，原始的文化艺术有了较快的发展。”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宝鸡北首岭》，文物出版社，1983年版，第1、129～130页。这些迹象，都与姜炎传说所体现的初步的文明历史可以相合。
二
在讨论宝鸡“姜城堡、清姜河、神农庙”等遗存和姜炎传说的关系时，徐旭生还注意到，“这一个姜城堡，《宝鸡县志》说它就是《水经注》所说的姜氏城。”《水经注》卷一八《渭水中》：“岐水又东迳姜氏城南，为姜水。按《世本》：炎帝，姜姓。《帝王世纪》曰：炎帝神农氏，姜姓。母女登游华阳，感神而生炎帝，长于姜水。是其地也，东注雍水。”徐旭生指出，“实则，宝鸡与岐山虽属邻县，而宝鸡在西，岐山在东，相距将近百里。而且，姜氏城在渭水北，《水经注》中说得很清楚，姜城堡在渭水南，而渭水在这几百里内全在原中间走，没有改道的可能。然则姜城堡与姜氏城虽有两个字的相同，一定不能是一个地方。”徐旭生又写道：“岐山一带，我们没有详细调查过，但是我在那里经过，知道在那里史前遗迹并不缺乏。所以虽说《宝鸡县志》勉强附会的说法靠不住，可是两地相距并不太远，全是姜姓所居旧地，可能性也很大。而且，周弃的母亲，姜原（或作姜嫄）明白为姜姓的女儿。周弃所居的邰就在今武功县境内，西距岐山也不过几十里。因为地近婚姻相通，理也近似。”徐旭生：《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增订本），文物出版社，1985年版，第41～42页。
《国语·晋语四》：“炎帝以姜水成。”《路史》卷一二：“炎帝长于姜水，成为姜姓。”《帝王世纪》炎帝“长于姜水”之说，文献多有征引如《艺文类聚》卷一一引《帝王世纪》曰：“炎帝神农氏，姜姓也，人身牛首，长于姜水。”《初学记》卷九引《帝王世纪》曰：“神农氏，姜姓也。母曰姙姒，有氏之女，名女登，游于华阳，有神龙首感女登于尚羊，生炎帝，人身牛首，长于姜水。”《太平御览》卷五九引《帝王世纪》曰：“炎帝神农氏，其母曰姒，游华阳，感神而生炎帝，长于姜水。”《太平御览》卷七○引皇甫谧《帝王世纪》云：“炎帝神农氏，母有氏女，登为少典妃，游华阳，感神而生炎帝，长于姜水，因以氏焉。”《太平御览》卷七八引《帝王世纪》曰：“神农氏，姜姓也，母曰任姒，有氏之女，名女登，为少典妃。游于华阳，有神龙首感女登于常阳，生炎帝，人身牛首，长于姜水。”。通常以为炎帝“姜姓”由来或“生于姜水”，或“长于姜水”。〔宋〕张杲《医说》卷一《三皇历代名医·炎帝神农氏》：“炎帝神农氏长于姜水，因而姓姜。”《太平御览》卷七○引《三辅旧事》：“姜泉在岐山县。《水经注》云：炎帝长于姜水，故以名也。”或许亦可理解为“姜水”是因炎帝“长于”此而得名。此“姜水”的方位可以大体认定。《太平寰宇记》卷三○“岐山县”“渭水在县南三十里，经邑界。姜泉，皇甫谧《帝王世纪》云：炎帝，神农氏，母有氏女登为少典妃，游华阳，感神而生。炎帝长于姜水，即此水也。”《元丰九域志》卷三《秦凤路·次府凤翔府扶风郡凤翔节度》：“次畿岐山，府东四十里，一十四乡，马碛、驿店二镇，有岐山、终南山、渭水、姜水、汧水。”《陕西通志》卷三《建置第二》：“姜，炎帝后姜姓，国扶风美阳，有姜氏城。（《路史》）岐水东迳姜氏城南，为姜水。《帝王世纪》曰：炎帝神农氏长于姜水。（《水经注》）”又同书卷一○《山川三》：“横水。即杜水，一名小横水，一名米流川，一名岐水，一名姜水，俗名潢河，一名水南河，一名双溪。在县南三里，自凤翔界流入，合雍水。《县图》：杜水东南流，合漆、岐二水，俗谓之小横水，亦或名之米流川。迳岐山而又屈迳周城南，又历周原下，自下亦名岐水。又东迳姜氏城南，为姜水，与雍水合。《水经注》：周城在县东北。岐山县有姜水。《九域志》雍水在县南门外，自岐山界流入，又东入武功界。雍水自合姜水，又东迳美阳县之中亭川。”《陕西通志》卷三《建置第二》“姜”条引《路史》又说：“炎帝后姜姓国。扶风美阳有姜氏城。”《关中胜迹图志》卷一七《大川》：“岐水又东迳姜氏城南，为姜水，与雍水合。《水经注》：雍水自合姜水，又东迳美阳县之中亭川。注：谨按美阳故城在县北。”
看来，与炎帝传说密切相关的所谓“姜泉”、“姜水”、“姜氏城”，应当都在雍城方向的渭水之北。
讨论姜炎文化纪念遗迹，忽略渭北“姜泉”、“姜水”、“姜氏城”等地名透露的信息，是不妥当的。参看王子今《论秦汉雍地诸畤中的炎帝之祠》，《文博》，2005年第6期。然而，关注这些遗存与“相距并不太远”的宝鸡“姜城堡和清姜河”的关系，显然也是十分必要的。
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