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回家已经很晚了,安语却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发呆,翻来覆去,不能入睡,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打在梧桐树的树叶上,沙沙地作响。
夜深人静,秋风肃杀,“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可是思绪却如骏马奔驰在草原上,根本无法驾驭。上高中的时候,有次老师要抽背《秋声赋》,叶安语是语文课代表,自己知道一定要起到模范带头作用,于是自习课别人都在写作业,她捧著书,磕磕巴巴地背了一遍又一遍《秋声赋》,背到倒数第二段不是多了个字就是少个字,就是没办法背齐全,正在背第三遍,马尾辫被人使劲地拉了拉,安语恼怒地转过身来刚想发火,却见邓晋川忍无可忍地叹了一口气,将做了一半的物理卷子撸到一边,正脸对着她,一口气地将那段文字一个字不错地背了下来:
“嗟乎!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
背完了气定神闲地对她说:“叶安语,谢谢你啊,本来我是打算做完了卷子再去背课文的,结果听你念了了这几遍。我全都会背了。谢谢你的成全。”成全两个字他咬得特别清晰,仿佛真的是大恩不言谢,尽在不言中那种意味。
安语看着他无言以对,邓晋川也在看着她。
正好那是个阳光很好的黄昏,一束夕阳正好透过窗户照在他英俊的侧脸上,暖暖的橘色印在了他漆黑纯净的眸子里。他的嘴角还挂着若有如无的笑意,细长的手指优雅地转动着手中的铅笔,
安语的心底的某根弦砰地被什么拨动了一下,然后就这样断了。
从那天起语文课代表叶安语怀着一颗忧郁的心,发觉自己爱上了那个下午对着她背诵《秋声赋》的邓晋川。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又捱过、几番秋色。相思处、青年如梦,乘鸾仙阙。肌玉暗消衣带缓,泪珠斜透花钿侧。最无端蕉影上窗纱,青灯歇。”
日记本里夹着心形的落叶,抄写着关于秋色的古诗词语,就连作文里都充满了淡淡的惆怅,可是安语是语文课代表啊,她的笔记本里的诗词是表示她在努力提高古典文学修养,作文里的惆怅也被老师夸赞写作手法越来越细腻,没有人会想到经常笑地没心没肺得叶安语,就突然在某个秋日的黄昏陷入了她人生中第一次恋情,就连她的同座位何晓薇也不知道。
但是暗恋这种事情,大约只有除了暗恋的那一方觉得可以瞒得了天下人。
事情的起因居然是何晓薇。
何晓薇喜欢着邓晋川,叶安语是知道的。自从那次学校秋季运动会,邓晋川作为班级男子篮球的绝对主力,带领着球队拿到了年级冠军,何晓薇就开始喜欢上了邓晋川了,但是叶安语也知道,何晓薇经常会喜欢上别人,今天是篮球冠军,明天是长跑冠军,后天又是数学竞赛冠军,她见异思迁的速度基本上与学校开展活动评比的速度保持一致,每一个拿过冠军的男同学,都受到过何晓薇仰慕。
但是这一次,何晓薇居然要把暗恋变成明恋,她拉着叶安语策划着要向邓晋川表白。
“每一次都是暗恋,每一次都没有结果,每一次我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次我一定要说出来,哪怕被拒绝,也要说出来。”体育课上,何晓薇拉着叶安语悲壮得如壮士断腕。
“可是,马上就要举行冬季跳绳比赛了,你不再考虑考虑吗?”叶安语忧虑地说。
与好闺蜜一起爱上了同一个人,这件事情对她来说,的确是狗血而纠结的,可是聊以安慰的是马上就要举行的跳绳比赛。
“不用再考虑了,我不希望以后说起我的初恋居然是一个跳大绳的。”何晓薇斩钉截铁地说,“而且我也知道,邓晋川还没有女朋友。”
邓晋川是没有女朋友,虽然觊觎做邓晋川女朋友位置的人很多,但是都没有上位得逞。
叶安语想,邓晋川对每一个同学都是彬彬有礼,对每一个人都和蔼可亲,甚至对每一个同学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除了对自己的时候,他时不时地就会流露出冷嘲热讽神情。
比如,某个立体几何题目她想了一堂自习课也想不出来,下了课还在趴在课桌前苦思幂想,邓晋川从外面回来,走过她的桌位时瞥了一眼,站住了,直接拿起她的铅笔,在图上画了一道参考线然后扔下笔就回座位了,留下叶安语呆呆的盯了那道线,看了两遍之后才觉得突然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整个题目很快就迎刃而解了。
叶安语回过身去期期艾艾地表示感谢,邓晋川却不像他对待其他同学那样礼貌而谦虚,而是看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地回了一个字:“猪。”
想起他对自己的态度,叶安语不无心痛地想,如果命中注定与他无缘,那如果何晓薇能够和他成为一对,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那你能不能把这个帮我递给他?”何晓薇给了一个纸折成的千纸鹤。
“这是什么?”叶安语没有接过,她盯着那只折得肥嘟嘟的千纸鹤,怎么看都像一只老母鸡。
“情书啊。”
“啊?为什么要让我给啊?”叶安语说,心里隐隐作痛。
“那也不能是我自己亲自给啊。”何晓薇说,“如果人家不同意,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那我..”安语想说如果他同意了,我不是很心痛啊。
“又不是你向他表白,你又不会没面子。再说了,反正邓晋川也从不给你面子,也没什么可丢的了。”何晓薇大大咧咧地说。
安语把额头靠在了双杠上,冰凉的触觉让她晕眩的脑子清醒了一下。原来在大家的眼里,自己与邓晋川的关系竟然是这样的。
“好吧。”她无奈地说,“我帮你给啊。可是结果我不负责啊。”
“那你想负也负不了责任啊。”何晓薇嘟嘟囔囔地说,“你下了课就帮我给他吧,快一点,速战速决,早死早超生呢。”
叶安语看着远处足球场上正在奔跑着矫健的身影,又抬头看了看天,原本万里无云的蓝天,不知道何时起了阴霾,无比幽怨地想,“一点不错,早死早超生。”
“这是什么?”邓晋川看了看那只肥胖的千纸鹤,皱着眉头问。
下课时,何晓薇找了个理由去操场,叶安语硬着头皮去履行何晓薇交待的任务。
“情书啊。”叶安语永远是嘴巴比脑子快,顺嘴就说了出来。
“哦。”邓晋川看了她一眼,饶有兴趣地问,“你写的?”
叶安语腾地红了脸,连忙摇着双手,“不,不是我,不是我,是何晓薇的。”
“哦。”邓晋川淡淡地应了一声,就将千纸鹤放进了抽屉。
“你也不看看?”叶安语可怜巴巴地问道。
“马上就上课了。”
“还有五分钟呢。”
邓晋川挑了挑好看的眉毛,“给我的情书你着什么急啊?”
“我好奇啊。”叶安语皮厚地说。
“切,八婆。”邓晋川白了她一眼,自顾自地从书包里取出MP3,用耳机堵住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