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的时候,尹君掏出了一张纸单,递给我,我的心跳动得骤然加速,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字迹,是一张保险单。
如果不是这时小甜打来电话,通知我去参加一个酒宴,我准备下班先回家睡一觉,然后再吃晚饭。这两天,那篇论文熬干了我不少的心血,该轻松轻松了。
电话里,小甜自报她的大号,说实话,我感到意外,她咋给我打电话呢?虽说我们并不陌生,经常见面,在一个办公楼里办公,也共同参加过朋友设的酒宴,在一起吃过几顿饭,但没有太深的交往,连普通朋友都谈不上,就像每天经常搭乘公共汽车的两个乘客,混个脸熟。
虽然,小甜四十大多,眼看就奔五零的人啦,可咋看上去年轻、时髦、秀丽、妩媚、热情、大方,特别是她的笑还真让大家乐于欣赏,用一句话概括,她风韵犹存,赋有女人独特的魅力。
开始我们还算友好,见面时,我能用心里发出的微笑和她打招呼。可当我偶然听朋友说,她可不是一个正经、本分的女人,谁有用就靠谁、谁有权势就攀谁,光处级干部她就靠了好几个,真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听了这个,我对她的印象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还听说,她丈夫就是因为她每天晚上赶场子,陪男人喝酒、吃饭才和她闹的,丈夫越是反对她,她越要这么做,为此丈夫没少打她,最后一次把她打回了娘家去,丈夫也没去接她,从此她们就离了婚。
她被净身出户,丈夫啥都没给她。她就像空中一只低翼盘飞的大雁,受伤的翅膀一面是沉沦、一面是挣扎。前不久,她才买了一间不足五十平方米的住宅楼,终于有了安身之处。
今天,小甜邀我赴宴,开始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我听明白了,不是她请,是一个叫尹君的先生请客。尹君是秋天我在一个社区诊所打点滴时认识的。他性格开朗,对人热情,特别爱说话。当时,在诊所打点滴的那几个女人,他都搭理,并记下了人家的电话号码。那会,我病得直呻吟,没工夫搭理他,我们便成了陌路人。
不久以后的一天,在我上班的路上,身后有一个人追了过来,跟我搭讪,问我的病情有没有好转。我仔细才看清是他。他递给我一张名片,我方知道他是一个破产企业的厂长,叫尹君,在其留守处负责善后工作。他的热情有点让我心存介意。认识也就认识了,人的一生中认识的人太多了,最后不都是擦肩而过了吗。谁料到他还要邀请我吃饭。这不能不警惕!
我对他的邀请有些犹豫。我一向认为,如果没有公务或友情往来,赴男人的约会,其结果并不在那一顿饭、一杯酒、一次短暂的相聚中,而男人的最终目的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男人们愿意在酒会上有女人赏光,觉得这样体面,这样能提高他们的身价。小甜电话里一再强调,尹君嘱咐她一定要把我通知到。我再三推脱。小甜阐明,人家找你可能是求你帮忙写份材料。
我想,无论是谁有了困难,不管认不认识都应该帮忙。再说,人与人相处能有多久?相识能有多少?相知能有多深?应该用缘分去理解!那就顺其自然好了。我答应了她们的邀请。
尹君管理的企业曾经是一个相当红火的木材加工企业。现在不行了,企业关停倒闭,开不出工资,又没有其他经费来源,靠租赁厂房那点微薄的收入支撑着。经费不足,所以今天聚餐的地点选择了124线附近的一个小酒店。
六个小菜还在备着,四个人围着小圆桌打着“嘎巴锅”(这是扑克的一种玩法)。我推开餐厅的门,玩扑克的四个家伙并没有站起来,小甜只是回头笑了笑,说,来了。尹君弓着腰,半站不站的架势:“你来打呀?”我谦虚了两句,说,“不,你们玩吧!”便坐在小甜的旁边看热闹。那位穿军装的中年人很投入,嗓门特别高,是一个边防站的站长。另一位非常稳妥,看上去他大概能有五十多岁,很内向,好半天没有听他说话,据介绍他在档案局任局长。他们对我的到来没有什么热情反应,我对他们的冷淡有些不是滋味。尹君说,还有一位朋友得待一会能到,我们等等他吧!他问我没啥事吧?我笑了,心想既然来了,就得服从大家的意见。
四个人还在埋头打“嘎巴锅”,注意力都在关注那场“扑克战绩”。尹君似乎觉得让大伙等了这么半天,还不开席,有些不礼貌,连续给对方打了几次电话:“洪处长,还要等多半天?大伙都饿透了,你还不到,我就把小甜领走了……”尹君撂下电话说,“快了,他马上就到了。”
中年站长开始和那个档案局长一伙,他们的举步维艰,让本来就嗓门高八度的站长不时冲着对家发火,埋怨对家不懂牌道,指责对家为啥出错牌?对家虽然没说什么,但重重地将扑克牌摔在了桌子上,显然内心并不乐呵。
中年站长快言快语道:“赶快让给新来的美女玩吧!”
站长的提议,正中了尹君的意,“我都没好意思说,早就该缴械投降了。”
这个档案局长真有涵养,谦虚的态度让我觉得他性情有些懦弱。
我接过档案局长的扑克牌,进行第二轮对抗。这时,中年站长,急躁的脾气不再像锋利的匕首,说话的频率放慢了许多,嗓门也低了几度。
扑克对决以一比一平即将结束的时候,等待的客人——洪处长到了。我以为等待的洪处长是怎样一位仪表堂堂,具有绅士风度的先生,没想到是一位五十出头,黝黑的脸、满脸胡茬子的彪形大汉。
大伙各就各位,开始进膳。尹君逗趣道:“听说,那天你领小甜洗澡去了,请你们吃饭都请不到,你说洗澡去,小甜也说洗澡去,我才明白原来你俩在一起洗澡呢。”
“要是真在一起洗澡就不说了。是不是,洪处?”小甜满不在乎的样子。
“关键在于这句话的句子不严谨,在哪洗澡、跟谁洗澡、什么时间洗澡,老妹你是搞文字的,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中年站长问我。
我笑着举了个例子:“我在电话里问一个人在干什么?他说在睡觉;同时问另一个人,她也说在睡觉,这并不证明两人在一起睡觉啊……”
“对,就是这个逻辑!”洪处长表示赞成,终于有人为他辩护了。
“真聪明,看,加入我们的行列多有意思?看大伙都赞成你,以后别那么傲慢了!”尹君指着我说,并用筷子不停地往我的碟子里夹菜。
“真是一位很好的护花使者。”中年站长有些妒忌道。
“新朋友需要多照顾照顾。”尹君解释道。
中年站长竖着拇指说;“让老妹加盟我们的团队正确、及时,这回老尹也有人了,要不他总惦心把人家小甜领走。”
站长这么一说,好像我被指定了就是尹君的陪客。这让我的心倍加紧张不安起来。
笑过之后,酒桌瞬间显得有些沉闷。那位档案局长不知是被刚才的打击弄得如此木讷,还是压根就不愿意讲话。但我听说过这人,他蛮有工作能力的,演讲口才也不赖,他可能是对大伙的这种开玩笑方式不大喜欢。
洪处长也闷闷不乐。尽管中年站长和尹君不停地在烘托酒局气氛,逗大家高兴,但高潮并没有掀起来。
是尹君说到了点子上:“咋了洪处,咋抑郁了呢?不就是这次调动不如意、不理想吗?这次公选,失意的不止你一个,有几个本应该提拔起来的也落选了,再说你掌握了那么多年的建筑大权,也该歇歇了。你如果跟我比就知足了,同是老同学,起点都一样,可终点呢?都快半百的人了,我业余时间还得给人家拉保险,订保单,业绩好还行,业绩不好白磨嘴皮子,磨破了还得磨。这么大的岁数了,咳……”尹君的话语里流露出一种无奈。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奋斗了这么多年,追求了这么多年,盼望了这么多年,这回可好,任一个卫生局的副职,有啥意思?挪动还不如不挪动了呢。”洪处长有些沮丧。
“你有没有反省差在哪些环节了?”中年站长问。
“我以为凭自己的能力,凭工作业绩,用不着整歪门邪道……有目共睹,那个水上工程,我只用18个月就验收竣工,领导也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嘛,谁想仅凭这些,不行……”洪处越说越激动。
“换个话题,换个话题。”尹君说。
“看成败,人生豪迈,大不了从头再来……”中年站长用沙哑的声音唱了起来。接着他又说:“高职不如高薪,高薪不如高兴,高兴不如高寿。这回调整工资,我就能开5000多块了,等我买辆越野车,带着你们兜风去,钧鱼去,带上两位美女踏青、赏光。”这时,酒桌的气氛被他煽动起来。在中年站长的煽动下,每人一杯小烧下了肚。该是原形毕露的时候了。我的紧张情绪并没有减弱,反而增强了。
“我投资,让洪处设计建筑一座大别墅,作为我们的老年公寓。”站长口若悬河,侃侃而谈,慷慨激昂。
“还住别墅呢,一座小小住宅楼还不知怎么哭着、喊着买下来的呢。”小甜带着不满的口吻说。
“那还不是小菜一碟,洪处长这么大个房地产大领导,大手一挥,要啥还不就有啥?”尹君说。
尹君不提这倒好,提了反而让小甜似乎感到有些委屈。起初她只不过是眼泪盈盈,后来边哭边抱怨:“你们没有一个够意思的,装修房子,谁也不替我分担一点困难,啥都是我自己东跑西踮买的,把我累得呀,心脏病都犯了,在医院住了一周也没人去看看我。特别是洪处长,那么有神通,也不说送一块方子、一袋水泥,白给你当了回名不附其实的老铁了……”
“小甜喝多了吧?喝点茶醒醒酒。”尹君劝说道。
“喝多了,我心里也照样清楚,我在你们的眼里,我不过是一个交际花而已,没有一个人真正了解我内心的痛苦。今年儿子上大学,八千块钱都拿不出,他那废物的爹干脆躺在家里放赖了,还说我,你不是有本事吗,出去挣啊,真让我气不打一处来……”小甜越说越激动,越哭越厉害越伤心,鼻涕一把、泪一把,哭个不停。
无论谁怎么劝,小甜就是哭,“我这辈子就是遭罪的命。”
“小甜,你想多了,我们拿你当亲哥们一样,你别把自己看低了,以后有困难尽管吱声,如果哥们再不帮忙,算哥们的错。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每次聚会我们都愿意找你,因为你不但聪明还善解人意。那次登山队迷途,如果不是你机智用最后那点电量发了一个短信,我们恐怕就不能生还了。听着,今后你就是我们的亲妹妹,谁要是另眼看你,看我们是咋惩罚他的。”洪处给她擦了擦眼泪,又说:“记着,以后找丈夫,也要经过这些大舅哥儿的同意,人品不好的让他靠边站。”
大家都你一言他一语,“对,不具有男人豁达的胸怀的,为人不慷慨正直的让他远点掸子……”
酒局终于恢复了平静,尹君说了两句结束语,宣布宴会结束。起身的时候,尹君建议到歌舞厅去放喉高歌。我还是有些担心、害怕接下来他的动机。今天,大伙可能都有点失意的事,就说把这项内容放在以后。
我和尹君最后出的门,临出门的时候,尹君掏出了一张纸单,递给我,我的心跳动得骤然加速,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字迹,是一张保险单。尹君说,这是一个最新的险种,拉我投保,相关手续由他负责代理。顿时令我很惊诧,紧张的情绪变作了无奈,表情显然困惑……
为了解人生有多么短暂,一个人必须走过漫长的生活道路。
——叔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