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东台街,呈东西走向,大约七里长。西溪宝塔掩映于鳞次栉比的高高下下的城镇之上。街道窄窄的,一丈多宽,中间是石板路,独轮车从上面滚过,轰隆轰隆的,响声似雷。两边密密匝匝的是住宅,也是店铺。东家鱼汤面,西家臭豆腐;张家开钱庄,李家办当铺;你家开药店,他家卖泥塑;前家卖农具,后家铁匠铺。雄鸡第一次高歌时,七里长街就伴随西溪宝塔的晨钟醒了。各种市声,交响乐似的演奏起来。来自四面八方的人,络绎不绝,万头攒动,摩肩接踵。整个街道,分明是一条川流不息的河。
若是置身其间,你别想快速穿行,但也不必担心街的另一头冲进几头西班牙的斗牛。东台人是礼貌的。担着重物的或是赶着车的人,他们若是期望超前,都会亲切地唤一声“擦咯啦”,提醒你,给让个道儿。这时的你,一定会理智地靠向一边,让他通过。“下下(谢谢)”的一声招呼,使你顿生一股暖流,热到脚跟。有时,从小巷里,冒出一女郎,急冲冲地往前赶,可能是十八岁的情哥哥就坐不远处的小河边,她也会操一口嗲声的东台话,清清嗓子间关一声“擦咯啦”,这声音,逗得你挪不上前,回家后三天寝食无滋味。这特有的市声,在街道里是此起彼伏啊。只要听到这一声“擦咯啦”,保你八辈子忘不了。这吆喝,一直延续到新中国诞生后,改革开放前夕。
不就是叫人给你让个道儿吗?古代帝王,则是鸣锣开道,高举“肃静”和“回避”两块巨牌,哎吆喂,干吗这么排场,造这么大的气势;今天的一些粗人则骂道“好狗不当道”,啧啧啧啧,怎么这样野蛮呢;俄国的普希金就比较智慧,当他的文敌狭路挡道,并侮辱他说,对于狗一样的人,决不给他让路,普希金却憨厚地答道,不,我却让。北方人对人忒客气,想人让路,憨声说道“劳驾”,江南人则操吴侬软语,轻轻道“让一让(娘娘)”,那声音好似啁啾呢喃。至于七仙女不给董永让道,就另当别论。东台人的招呼是特别的。同样是提醒别人让路,一声“擦咯啦”,体现着关爱他人的情义。
东台老街,现在已经“人间蒸发”了,被大型推土机推进了历史,只在一旮旯,保留了一点历史的影子,缩微的活化石。登台亮相的是,仰之掉帽的直插云霄的摩天大楼,美轮美奂的休闲娱乐的步行街,流光溢彩的宽阔笔直的大街。旧时代黑白写意的城镇,眨眼幻化为彩色工笔的都市。大街上快行线、慢行线、安全岛和人行道是泾渭分明了,人们能够从容走路,甭让路了,不再担心被“擦咯啦”。如果你是一个细心的人,那么这个变化一定使你惆怅。
现在人和人之间疏远了,甩棍子也打不着了。过去,端一碗饭走一条巷子,尝遍百家菜;当下,对门也不认识谁是谁。两下考量,我倒愿意,回归从前,逛东台七里老街,去摩肩接踵,让厚道友好的东台人“擦”一下子,让纯美的东台姑娘撞一下我的腰。真的!
(《东台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