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我最爱的外婆
野花朵朵招展我的青春，山风咽咽唱着我的乳名。晨辉初现，东方泛白，抓一本书，我在山坡放牛。年少的我，踏着山雨伴奏泉水天籁般的声音，和桃李的枝头一起在山风里浪大。只是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再美的江南也是一纸空白糊涂地画下些零碎的故事。
早饭的时候，山野里响起了我外婆的唤声。山风鼓动着外婆唤我的乳名，一直把我和牛儿唤回家。
外婆，我最亲的人，一手抱着我，一边熬着小米粥，在我还不会吃东西的时候，把嚼烂的碎食填进我的口中，把我养活。我的父母，为生活所迫，不甘于一辈子窝在穷乡僻壤，出去寻找年少时丢失的理想。走了很久，没有回来，留给外婆的，只是无尽的等待。外婆带着我，每天站在黄昏的山门前，向村口眺望，祈盼着我父母的归来。可是，等来的，只是外面回乡的人带来的我父母的消息，却总也见不到他们的身影。每次外婆听到归来的人说我的父母很平安，外婆便带着我静静的回家，眼睛里神情是喜是忧，是我理解不了的神色。
我问外婆为什么不叫父母回来。外婆总是叹叹气，说孩子长大了，走自己的路去了。说完这句，便是抱着我，摸着我的头说，我总有一天也会离开她，到山外去寻找属我的地方。这里的山再美，这里的水再甜，这里的人再亲，也留不住要走的人。
放牛的时候，我总是躺在山坡上，看着白云，呆呆地想，很远很远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可是，远远的那些大山，挡住了我的视线，挡住了山外的风景。我总想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有着如此无穷的魅力，拐走了我的父母！
于是，我终于决定离走。去看看山外的世界。我想出去寻找我的父母，告诉他们外婆每天都在等着他们的消息。可是我不知道该走往哪个方向，又不敢问外婆，怕她知道我想离开。外婆是不会阻止我走向山外的，只是我走了，她便要伤心了。我决定到村子外最高的山顶，白云峰，去看看。在最高的山顶，一定可以看到山外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我的父母是要去寻找他们的理想，外婆说他们去了一个很繁华的地方。我总以为，我只要在山顶上向四方远望，看山下的哪个方向最繁华，那里一定有我的父母。
这么想着，我便偷偷地去了白云峰。
一路上去，山腰上都住着人家。正是春忙时节，农民都在水田里插秧。熟悉的景色让我感到温馨，没有犹豫地一直向上爬去。春天，早上还是晴空万里，中午却半空升起了云烟。当我走到山顶时，山里山外已在雾海中间，什么都看不见，一切是迷了。
失望着回来，外婆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依旧像往常一样，带着我去黄昏的山门前，向村口眺望，祈盼着我父母的归来我便没有就这么放弃。山外的世界，冲击着我的脑海，让我内心不能安稳。夏天来临的时候，我决定再一次去白云峰。
当我到达了山顶的时候，风，爽快的风，吹拂着的胸膛，心和眼界，一下子开阔起来。当我努力睁大眼睛向四方望去时，我失望了。山！还是山！白云峰的四周都是山，看不到繁华的天堂，一切都那么熟悉，此时却如在梦境，一切的企盼，是那么的遥远。最远处，是山和天际模糊的交合，模糊到看不清楚任何事物。我只恨山不再高些，我好摸着天际，如果真有天梯，我也一定会一步一步爬上天边，去看我山外的世界！
当我失望着回来的时候，外婆，含着泪花，说我总有一天会像我的父母一样，离开。去山外寻找属于自己的天地。其实，当我第一次去白云峰山顶的时候，她已经察觉，只是她不敢相信，我会这么快就想着离开她。
而年少的我，并不完全能体会，外婆很怕我离开却又是在等待着我离开那一天的那份滋味。
当这一切发生的那年，我10岁。外婆却已经快60了。
从此，我没有丢弃手中抓着的那些书本。我在书山里寻找山外的世界，寻找山外的繁华。一个年轻的身影，在晨曦的美丽中茕茕孑立，长夜孤灯在晨色中黯淡无语。
就这样，我走出了山。去了一个真正繁华的地方。那里的人们，称之为城市。
寒暑易节，时空流转。临风而立，我站在这北方的窗台，中秋的窗台。今夜，我在灯火阑珊里，看到月圆，看到人聚，看到了故乡的外婆守望冷清的月。
我想念着家，想起了家里的外婆。一个家也许不会有很多的人，但一定要有爱。人活在世界上，也许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但至少还要个盼头，才不会意冷心灰。
北方，平原的北方，宽广得像个胸膛。我在这里找到了许多的理想。
从此，我的精神，还活在山里。
山，是伟大的。外婆，也是伟大的！
外婆也是座山。外婆的身影，化作了一座大山，在故乡静静的祈盼，等着我的消息。也许，她还是向当年祈盼我的父母一样，她明白我长大了，该走自己的路，不能留在她的身边。也许，只是她已经习惯了，习惯在山口祈盼着归来的人们带给她我的消息，说我在外面一切都很平安。
夜夜祈盼，夜夜伤感。外婆活在祈盼里，我活在外婆的山里。只是如今渐渐明白，当年外婆带我在黄昏的山门口祈盼我的父母归来的时候，那种心灵孤独的滋味，思想感情的复杂。当外婆听到她的儿女一切平安的时候，她是那么的满足；可盼来盼去，却总也见不到儿女的身影，她又是那么的失落。离开了一座山，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只剩下亲人的互相盼望，才明白没有了水，没有了清泉，没有了风景，山只能成为记忆。
明月作证，今夜我给外婆寄了封信。信，这么写道：“外婆，今年过年我一定回家，回家陪着您，陪着山。”
2005－9－1于华北电力大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