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原的汽车从标着“永川”字样的路牌下驶过。萧原侧目车窗外,起伏的山峦、宁静的农庄、蜿蜒的河流,在窗外渐次退去……一座跨河大桥忽然闯入视野。他目光一震……
回忆的目光穿过青澜河畔拥挤的人群,映出一张张表情凝重的脸庞。所有人注目之处,祝槿澜的尸体渐渐呈现出来。她浑身湿透,躺在草地上。苍白的面孔,睁大的双眸……
萧原惊回现实。他回头看看那座大桥,大桥已备显苍老。
十里坳邮局,一个中年男人正伏案工作,萧原站在门口:“程所长。”
程所长抬起头来,疑惑地问:“你是……”
萧原提醒他:“二十年前我来过这儿,找过你好几次,你不记得了?”
程所长仔细地打量他,终于记了起来:“你是那个记者!”
萧原点点头,递上一本杂志,封面上是方守道的大幅照片。程所长仔细看了看,又抬头面对萧原。
萧原满脸期待:“当年陪祝槿澜来寄信的,是他吗?”
程所长摇了摇头:“二十年了,真的记不清了。”
萧原又来到了十里坳村。他走在田间小路上。一座土墙草顶的农舍遥遥在望。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农舍里,一个残疾农妇拄着自制的拐杖走进堂屋,表情恳切地对青年萧原说:“你一定要替我谢谢捐款的好心人。我要是收到了钱,一定让小菊去念书。”
萧原有点动情:“好,我一定转告。”
农妇又说:“你帮帮我们,查查是谁领走了我们的钱。”
萧原的眼眶湿润了……
农舍里没有人。萧原环顾四周,屋里徒有四壁,与二十年前相比,变化不多。墙上挂着一幅遗像——正是那位残疾农妇,她脸上依然挂着愁苦的笑容。
萧原走出农舍,来到农舍一侧的猪圈。他看到一个女人背对他,提着猪食桶往食槽里布食。几头猪哼哼着凑过来。他又一次陷入回忆……
猪圈旁,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吃力地提着泔水桶,一勺勺地往食槽里灌。青年萧原站在她身后静静地观望。小女孩转头看着他,目光单纯。
萧原问:“你是向小菊吗?”
小女孩点点头。
萧原又问:“你……想读书吗?”
小女孩说:“想。”
一个声音传来:“你找谁呀?”
萧原定了定神,看到那个女人正疑惑地看他。他说:“请问,向小菊在吗?”
女人说:“我就是。”
萧原怔住了。
一家制衣厂里,一个老年男人接待了远道来访的萧原,他一边倒水,一边询问来意:“人物传记?写方总吗?”
萧原点点头:“对。方守道现在既是大企业家,又是大慈善家。一个人发达,一定有他的路线。你们方总就是从这个小服装厂起家的吧,他的奋斗史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也许有所启发。”
“方总的故事确实值得写啊,每个创业者都有一部辛酸史。你主要是想了解哪方面的情况呢?”
“方守道当年创办新道制衣厂,你应该算是元老吧?”
“当然,从厂子创办那一天开始,我就跟着方总干。后来方总把厂子卖了,劝我跟他去中都发展,可我一家老小都在永川,走不开,就留了下来。”
“那你能不能介绍一下当初你们创业的时候,是怎么样一个条件?”
“非常艰苦,很不容易呀。刚开始都是方总亲自带着我们一家一家地拉订单,一旦拉到一个订单,都是加班加点连夜干,工期一天都不敢耽误呀。”
“当时在资金周转方面,你们遇到过什么困难吗?”
“资金?那时候,钱就是命啊!”
萧原的采访对象换成了一个老年女人。他说:“俗话说,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会有一个女人。当年方守道创业的时候,背后有没有这样一个女人?”
老年女人说:“没有吧?方总办这个服装厂的时候,他的爱人已经去世了,他一个人带着孩子挺不容易的。”
“那他跟他现在的爱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老年女人茫然摇头:“不清楚。”
萧原回到中都,向周自恒汇报永川之行。
萧原说:“根据这次了解到的情况,方守道的疑点显然越来越大。”
周自恒问:“何以说明?”
“首先,在祝槿澜死亡前一个月,方守道的服装厂在周转资金上出现了问题,他曾经四处筹措资金。他向银行贷款,但没批下来,后来又找过很多朋友借钱,最后他不知从哪里筹到了一笔款子,我怀疑就是那笔善款。”
“只是怀疑?”
萧原点点头,继续说:“我还查了方守道和祝槿玉当时的关系。祝槿玉当时在永川税务局工作,也是新道制衣厂的税务专管员,她跟方守道当时肯定认识。”
周自恒问:“他们当时是恋爱关系吗?”
萧原说:“她在税务局负责新道制衣厂的税收工作,他们即便是恋人关系,显然也是不能公开的,因为事关方守道的经济利益。但至少有一个情况可以确定,方守道离开永川来到中都后不久,祝槿玉也辞职离开了永川。”
“她为什么辞职?”
“她当时跟朋友说要去南方工作,但实际上她并没有去南方,而是到了中都。半年之后,就与方守道正式结为夫妻。所以我推测,他们在永川就开始恋爱了,只是因为利益需要,才不事声张。后来她和方守道结婚时,也没有通知任何朋友,处理得相当低调。”
周自恒不作评价:“还有什么情况?”
萧原说:“我回来以后,又去了一趟中都慈善总会。根据他们提供的数据,方守道创立大道公司之后,每年都会拨出一两笔资金用于慈善事业,小的十几万,大的几百万,大部分都捐给了永川。在他捐给永川的慈善资金里,绝大部分用于资助当地的失学儿童。我想,假如方守道与二十年前那桩助学款贪污案有关联,他会不会有一种赎罪心态?”
“也许吧,但你不能总用假设来判断。怀疑不等于事实,推测不能代替证据。如果你没有直接证据来证明方守道就是祝槿澜的同伙,还是不能证明那笔善款的受益者就是方守道。”
“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证明这一切。”
“什么办法?”
萧原不答反问:“周社长,您跟方守道相识多年了,你们之间有没有书信往来?”
周自恒明白过来:“你想核对笔迹?你认为那些感谢信是方守道伪造的?”
萧原点点头:“有这种可能性。”
“我和方守道只有业务上的交道,曾经吃过几次饭,并没有多深的私人交情,更没有书信来往。再说现在通讯这么发达,还有多少人会写信呀。”
“但现在唯一有可能成为证据的,就是那几封伪造的感谢信。”
“我听说,要想鉴定笔迹真伪,需要拿到被鉴定人七十个字以上的字迹样本。少于七十个字,就算鉴定了也不具有证据效力。拿到方守道七十个亲笔写的字,你有办法吗?”
萧原凝神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