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突被打开,一个人应声走了进来,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脸上满是皱纹,鬓边几缕白发,正是陈祥母亲,怔怔地望着陈晓飞,笑道:“晓飞,你、你干啥呢?”
陈晓飞望着她那张脸,心中只觉得刀扎似的痛,这一年半来,他早已习惯了各种轻视和侮辱,可是他无所谓,他能忍,忍别人所不能忍,以成别人所不能成,这是他的信念,在现实的洪炉里愈挫愈勇的信念,至少他还有半个温馨的家,两个至亲的人。
可是现在……
十七八岁结婚在情天大陆其实相当普遍,当然那是剔除了心修者,而现在陈晓飞还在青华学院,陈祥母亲就这样着急地为他婚姻大事着想,在她心里,分明已断定陈晓飞必定通不过毕业考试,成为不了一个心修,淹没在茫茫人海中。
陈晓飞在陈祥母亲面前一直很温顺,所以当陈祥母亲看见他这张呆滞而又冷酷的脸时,像是吓坏了一样,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呐呐道:“晓飞,你,你都听见了?”
陈晓飞依旧一言不发,目光呆滞地望着门口。
“晓飞,你咋了?你要是不喜欢她的话,以后娘给你寻摸个好点的,你要是都不喜欢,你自己挑就是。”
“啊,晓飞,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竟是又……”陈祥母亲这句话还未说完,人便已走到了陈晓飞身旁,似要看看陈晓飞身上的伤势。
就在这时,陈晓飞忽然双腿一弯,扑通一声跪倒在床上,满是血渍夹杂着衰草的身子,显出一种可笑的庄重。
“晓飞、你……”陈祥母亲再也说不出话来。
“娘,晓飞不孝,辜负了您的厚望。”陈晓飞说完,连连在床头磕了三个响头。
“你这孩子,你、你干嘛呢……”陈祥母亲哆嗦着两手,似是不知如何应对。
“娘,我出去静一下,您照看好祥子,晚饭也不用做我的了。”陈晓飞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道。
说完,陈晓飞便自草席下摸出一个卷轴,绕过陈祥母亲,一个人向西行去。
这是一个百丈宽的树林,树木参差不齐、高矮各异,杂花野草点缀其中,在喧哗城市中别有一番静谧,总能带给人一点不经义的感动。
此时,天色已昏,世间万物仿佛也被蒙上了一层黑布,放眼望去,只有满目的亦真亦幻。
一个黑衣少年正斜靠着一株杨树,躺坐在地上,两手抓着一张淡黄的卷轴,卷轴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鉴情不止!”
虽是黑夜,这张卷轴依然熠熠生辉,映得少年那张惨淡的脸,也显出了一种斑驳色彩,看起来颇有些深邃地、和他年纪不相符的悲哀。
这张卷轴是当时陈晓飞引发“鉴情石剧动不止”时,朝廷主管教化的“情天阁”,颁给陈晓飞的荣耀,已被陈晓飞垫在草席底下,压了近两年的荣光。
陈晓飞呆呆地望着卷轴,许久许久,终于掏出火石,点燃了一堆篝火。
篝火越烧越大,火苗跳动,映得陈晓飞的脸色忽明忽暗,终于汇成了一片痴狂的通红。
就在这通红面色中,陈晓飞甩手将手中的卷轴——往昔的荣光,扔进了篝火之中。
孰料,那卷轴还未沾到火苗,立刻竟又飞回了陈晓飞半张的手中!
陈晓飞呆了一下,旋即再次扔进去,却又再次飞回。
挺身站起,陈晓飞怒喝一声:“连你也特么的看不起我?!”说话间将那张卷轴狠狠砸入篝火之中!
这一次,那卷轴终于没有飞出来,这一次,火苗立刻飞舞起来,仿佛被高级修行者操纵一般!
呆呆地望着瞬间壮大的篝火,和逼人的热气,陈晓飞目中泪水簌簌落下。
就在这时,在他身旁忽然想起了一个声音:“原本就是你自己的错,何必要殃及鱼池,怨恨他人?”
“你是谁?我的事不用你管!”陈晓飞吃了一惊,立即抹去眼中泪水,大声吼道。
没有人回答,陈晓飞观望了一下四周,只见棵棵树影,微微摇摆,哪里有半点人影。
“如果我能够帮你凝聚心力,你也——不要我管?”那声音又在陈晓飞耳旁响起。
“凝聚心力?”陈晓飞整个人怔住了,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也是武院北分院无数师长都无法做到的事!
“你可是不信?”
陈晓飞这一次聚精会神,清晰地感觉到这声音发自火旁,急忙转向篝火。
这一次,陈晓飞清晰地看到,一个人影在火光中一点一点地慢慢显现,先是头,后是脖颈、肩膀,终于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随着那人影的显现,整个篝火似也黯淡了许多,也衬得那人影有种近乎透明的光亮,但饶是如此,陈晓飞依然看不清他的面孔,这人影始终模模糊糊,就像个周身闪耀着光环的神仙佛陀。
陈晓飞使劲掐了一下自己手臂,很疼,然后他就怔怔地站在当地,许久说不出话来。
“你并非体内存不下心力,只因为你体内存下的心力都被人吸收了。”那人影开口道,随着声音响起,火苗也在微微跳动。
陈晓飞依旧呆立当地,似不知如何面对。
“准确地说,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半截情根,是你历经千世情劫后修来的半截情根。”那声音解释道。
“半截情根?”陈晓飞心头一跳,“情根”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心修成为武者、道者之后,体内便会出现心海,心海之后则是情魄,情魄之后则是情根,至此,情根不灭,心修永存!
但情根是心修达到武尊、道尊境界的标志啊,自己体内如何会有情根?还是、还是什么半截情根。历史上有关半截情根的记录,陈晓飞只知道“义圣”俞柏牙和钟孑期,为何自己身上也会有?
“正是你体内那半截情根,强行夺取了你吸收的心力,因此你才存不下一丁点心力。”那人影接口道。
此时夜色已沉,微风吹来,虽然依着篝火,陈晓飞依然感觉背后微有凉意。但陈晓飞的面上,汗水却在滚滚而下,衰草粘着汗水,贴在犹有血渍的、被火光照的通红的脸上,显得那么诡异。
现在陈晓飞已明白,这也许是决定他一生的时刻,只要有一丝的不慎,也许就再也没有一丁点翻盘的机会,一辈子只能被人指责脊梁骨说闲话:“俺可丢不起那银!”
陈晓飞轻吸了一口气,道:“所以一切都是因为那半截情根?所以你才说这本就是我的错。”
“自然是你自己的错,若非有天大执念,千百世的无尽割舍,怎会有这超脱轮回的半截情根。”那人影似也有叹息之意,想来半截情根确实相当匪夷所思。
陈晓飞听得他说什么“天大执念,千百世割舍”心中忽然莫名一痛,对这怪人的话不觉又多信了几分,道:“所以,前辈可以帮我治好这、这病?”
“我只可以帮你封印住这截情根。”那人影嘴唇微微开阖。
陈晓飞呆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便要俯身拜倒,孰料却觉得动弹不得,仿佛被人搀扶着一般。
“不必谢我,命中自有天数,我这就帮你将你体内的半截情根封印住。”这句话说完,那堆篝火猛地一暗,人影也转瞬消失,只留下一片茫茫夜色。
与此同时,一阵钻心疼痛突兀袭来,瞬间燃烧了陈晓飞体内的所有神经,陈晓飞咬紧牙关,眉眼仿佛挤在了一起,脸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啊——”陈晓飞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嘶吼,随着这声嘶吼,整个人也“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迷迷糊糊中,陈晓飞忽然觉得眼前一亮,脚下一轻,不知为何,竟到了一处云雾飘摇之地。
踩着脚下松软的云雾,陈晓飞好奇地抬眼望去,然后他就看见了天空中的一个人影。
如梦似幻,那人影是一片薄雾氤氲而成,仿佛黄昏时天边的晚霞,看起来虽不太鲜明却极为婀娜飘逸,这绝对是一个女人的身影。
不知为什么,一看见这个身影,陈晓飞便觉得心里没来由地一痛,像是久久埋葬在心里角落处的伤痛,本已被蛛网尘封,却重新想要挣扎开裂出来一般。
就在这时,那薄雾人影似被风吹动一般,竟在眨眼间变成了一个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头埋在膝间的人影。陈晓飞甚至可以看到,她柔弱的风一吹就散的肩头在微微耸动。
一阵极其压抑的低声啜泣声传入陈晓飞耳中,这就是那个和自己历千世情劫、至今依旧情根深种的女人么?
陈晓飞心中一痛,怔怔后退两步,就在这时,天际上空忽然出现了一片金光,一个巨大的遮盖了半天的铜镜现了出来,金光上面刻着鲜亮的三个古体大字“参天鉴”!
随着“参天鉴”金光降下,那云雾组成的女人身影也立刻变形,终于如碎屑般被吸到了参天鉴中。
就在这一刹那,陈晓飞只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整个世界仿佛天塌地陷一般,陈晓飞随即痛得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