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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幽幽出神

夜色浓浓。

媚娥宫里微透了一点光焰,宫室一侧,冰花窗格子敞了半扇,媚君心倚在窗前,凝眸远望,看宫墙外万家灯火,七夕将至,天河里一弯鹊桥,为牛郎织女牵起了姻缘线,她形单影只地站在殿上,宫闱深深,大殿上又是如此冷清寂寥,想着校尉府里那两个人儿成双成对、芙蓉帐里春色融融,她心中更是抑郁苦楚。

情悠悠,恨也悠悠。情也罢,恨也罢,何时方休?

轻叹一声,砰然关上小窗,她踱至床前,凝眸望着纱笼中昏黄的烛焰,幽幽出神。

哐啷——

关上的小窗猝然大敞,一道人影旋风般掠入宫室内。

“谁?”媚君心霍地转身,惊叱。

“媚儿,是我。”不速之客闪身上前,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唤。

“叱翱?”她浑身一震,突然推开他,急急往后退,“你来这里做什么?”夜闯禁宫,多危险!推他不走,她咬咬牙,嗔然道:“这么晚了,不去陪你的琴心,来这里做什么?回去!快回去!”见不到他时,总想着他;见了他,又总是将他推开。心中无奈痛楚,诚何以堪?

“媚儿!”心中依恋着她,七年都不曾忘怀的人儿,如何能轻易放手?叱翱不退反进,往前跨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退到了墙角,她也急了,发了脾气:“不要叫我媚儿!媚儿七年前就死了!我是圣上的女人,是贵妃娘娘!你快走!快去找你的琴心去!”倔强如她,即使在乎他,即使十分嫉妒琴心,口中吐出的却是伤人的话。

叱翱也恼了,喉头低嗥一声,双拳击在墙上,“我要媚儿!只要媚儿!”在琴心身上寻不到那份喜爱之情,对媚儿,才是由衷地喜欢!“不要再骗我!”他那敏锐的目光如箭一般射来,穿过她的眸窗,透入心口,“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想让我留下,想让我一直陪在你身边。每次我离开时,你的眼睛都在哭泣!”她的那种渴求温暖呵护的眼神,如网般罩来,网住了他的心。即使是现在,她推开他时,眼底却隐了泪光,这样的眼神,叫他如何离得了她?

狼般敏锐的感触力,使得她心中压抑的纷扰思绪,赤裸裸地袒露了,只是倔强好强的性子让她避开了他的目光,不肯坦白心迹。

不容她再次推拒,叱翱又抱住了她,耳鬓厮磨,如同当年初相逢一般,他的唇抚摩在她的面颊,炙热的温度,肢体语言流露的真切关怀,委实令人难以抗拒!她咬得发青的唇不停颤抖,眼睛里浮了一层水壳,心灵深处最脆弱的一根弦总是被他轻易触动,强自支撑了许久,她终于软了娇躯偎入他怀里,颤着声儿道:“这辈子,只要我一个吗?”感觉他点了头,她放纵自己真切地回搂着他,“那么,休了你家中那个女子!给她些银子,让她另择夫婿!”她始终是个好强的女子,怎能容忍与旁人瓜分一份情感!

“好!”毫不犹豫的,他点了头,满心满眼只装着她的影子。

年少时的记忆太过深刻,七年前,他就认定了这个人儿,狼族里择偶的定律,刻在他的骨血中,一旦认定了一个伴侣,终身不离不弃!

“什么时候跟我走?”想带她离开这里,他感觉得到,她在这里一点都不开心!

“嘘!先别说这些。”

她不愿想太多,不愿想以后的事,只在今晚,让她彻底放纵一回!朦胧了目光,她踮起脚尖,一点点地靠近,主动吻了他。这一刻,二人敞开了心怀,尽情地拥吻,激情地缠绵,从脚底心到手指头流蹿着阵阵颤栗,交叠着最原始的冲动。

纱笼里的光焰摇曳,在纸窗上投映了一双拥抱缠绵的影子,窗子对面,隐了一双猎豹般凶悍的眼睛,隔窗窥探,宫墙婆娑树影里,弹出一声冷笑……

破晓时分,叱翱回到了校尉府,进了厢房,只见琴台上落着几根断了的弦,房中不见了琴心的身影,红木圆桌的桌面上,摆放着几碟可口的菜色,酥油饼、鲜竹卷、椰蓉汤丸、蒜茸酸梅,莲子羹是热的,白瓦瓷镶金边的茶盏里沏好了毛尖香片,茶盏上升腾着雾,气香怡人。

看着这一桌早点,仿佛看到了贤惠持家的娘子,用柔情蜜意添置了饭菜,舒适与真切的气氛洋溢在这个房间里,带着家的温馨。

琴心,这个乖巧伶俐的女子,让他感觉身边如同多了一个亲人——乖巧而又羞涩的妹妹!过些日子,他会让这个妹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许一门好夫婿。

唤了几声,不见琴心回房,他独自用罢早膳,换了武职官服,牵了吉光出门,——今日,天帝要提拔他的官职,允了他上朝参议政事。

骑马出府,看了看天色,清晨雾霾笼罩,宫城那头也灰蒙蒙的……

辰时三刻,光启殿。

鼓声响起,殿门敞开,众臣脱鞋入殿,左右跪坐,手持朝笏,叩见圣驾后,元老级的臣公手持奏本出列,吹嘘着大宗江山如何了得,民间百姓如何心悦诚服,其间却有两人一言不发——叱翱、兀刺。

叱翱入殿后跪坐于武职官员一列,面向文官中一个老臣,此刻正瞅着那位老臣的肚子,大腹便便的老臣平日里搜刮了民脂民膏,滋润了小日子不说,整个人也发福得厉害,跪在那里自诩廉俭的模样,滑稽可笑!

同样跪坐于武职一列的兀刺斜眼瞄着叱翱,腹中冷笑,笑中含了幸灾乐祸的意味,像是在等着看一出好戏。

仅仅用了一盏茶的工夫,天帝觉得厌了、倦了,无心再去听臣公们粉饰太平的言辞,早朝草草收场,众臣退朝下殿,天帝召了两员武将随驾入了掖庭含光殿,殿门砰然关上,随驾而来的叱翱站在殿上,等着圣上口谕提拔他的官衔。兀刺在旁面泛冷笑。

天帝召两个人上殿后,并未颁下圣旨赐封官阶,反倒一言不发地瞪着其中一员武将,许久才出了个声:“叱翱,琴心这女子待你如何?”

“好!”叱翱极快地点头,从脑海里唤出琴心的影子,一丝亲情滋生心中。

天帝慨然一叹:“家有贤妻就是福,叱卿家可得好好珍惜。”

贤妻?!叱翱眉头紧锁,直率地答:“不!我要的女子不是琴心!”

听到这个答案,天帝却未发火,沉默片刻,他突然古怪地笑了笑,“你刚刚说什么?”

“琴心不是我想要的女子!”叱翱无畏地看着圣上。

“很、好!”天帝古怪地笑,笑意却没有漫入眼底,“琴心不是你想要的女子,那么……”你想要的是哪一个?无须问出口,他也知道答案,但,他仍给了叱翱一次反省觉悟的机会:“你想仔细了,果真不要琴心这个女子?”

“是!”敏锐地觉察了圣上隐忍的怒火,他的回答依旧十分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很、好!如此看来,她也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了!”暴戾地一笑,天帝背过身去,不去看这个死不悔改的愚顽臣子,目光转而落在兀刺身上,暗中使了个眼色。

明白圣上的意思,兀刺上前两步,从御前侍卫手中接过一只方形的檀木盒子,双手平托着这只盒子,走到叱翱面前,冷笑着问:“叱校尉,这是圣上特意为你准备的一份大礼!”

盒子端到面前,叱翱隐隐嗅到一股怪异的血腥味,盒子里飘出一种死亡的冰冷气息,在狼群里生活过的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于是,他出手如电猛地掀开了盒子。

盒子上裹的白布被掀开的一刹那,他看到了琴心的头颅!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惨白的面容上残留着惊恐悲伤的神色。看清盒子里装的东西,叱翱的眼睛也一下子睁大了,他突然嘶吼一声,眼中迸射出凶野锐利的光芒,如狼般缓缓弓下身躯,瞬间爆发的力量使得那劲瘦矫健的身形如离弦的箭****出去,扑向天帝!

同一时刻,媚娥宫中。

一名宫娥由门外急奔而来。

“娘娘!娘娘!”

步履急促,奔入殿内的宫娥冲正在梳妆的贵妃娘娘禀告:“圣上派了韩太医来看望娘娘。”

“哦?”媚君心不慌不忙地取了簪子来,插入发髻,一面端详着镜中的发髻形态,一面询问:“他人呢?为何不进殿来?”

“奴婢也觉着奇怪呢!”宫娥心头纳闷,“奴婢本想领他来见娘娘的,可他偏要独自去天香亭,奴婢怎么也拦不住他。”

媚君心放下梳子,摊开右手,看看掌心敷了药淡去许多的伤疤,喃喃自语:“这人究竟想干什么?”那日,他为何帮着她圆谎?她分明没有患什么心疾!“天香亭是吗?本宫这就去瞧瞧!”说着,起身走出门去。

领着娘娘到了天香亭,宫娥四处张望,不见韩太医的踪影,嘴里嘀咕:“怪了,他方才明明就在亭子里呀,怎么会不见了?”突然,宫娥瞪大了眼,似乎发现了什么,一迭声地惊呼:“娘娘,快看、快看哪!”

媚君心顺着她手指的方位望去,只见荷塘边摆了一双男子的布鞋,看看池中,水面层层激荡,搅乱了一池荷叶。

“娘娘,这池子里莫不是闹了水鬼?”宫娥吓得花容失色。

“朗朗乾坤,哪来的鬼!”只怕是那位韩太医一时兴起,跳到这池子里玩起水来了?她想着,觉得有些荒唐。

这时,池中的水骤然涨了上来,一人冒出水面,游回岸上。

“韩、韩太医?!”宫娥看清游上岸的那名年轻男子,惊得眼珠子险些掉了出来,“您怎么跳到池子里去了?”

韩重生提起衣衫下摆用力一拧,拧下一大片水渍,再拎起鞋子往脚上一套,他整整衣衫,保持儒雅的风度,走到贵妃娘娘面前,摊开右手,手心托着一枚龙鳞斑斑的璧。

“这、这……”这分明是昨日被天帝抛入荷塘的那块璧!媚君心惊喜万分,急切地从他手中拿回璧来,取出红绳穿入环孔里,牢牢握在了手中。

看她喜不自禁的模样,韩重生温和地笑问:“娘娘似乎十分珍视这块璧,想必是情人所赠的信物吧?”

“你、你……”太医说这话也没个顾忌?这人真是奇怪!媚君心急忙斥退了宫娥,没有旁人在场,她开始仔细打量着他,神色复杂地问:“又是圣上差遣你来试探本宫的?”

韩重生笑吟吟地答:“下官受命来送一块千年寒玉给娘娘治病,只是方才一不小心,把那块寒玉掉到了池子里,下水寻了许久,只寻到了这块璧,看来,娘娘与它的缘分未尽哪!”

媚君心呆呆地看着他,简直已说不出话来!这人撒谎的口才委实不太高明,且,自命清高的人也无须来巴结她,那么,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美目深注,她想要看清这个人心里所想,却只看得他善意温和的笑。对着那张笑脸,她却叹了口气,“你这人有趣得紧,只可惜……”

她话未说完,他却了然于心,“可惜我只为天帝效命?娘娘看错了韩某!”

“哦?”她惊异十分,“错在哪里?”

“娘娘有所不知,韩某是被天帝派遣的人手绑进宫来的。”他苦笑着摇摇头,“游方郎中,只想救死扶伤,从未有过贪图权贵的私欲,只不过如今已是身不由己!”

“医官院不乏医术高明之辈,他为何偏要将你绑进宫来?”她心中纳闷。

韩重生笑道:“娘娘进宫数月,难道没有听说过宫闱里那个‘不是秘密的秘密’吗?”

“不曾听说。”她摇头。

“娘娘看看这后宫,难道不觉得缺了点什么吗?”

“后宫佳丽如云,什么都不缺……”

“不!还是缺了一样!”

“缺了一样?”媚君心颦眉细想,恍然一笑,“对了,后宫缺了一位皇后!”

“不错!”韩重生颔首道,“后宫佳丽如云,可惜至今没有一人能为天帝生下一男半女,皇后宝座也一直悬而未决。”

天帝患有不育之症?!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绝子绝孙的人掌了江山又如何?美目流波一转,媚君心嫣然巧笑,“你若能医好圣上的隐疾,延续了大宗暴政,黎民百姓也会牢牢记着你!”

“娘娘莫要说笑!这种顽症,下官也觉得棘手!”韩重生故作苦恼地皱皱眉,却又忍不住莞尔一笑,“娘娘若是想为圣上生个龙种,下官自会竭尽所能!”

“你当真不想医他的病?”她盯着他的眼睛问。

韩重生沉默片刻,叹道:“十七年前,我曾被人逼下悬崖,多亏谷底采药的郎中出手相救,这才死里逃生。我拜郎中为师时,曾发下毒誓——这辈子我只救人,绝不伤人!但是……”话锋一转,这温和儒雅的男子眼中竟也迸出了仇恨的光芒,“只有天帝是我在这世间唯一不想救的人!”

“你与他……有仇?”她隐隐猜到了。

他默默点头,思绪沉浸在悲痛的往事中,叹道:“琅邪山下有一片村落,我幼年时就住在那里。十七年前,卜玄子的预言,惹得天帝大怒,派兵屠村烧山不留一个活口,当年的我抱着刚刚出生的弟弟,逃到山上,我把弟弟藏在一个洞穴里,独自去诱开追兵时,被他们逼下山崖!”

“琅邪山?!”她吃惊不小。

看看她手中的璧,他的眼中闪动着异彩,从衣襟暗囊里掏出一枚孔雀石珠,往璧中间的环孔里镶嵌进去,居然吻合得天衣无缝,浑然融成了一体。

“这、这孔雀石珠,你从哪里得来?”珠联璧合?!这世上哪有这种巧合?看着手中两件嵌连起来的珍宝,她直觉地认为这两者原本就是合在一起的,定是遭遇了变故,才硬生生地被分割拆散了。

“请娘娘先回答我,你手中这块璧,是从哪里得来的?”他的表情异常凝重,问话时紧张得有些颤了声。

“七年前,一次机缘巧合,我才得到它的!”鹊仙桥上的订情信物,珍藏至今,也算是帮她续了前缘。

眼中泛了柔光,她情不自禁地把璧贴吻到唇上,他看得心头微微一动,却见她神色猝变,缓缓地将璧移开,唇上随即滴落了几点血珠!他这才发现她手中浮着龙鳞斑纹的璧有了一丝裂纹,裂开的细缝边缘如同刀片般锋利,她的唇被它割伤了!

怔怔地看着璧上的裂纹,心头不由得蒙上一片阴影,她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这个预感很快便得到了证实——

伴随着一阵仓皇奔来的脚步声,内务府太监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太监神色慌张,不顾宫娥阻拦,强行冲入天香亭,口中急喊:“不好了!出大事了!圣上和叱将军在含光殿上打起来了!”

晴空炸响了焦雷,震得媚君心耳内嗡嗡作响,惊问:“什么?!”

擦擦额上汗珠,太监喘了口气,道:“圣上杀了那个叫琴心的宫女,命人把她的头颅砍了,装在盒子里送到叱将军眼前,叱将军看了,突然发了狂冲圣上扑杀过去,圣上拔剑相向,两个人就打起来了。”

“琴心死了?!”惊闻噩耗,媚君心大惊失色,拎了裙摆飞也似的奔出亭子,直奔含光殿。

“娘娘——”

韩重生跛足追出几步,没能追上她,眼睁睁看她如飞蛾扑火般扑向了含光殿,他怅然站在原地,苦叹:宫中有禁卫兵,含光殿上也有御前侍卫,天帝叫这些警备按兵不动,自己却与臣子大打出手,又派了个太监来传消息,分明是布了局的!

天帝疑心太重,布局试探一番,如若她对他不忠……天帝惩戒妃子的手段,这位娘娘恐怕尚未领教!

一听叱翱出事,媚君心方寸大乱,未及细想就奔向了含光殿。冲进殿内,抬眼望去,她倒吸一口凉气!

殿上围了很多侍卫,每个人手中都引满了弓箭,扣弦的箭齐齐指向忤逆犯上的那名武将!

殿上拳风霍霍、剑光闪闪,两个人影搏斗不休。

此刻,叱翱的身上已添了剑伤,越发凶野如狼的目光罩向天帝,以不可思议的惊人速度挥出的掌影连成一片,片片如刀,势如破竹,直取天帝颈项。

雄浑的啸声震痛鼓膜,震得大殿嗡然作响,天帝狂怒地咆哮,眼中血芒暴涨,绷如弓状的身躯迅猛扑闪,挟凛凛杀气挥舞利刃,杀出一片森寒光弧,斩向劈来的掌影。斜切如刀的掌影不退反进,悍然迎刃而上,即便是断了这只手掌,叱翱也要将敌手击毙掌下!

争斗的场景惊心动魄,媚君心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一咬唇,竟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猛然插足于二人中间,面向叱翱,将天帝挡在了背后。

剑光、掌影,瞬间停顿!

天帝看着她扑来,看着她倔强地挺直了背,甘愿冒险也要挡了挥向叱翱的剑招,他神色古怪地嗤笑,缓缓收剑。

叱翱凝视着她的眼睛,看她眼底一丝惊悸,流露心声: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他攥得隐隐发颤的拳头,缓缓、缓缓地松开。

她竟然张开双臂将天帝护于身后,不惜与他敌对,也要护全这个暴君!——她摆的姿态如此明显,叫他如何再自欺欺人?松开垂下的手指隐隐抖动,膀臂上血流如柱,忍了痛,与她对视良久,当她眼底浮了哀求之色时,他隐了受伤的神色,从兀刺手中接过那只檀木盒子,一言不发,独自走出含光殿。

天帝没有下令将他射杀,居然让他走了出去。

见他平平安安地离开,媚君心这才松了口气,浑身冒了一层虚汗,几乎脱力。

“爱妃!”天帝扳过她的身子,迫得她不得不面对他,“你这么急着赶来,是担心朕的安危?”

“圣上万金之躯,若有半点闪失,臣妾怎能坐视不管?”目光闪了闪,她巧笑媚兮。

“大逆不道!”蓦地一声喝,天帝愀然作色,“朕,留不得他了!”

“圣上要杀他?”媚君心笑容一僵。

“爱妃也盼着朕下旨将他处斩?”

“不!”

极快地摇头,她笑得更是妩媚,软哝哝的语调,带了女儿家撒娇的意味:“叱将军救过臣妾一命,臣妾怎能以怨报德?况且……圣上乃一国之君,又何必与一个野性子的蛮孩子计较?”

“哦?朕倒是忘了,他还救过爱妃一命哪!”天帝血瞳里诡芒一闪,不知为何,竟然顺了她的心意,“也罢!朕姑且饶他一命,明日就下旨将他逐出京城,永世不得踏入宫门半步!”

心头一凉,被掏空了什么似的,媚君心脸色煞白。

天帝盯着她发白的脸色,“爱妃气色不佳,是不是又犯了心疾?你不必为朕的事劳神,回去歇着吧!”

“臣妾告退。”媚君心神色黯然,欠个身,独自离开。

“圣上为何不宰了那头野狼?”兀刺愤愤不平,咬牙问。

“急什么?”天帝坐回龙椅上,用帕子擦拭饮血的剑,特意交代了左右侍从,“赶紧去撤了媚娥宫的守备,今晚要是有人擅自出宫,不得阻拦也不许声张!”

侍卫依令而行,兀刺也不再贸然出声,大殿上只听得擦剑的沙沙声。绸缎的料子摩擦在剑锋上,擦不净血渍,反倒把整柄剑抹成了猩红色,天帝扣指弹刃,散着森寒杀气的剑身嗡嗡颤动,闪出一抹血光……

傍晚时分,北郊坟岗。

秋风萧瑟,黄叶飘落,一只猫头鹰叫声阴恻恻的,为这凄凉的坟岗凭添了几许阴森,鬼火簇簇,坟头飘忽。

叱翱孤身一人站在岗上新添的土坟前,几乎化成石雕,旋过耳边的风,化作了声声呼唤:

官人,琴心等你回来——等你回来——

如同失去了一个亲人,叱翱脑海中总抹杀不掉檀木盒子里那双泣血圆睁的眸,义愤填膺,却,强自忍着,想着媚儿张臂护着凶手时哀求的眼神,他不得不让步,也不得不放弃来京城的目的,忍着这口气,忍得心口的揪痛,他缓缓蹲了下来,双手在坟前刨挖出一个坑。

他在埋琴,埋掉琴心带来的那具琴,琴上断了弦,本就是残琴了,睹物思人,他只有埋了它,什么都不带,转身正要离开时,骤然发现树底下一道人影,风中捎带着熟悉的气味,那是……“媚儿?!”惊喜地唤了一声,他往前跨出两步,忽又敛了足,隔着一段距离,看着树下人影。

擅自离开宫中,媚君心独自来了坟岗,在树下站了很久,默然看着他,原本只想在他离开京城之前,再来看他一眼,然后断了心中的思恋,可是,真个见了他,她又不舍得离开,一直站在那里,直到被他发现。

她走了过去,仰脸看着他问:“为什么不说话?”

双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暗自握拳不语。

目光微转,她看了看那座新坟,“是我害了她!她本可以和你一同过宁静祥和的日子,是我……一再的奢求太多!”慧黠如她,也为情所困,做了傻事!此刻心中懊悔,也无济于事。

久久等不到他的回答,她眼底满是苦楚、不舍,却倔强地咬了唇,强撑着一抹笑颜,“叱翱,再抱抱我,好吗?”闭上眼,等了许久,听得脚步声从身旁移开,她苦涩地笑,“你要走了吗?”

“是。”终于出了个声,他答得干脆利索。

绝望地闭上眼,这一刻,她准备好了,断了心中千丝万缕的情思,彻底断了,然后,让一颗心完全被毒火灼烤,只怀着一腔的恨,去毁灭仇人、毁灭自己!

“珍重!”颤抖地微笑,不等他离开,她先行往背道而驰的方向迈出一步,但,突然之间,她的手被他牢牢牵住!

“跟我走!”

耳边轻轻的话语,却在她的心湖落下巨石,激起千层浪。霍地转身,她惊愕交错地看着他,黑夜里,他的眸子灼灼发亮。

“叱翱……”想抗拒这份诱惑,她拼命地回想亲人在血光中的惨号声,耳边却只听得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冷不防被他抱进怀里,结实的胸膛呵护着她,几乎将她融作一泓秋水。“媚儿,跟我走,天涯海角,永不分离!”牵牢了她的手,他的目光无比坚定。

心头激荡,她冲口就答:“永不分离!”话落,忽而笑着落下泪来。

他的眼睛好亮好亮,只装着她的影子。“媚儿,你答应了?”牵了她的手,他开心地仰天长嗥,不远处,吉光闻声而来,欢嘶着奔至二人面前。

抱着她纵身跃上马背,叱翱抖开缰绳,跃马奔驰,沿郊外小路,绕过城门,捡捷径而行。

前方,忽来一道白光,咻的一声,一支利箭划空射来,钉在马儿蹄前。

吉光惊嘶一声,扬蹄人立而起。道路前方,闪现了人影,车马挡来,断了退路。

天帝亲御戎装,率领御林军,堵在了路上。

“爱妃,你擅自外出,星夜赶路,想去哪里?”

暴戾嗤笑的声音传来,媚君心如遭雷击,震愣在马背上,连手指头都抖了起来。

一声怒嗥,叱翱飞身下马,上前两步,站在了天帝坐骑前,“让开!我要带她走!”

天帝目闪杀机,怒叱:“你胆敢抢了朕的女人,真该死!”

“不是他抢了我!”媚君心翻身下马,站到叱翱身边,美目蹿了火焰,倔然道:“我甘愿跟他走!”

天帝瞪着她,死死地瞪着,须发冲冠怒张,神情骇人之极!媚君心却毫不示弱地迎着他骇人的目光,眸中燃烧着一簇烈焰!

一头棕红色的长发不驯地飞扬,如同脱了缰的野马,那么狂野、那么大胆、又那么倔强!妩媚红颜骨子里的傲,膨胀了天帝的欲望,强烈的霸占欲得不到满足,灵魂都在愤怒而不甘地咆哮!这个女子,是属于他的!她,休想逃出他的掌心!

天帝毒辣的目光转向叱翱,闷声瞪了他许久,突然古怪地诡笑道:“你可以带她走……”

“好!”叱翱牵住身边人儿的手,闪着野性光泽的眸子,那样悍勇而无畏地瞪着天帝,“你,让开!”

“朕可以让路,但是你必须帮朕做一件事。”血色瞳人紧缩,天帝气势迫人。

“你想让他做什么?”妩媚的凤目,却透着炽烈的、火焰般闪耀的光芒,她丝毫不知自己张扬了的艳芒,在天帝眼底已然化作了狂烈的欲望。

“他只需帮朕杀一个人,即可带你平安离开。”天帝目光闪了闪。

“杀谁?”帮他办一件事,这事情就能善了?暗自惊疑不定,这两人却同时抱了侥幸一试的心态,追问。

天帝打了个手势,随驾的兵士里有四人出列,合力抬来一个足以让一人容身的木箱子,抬到叱翱面前,四人小心翼翼放下木箱。天帝拔出佩剑,抛给叱翱,指着箱子道:“这箱子里关着昨日被擒的反贼头领——灼泰!举起你手中的剑,撬开箱子,往里狠刺一剑,杀了灼泰,朕放你们一条生路!”

叱翱神色骤变,万分惊疑地盯住了那个木箱子。

“兀刺一直怀疑你是反贼派来的奸细,眼下正是你洗脱嫌疑的大好时机!”天帝暴戾地喝令,“举起朕的剑,帮朕杀了反贼!”

叱翱紧握着剑柄,剑尖微微颤动。

“叱翱!”媚君心在旁拉住了他。

叱翱转头看着她,她冲他微微摇头,——天帝心肠狠辣,看似试探他身份的举动,实则暗藏玄机!不杀灼泰,二人就得死;杀了灼泰,即便逃出京城,民间的起义军也饶不了他们!横竖都是个死,倒不如豁出性命,齐心协力反抗暴君!

懂了她摇头的意思,叱翱这一次却没有依从她,目光转回到那个箱子上,带着些许焦急担忧之色,仗剑上前,徐徐弯腰,他的左手已经贴到了箱子上,狼般敏锐的感触力却失效了——这个箱子表面竟然封了蜡纸,今日才涂上的油漆味,刺在鼻端,他分辨不清这箱子里有没有自己所熟悉的……气味!

箱子里的人不是灼泰!——坚定了信念,他猛地举起剑,剑尖插入箱盖的缝隙,用力一撬,箱子被起开了!

万一是灼泰呢?——木箱盖子撬开的一刹那,这个疑念闪过心头,他挥剑的手微微一顿,电光火石间,一抹寒芒猝然从箱子里暴射而出,一闪而没,没入了叱翱胸口!

当啷!

举在手中的剑落在了地上,叱翱睁大了眼,怔怔看着从箱子里徐徐站起来的兀刺。兀刺狞笑着,手中握了一柄长剑,剑芒已然刺入了叱翱的胸口,这就是天帝赐给他的——致命一剑!

嘴角溢出一缕血丝,叱翱咬牙拔出胸口的剑,反手削去,闪电般的一剑,惊得兀刺侧身避闪时,他霍地伸手,抓住兀刺握过长剑的那条右臂,猛力往外一扭,“喀嚓”一声脆响,硬生生被拧断了右臂的兀刺惨叫着踉跄后退,痛得躬下了身。

惨叫声激醒了惊魂在一旁的媚君心,她急扑上来,接住叱翱倒下的身躯,跪坐在了地上。惊恐的目光盯着他胸口急涌的鲜血,颤手捂上去,堵不住伤口,她怔怔地呆在了那里,苍白着脸色,像一个浑身蔓开了裂纹的瓷器娃娃,失了魂似的说不出一句话,就连叱翱喘息着对她说了些什么,她也听不见,浑浑噩噩的,就像一场噩梦!

她呆呆地看他闭上了眼,她几乎忘却了呼吸,只是紧紧抱着他,眼神变得空洞。

“他死了!”

一个士卒稍作探视,大声禀告。

天帝泄了心头恨,仰天大笑,得意畅快之极!

听得那金铁交击般慑人心魂的狂笑声,媚君心浑身一震,缓缓抬头,愤恨怨毒的目光盯着天帝,睁裂了眼角,滴出血泪,她凄厉地大叫一声,一头棕红色的长发凌乱在风中,狂也似的抓起地上的断剑,瞪着被士卒重重围护的暴君,反手一剑,决绝地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天帝震惊,马背上一弹身,****而来,劈手夺了她横向颈上的剑,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圈入怀中,霸气地一笑,“从旁人手中夺回来的,就是珍品!朕可舍不得你死!朕给了你一座金屋,索性再赐你后宫之主的宝座,让你当朕的皇后如何?”金钱名利,他不信降服不了她!“明日便是黄道吉日,你与朕成婚,执掌后宫!”册立皇后,还得举行大典,她费劲心思来媚惑君主,图的不就是女子的那番虚荣?这些日子百般吊他胃口还不够,又勾了个野小子来激怒他,这下子得偿所愿,她也该收收小性子,乖乖的让他手到擒来!

美目圆睁,媚君心恨恨地瞪着他,这个狂妄自大、为所欲为的暴君,皇后的头衔岂能压折了她的腰!突然之间,她伸手圈住了他的颈项,贝齿狠狠一咬,直咬得他颈项上鲜血淋漓,心头十分痛快!

天帝闷哼一声,一掌劈落在她的后颈。

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下去,她昏迷前的一瞬,耳边隐约回响着一个声音:

媚儿,跟我走,天涯海角,永不分离!

永不分离?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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