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6165500000012

第12章

我只做当面送物事来与县君看,把此做名色,相见一面如何?”小童道:“好到好,也要去对县君说过,许下方可。”小童又去了一会,来回言道:“县君说:‘使便使得,只是在厅上见一见,就要出去的。”宣教道:“这个自然,难道我就挨住在宅里不成?”小童笑道:“休得胡说!快随我来。”宣教大喜过望,整一整衣冠,随着小童三脚两步走过赵家前厅来。

小童进去禀知了,门响处,宣教望见县君从里面从从容容走将出来。但见:衣裳楚楚,佩带飘飘。大人家举止端详,没有轻狂半点;小年纪面庞娇嫩,并无肥重一分。清风引出来,道不得云是无心之物;好光挨上去,真所谓容是诲淫之端。犬儿虽已到篱边,天鹅未必来沟里。

宣教看见县君走出来,真个如花似玉,不觉的满身酥麻起来,急急趋上前去唱个肥喏,口里谢道:“屡蒙县君厚意,小子无可答谢,惟有心感而已。”县君道:“惶愧,惶愧。”宣教忙在袖里取出一包珠玉来,捧在手中道:“闻得县君要换珠宝,小子随身带得有些,特地过来面奉与县君拣择。”一头说,一眼看,只指望他伸手来接。谁知县君立着不动,呼唤小童接了过来,口里道:“容看过议价。”只说了这句,便抽身往里面走了进去。宣教虽然见了一见,并不曾说得一句倬俏的说话,心里猾猾突突,没些意思,走了出来。到下处,想着他模样行动,叹口气道:“不见时犹可,只这一番相见,定害杀了小生也!”以后遇着小童,只央及他设法再到里头去见见,无过把珠宝做因头,前后也曾会过五六次面,只是一揖之外,再无他词。颜色庄严,毫不可犯,等闲不曾笑了一笑,说了一句没正经的话。那宣教没入脚处,越越的心魂撩乱,注恋不舍了。

那宣教有个相处的粉头,叫做丁惜惜,甚是相爱的。只因想着赵县君,把他丢在脑后了,许久不去走动。丁惜惜邀请了两个帮闲的再三来约宣教,请他到家里走走。宣教一似掉了魂的,那里肯去?被两个帮闲的不由分说,强拉了去。丁惜惜相见,十分温存,怎当得吴宣教一些不在心上。丁惜惜撒娇撒痴了一会,免不得摆上东道来,宣教只是心不在焉光景。丁惜惜唱个歌儿嘲他道:俏冤家,你当初缠我怎的?到今日又丢我怎的?丢我时顿忘了缠我意。缠我又丢我,丢我去缠谁?似你这般丢人也,少不得也有人来丢了你!”当下吴宣教没情没绪,吃了两杯,一心想着赵县君生得十分妙处,看了丁惜惜,有好些不象意起来。却是身既到此,没奈何只得勉强同惜惜上床睡了。虽然少不得干着一点半点儿事,也是想着那个,借这个出火的。

云雨已过,身体疲倦。正要睡去,只见赵家小童走来道:“县君特请宣教叙话。”宣教听了这话,急忙披衣起来,随着小童就走。小童领了竟进内室,只见赵县君雪白肌肤,脱得赤条条的眠在床里,专等吴宣教来。小童把吴宣教尽力一推,推进床里。吴宣教喜不自胜,腾的翻上身去,叫一声“好县君,快活杀我也!”用得力重了,一个失脚,跌进里床,吃了一惊醒来。见惜惜睡在身边,朦胧之中,还认做是赵县君,仍旧跨上身去。丁惜惜也在睡里惊醒道:“好馋货!怎不好好的,做出这个极模样!”吴宣教直等听得惜惜声音,方记起身在丁家床上,适才是梦里的事,连自己也失笑起来。丁惜惜再四盘问:“你心上有何人,以致七颠八倒如此?”宣教只把闲话支吾,不肯说破。到了次日,别了出门。自此以后,再不到丁家来了。无昼无夜,一心只痴想着赵县君,思量寻机会挨光。

忽然一日,小童走来道:“一句话对官人说:明日是我家县君生辰,官人既然与县君往来,须办些寿礼去与县君作贺。一作贺,觉得人情面上愈加好看。”宣教喜道:“好兄弟,亏你来说;你若不说,我怎知道?这个礼节最是要紧,失不得的。”亟将采帛二端封好,又到街上买了些时鲜果品、鸡鸭熟食各一盘,酒一樽,配成一副盛礼,先令家人一同小童送了去,说:“明日虔诚拜贺。”小童领家人去了。赵县君又叫小童来推辞了两番,然后受了。

明日起来,吴宣教整肃衣冠到赵家来,定要请县君出来拜寿。赵县君也不推辞,盛装步出到前厅,比平日更齐整了。吴宣教没眼得看,足恭下拜。赵县君主慌忙答礼,口说道:“奴家小小生朝,何足挂齿?却要官人费心赐此厚礼,受之不当。”宣教道:“客中乏物为敬,甚愧菲薄。县君如此称谢,反令小子无颜。”

县君回顾道:“留官人吃了寿酒去。”宣教听得此言,不胜之喜,道:“既留下吃酒,必有光景了。”谁知县君说罢,竟自进去。宣教此时如热地上蚂蚁,不知是怎的才是。又想那县君如设帐的方士,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出来。呆呆的坐着,一眼望着内时。须臾之间,两个走使的男人抬了一张桌儿,揩抹干净。小童从里面捧出攒盒酒菜来,摆投停当,掇张椅儿请宣教坐。宣教轻轻问小童道:“难道没个人陪我?”小童也轻轻道:“县君就来。”宣教且未就坐,还立着徘徊之际,小童指道:“县君来了。”果然赵县君出来,双手纤纤捧着杯盘,来与宣教安席。

道了万福,说道:“拙夫不在,没个主人做主,诚恐有慢贵客,奴家只得冒耻奉陪。”宣教大喜道:“过蒙厚情,何以克当?”在小童手中,也讨过杯盘来与县君回敬。安席了,两下坐定。宣教心下只说此一会必有眉来眼去之事,便好把几句说话撩拨他,希图成事。

谁知县君意思虽然浓重,容貌却是端严,除了请酒请馔之外,再不轻说一句闲话。

宣教也生煞煞的浪开不得闲口,便宜得饱看一回而已。酒行数过,县君不等宣教告止,自立起身道:“官人慢坐,奴家家无夫主,不便久陪,告罪则个。”吴宣教心里恨不得伸出两臂来,将他一把抱着。却不好强留得他,眼盼盼的看他洋洋走了进去。宣教一场扫兴。里边又传话出来,叫小童送酒。宣教自觉独酌无趣,只得分付小童多多上复县君,厚扰不当,容日再谢。慢慢地踱过对门下处来,真是一点甜糖抹在鼻头上,只闻得香,却餂不着,心里好生不快。有《银绞丝》一首为证:前世里冤家,美貌也人,挨光已有二三分,好温存,几番相见意殷勤。

眼儿落得穿,何曾近得身?鼻凹中糖味,那有唇儿分?一个清白的郎君,发了也昏。我的天那!阵魂迷,迷魂阵。是夜,吴宣教整整想了一夜,踌躇道:“若说是无情,如何两次三番许我会面,又留酒,又肯相陪?若说是有情,如何眉梢眼角不见些些光景?只是恁等板板地往来,有何了结?思量他每常帘下歌词,毕竟通知文义,且去讨讨口气,看看他如何回我。”算计停当,次日起来,急将西珠十颗,用个沉香盒子盛了,取一幅花笺,写诗一首在上。诗云:心事绵绵欲诉君,洋珠颗颗寄殷勤。当时赠我黄柑美,未解相如渴半分。写毕,将来同放在盒内,用个小记号图书印封皮封好了。忙去寻那小童过来,交付与他道:“多拜上县君,昨日承蒙厚款,些些小珠奉去添妆,不足为谢。”

小童道:“当得拿去。”宣教道:“还有数字在内,须县君手自拆封,万勿漏泄则个。”小童笑道:“我是个有柄儿的红娘,替你传书递简。”宣教道:“好兄弟,是必替我送送。倘有好音,必当重谢。”小童道:“我县君诗词歌赋,最是精通,若有甚话写去,必有回答。”宣教道:“千万在意!”小童说:“不劳分付,自有道理。”

小童去了半日,笑嘻嘻的走将来道:“有回音了。”袖中拿出一个碧甸匣来递与宣教。宣教接上手看时,也是小小花押封记着的。宣教满心欢喜,慌忙拆将开来。中又有小小纸封裹着青丝发二缕,挽着个同心结儿,一幅罗纹笺上,有诗一首。诗云:“好将鬒发付并刀,只恐经时失俊髦。妾恨千丝差可拟,郎心双挽莫空劳!”末又有细字一行云:“原珠奉璧,唐人云‘何必珍珠慰寂寥’也。”

宣教读罢,跌足大乐,对小童道:“好了!好了!细详诗意,县君深有意于我了。”

小童道:“我不懂得,可解与我听?”宣教道:“他剪发寄我,诗里道要挽住我的心,岂非有意?”小童道:“既然有意,为何不受你珠子?”宣教道:“这又有一说,只是一个故事在里头。”小童道:“甚故事?”宣教道:“当时唐明皇宠了杨贵妃,把梅妃江采璟贬入冷宫。后来思想他,惧怕杨妃不敢去,将珠子一封私下赐与他。梅妃拜辞不受,回诗一首,后二句:‘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今县君不受我珠子,却写此一句来,分明说你家主不在,他独居寂寥,不是珠子安慰得的,却不是要我来伴他寂寥么?”小童道:“果然如此,官人如何谢我?”宣教道:“惟卿所欲。”小童道:“县君既不受珠子,何不就送与我了?”宣教道:“珠子虽然回来,却还要送去。我另自谢你便是。”宣教箱中去取通天犀簪一枝,海南香扇坠二个,将出来送与小童道:“权为寸敬,事成重谢。这珠子再烦送一送去,我再附一首诗在内,要他必受。”诗云:“往返珍珠不用疑,还珠垂泪古来痴。知音但使能欣赏,何必相逢未嫁时”?宣教便将一幅冰鮹帕写了,连珠子付与小童。小童看了笑道:“这诗意,我又不晓得了。”宣教道:“也是用着个故事。唐张籍诗云:‘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今我反用其意,说道只要有心,便是嫁了何妨?你县君若有意于我,见了此诗,此珠必受矣。”小童笑道:“原来官人是偷香老手。”宣教也笑道:“将就看得过。”小童拿了,一径自去。此番不见来推辞,想多应受了。

宣教暗自欢喜,只待好音。丁惜惜那里时常叫小二来请他走走,宣教好一似朝门外候旨的官,惟恐不时失误了宣召,那里敢移动半步?忽然一日傍晚,小童笑嘻嘻的走来道:“县君请官人过来说话。”宣教听罢,忖道:“平日只我去挨光,才设法得见面,并不是他着人来请我的。这番却是先叫人来相邀,必有光景。”因问小童道:“县君适才在那里?怎生对你说叫你来请我的?”小童道:“适来县君在卧房里,卸了妆饰,重新梳裹过了,叫我进去,问说:‘对门吴官人可在下处否?’我回说:‘他这几时只在下处,再不到外边去。”县君道:‘既如此,你可与我悄悄请过来,竟到房里来相见,切不可惊张。’

如此分付的。”宣教不觉踊跃道:“依你说来,此番必成好事矣!”小童道:“我也觉得有些异样,决比前几次不同。只是一件,我家人口颇多,耳目难掩。

日前只是体面上往来,所以外观不妨。今却要到内室去,须瞒不得许多人。就是悄着些,是必有几个知觉,露出事端,彼此不便,须要商量。”宣教道:“你家中事体,我怎生晓得备细?须得你指引我道路,应该怎生才妥?”小童道:“常言道,‘有钱使得鬼推磨’。世上那一个不爱钱的?你只多把些赏赐分送与我家里人了,我去调开他每。他每各人心照,自然躲开去了,任你出入,就有撞见的也不说破了。”宣教道:“说得甚是有理,真可以筑坛拜将。你前日说我是偷香老手,今日看起来,你也像个老马泊六了。”小童道:“好意替你计较,休得取笑。”当下吴宣教拿出二十两零碎银两,付与小童说道:“我须不认得宅上甚么人,烦你与我分派一分派,是必买他们尽皆口静方妙。”

小童道:“这个在我,不劳分付。我先行一步,停当了众人,看个动静,即来约你同去。”宣教道:“快着些个。”小童先去了。吴宣教急拣时样济楚衣服,打扮得齐整,真个赛过潘安,强如宋玉,眼巴巴只等小童到来,即去行事。正是:罗绮层层称体裁,一心指望赴阳台。巫山神女虽相待,云雨宁知到底谐?说这宣教坐立不安,只想赴期。须臾,小童已至,回复道:“众人多有了贿赂,如今一去,径达寝室,毫无阻碍了。”宣教不胜欢喜,整一整巾帻,洒一洒衣裳,随着小童,便走过了对门,不由中堂,在旁边一条弄里转了一两个湾曲,已到卧房之前。只见赵县君懒梳妆模样,早立在帘儿下等候。见了宣教,满面堆下笑来,全不比日前的庄严了。开口道:“请官人房里坐地。”一个丫鬟掀起门帘,县君先走了进房,宣教随后入来。只见房里摆设得精致,炉中香烟馥郁,案上酒肴齐列。宣教此时荡了三魂,失了六魄,不知该怎么样好,只得低声柔语道:“小子有何德能,过蒙县君青盼如此?”县君道:“一向承蒙厚情,今良宵无事,不揣特请官人清话片晌,别无他说。”宣教道:“小子客居旅邸,县君独守清闺,果然两处寂寥,每遇良宵,不胜怀想。前蒙青丝之惠,小子紧系怀袖,胜如贴肉。

今蒙宠召,小子所望,岂在酒食之类哉?”县君微笑道:“休说闲话,且自饮酒。”

宣教只得坐了。县君命丫鬟一面斟下热酒,自己举杯奉陪。宣教三杯酒落肚,这点热团团兴儿直从脚跟下冒出天庭来,那里按纳得住?面孔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箸子也倒拿了,洒盏也泼翻了,手脚都忙乱起来。觑个丫鬟走了去,连忙走过县君这边来,跪下道:“县君可怜见,急救小子性命则个!”县君一把扶起道:“且休性急!妾亦非无心者,自前日博柑之日,便觉钟情于子。但礼法所拘,不敢自逞。今日久情深,清夜思动,愈难禁制,冒礼忘嫌,愿得亲近。既到此地,决不教你空回去了。略等人静后,从容同就枕席便了。”宣教道:“我的亲亲的娘!既有这等好意,早赐一刻之欢,也是好的。叫小子如何忍耐得住?”县君笑道:“怎恁地馋得紧?”即唤丫鬟们快来收拾。未及一半,只听得外面喧嚷,似有人喊马嘶之声,渐渐近前堂来了。宣教方在神魂荡飏之际,恰像身子不是自己的,虽然听得有些诧异,没工夫得疑虑别的,还只一味痴想。忽然一个丫鬟慌慌忙忙撞进房来,气喘喘的道:“官人回来了!官人回来了!”县君大惊失色道:“如何是好?快快收拾过了桌上的!”即忙自己帮着搬得桌上罄净。宣教此时任是奢遮胆大的,不由得不慌张起来,道:“我却躲在那里去?”县君也着了忙道:“外边是去不及了。”

引着宣教的手,指着床底下道:“权躲在里面去,勿得做声!”宣教思量走了出去便好,又恐不认得门路,撞着了人。左右看着房中,却别无躲处,一时慌促,没计奈何,只得依着县君说话,望着床底下一钻,顾不得甚么尘灰龌龊。且喜床底宽阔,战陡陡的蹲在里头,不敢喘气。一眼偷觑着外边,那暗处望明处,却见得备细。看那赵大夫大踏步走进房来,口里道:“这一去不觉好久,家里没事么?”县君着了忙的,口里牙齿捉对儿厮打着,回言道:“家、家、家里没事。你、你、你如何今日才来?”大夫道:“家里莫非有甚事故么?如何见了我举动慌张,语言失措,做这等一个模样?”县君道:“没、没、没甚事故。”大夫对着丫鬟问道:“县君却是怎的?”丫鬟道:“果、果、果然没有甚么怎、怎、怎的。”宣教在床下着急,恨不得替了县君、丫鬟的说话,只是不敢爬出来。大夫迟疑了一回道:“好诧异!好诧异!”县君安定了性儿,才说得话儿囫囵,重复问道:“今日在那里起身?怎夜间到此?”大夫道:“我离家多日,放心不下。今因有事在婺州,在此便道,暂归来一看,明日五更就要起身过江的。”

宣教听得此言,惊中有喜,恨不得天也许下了半边,道:“原来还要出去,却是我的造化也!”县君问道:“可曾用过晚饭?”大夫道:“晚饭已在船上吃过,只要取些热水来洗脚。”县君即命丫鬟安好了足盆,厨下去取热水来倾在里头了。大夫便脱了外衣,坐在盆间,大肆浇洗。浇洗了多时,泼得水流满地,一直淌进床下来。因是地板房子,铺床处压得重了,地板必定低些,做了下流之处。

那宣教正蹲在里头,身上穿着齐整衣服,起初一时极了,顾不得惹了灰尘,钻了进去。而今又见水流来了,恐怕污了衣服,不觉的把袖子东收西敛来避那些龌龌水,未免有些窸窸窣窣之声。大夫道:“奇怪!床底下是甚么响?敢是蛇鼠之类,可拿灯烛来照照。”丫鬟未及答应,大夫急急揩抹干净,即伸手桌子上去取烛台过来。捏在手中,向床底下一看。不看时万事全休,这一看,好似霸王初入垓心内,张飞刚到灞陵桥。大夫大吼一声道:“这是个甚么鸟人?躲在这底下!”县君支吾道:“敢是个贼。”大夫一把将宣教拖出来道:“你看!难道有这样齐整的贼?怪道方才见吾慌张,原来你在家养奸夫!我去得几时,你就是这等羞辱门户!”先是一掌打去,把县君打个满天星。县君啼哭起来。大夫喝教众奴仆都来。

此时小童也只得随着众人行止。大夫叫将宣教四马攒蹄,捆做一团。声言道:“今夜且与我送去厢里吊着,明日临安府推问去!”大夫又将一条绳来,亲自动手也把县君缚住道:“你这淫妇,也不与你干休!”县君只是哭,不敢回答一言。

大夫道:“好恼!好恼!且暖酒来我吃着消闷!”从人丫鬟们多慌了,急去灶上撮哄些嗄饭,烫了热酒拿来。大夫取个大瓯,一头吃,一头骂。又取过纸笔,写下状词,一边写,一边吃酒。吃得不少了,不觉懵懵睡去。

县君悄对宣教道:“今日之事固是我误了官人,也是官人先有意向我,谁知随手事败。若是到官,两个都不好了。为之奈何?”宣教道:“多蒙县君好意相招,未曾沾得半点恩惠。今事若败露,我这一官只当断送在你这冤家手里了。”县君道:“没奈何了,官人只是下些小心求告他。他也是心软的人,求告得转的。”

正说之间,大夫醒来,口里又喃喃的骂道:“小的们打起火把,快将这贼弟子孩儿送到厢里去!”众人答应一声,齐来动手。宣教着了急,喊道:“大夫息怒,容小子一言。小子不才,忝为宣教郎。因赴吏部磨勘,寓居府上对门。蒙县君青盼,往来虽久,实未曾分毫犯着玉体。今若到公府,罪犯有限,只是这官职有累。

望乞高抬贵手,饶过小子,容小子拜纳微礼,赎此罪过罢!”大夫笑道:“我是个宦门,把妻子来换钱么?”宣教道:“今日便坏了小子微官,与君何益?不若等小子纳些钱物,实为两便。小子亦不敢轻,即当奉送五百千过来。”大夫道:“如此口轻,你一个官,我一个妻子,只值得五百千么?”宣教听见论量多少,便道是好处的事了,满口许道:“便再加一倍,凑做千缗罢。”大夫还只是摇头。

县君在旁哭道:“我为买这官人的珠翠,约他来议价,实是我的不是。谁知撞着你来捉破了。我原不曾点污,今若拿这官人到官,必然扳下我来,我也免不得到官对理,出乖露丑,也是你的门面不雅。不如你看日前夫妻之面,宽恕了我,放了这官人罢!”大夫冷笑道:“难道不曾点污?”众从人与丫鬟们先前是小童贿赂过的,多来磕头讨饶道:“其实此人不曾犯着县君,只是暮夜不该来此。他既情愿出钱赎罪,官人罚他重些,放他去罢。一来免累此人官职,二来免致县君出丑,实为两便。”县君又哭道:“你若不依我,只是寻个死路罢了!”大夫默然了一晌,指着县君道:“只为要保全你这淫妇,要我忍这样赃污!”小童忙撺到宣教耳边厢低言道:“有了口风了,快快添多些,收拾这事罢。”宣教道:“钱财好处,放绑要紧。手脚多麻木了。”大夫道:“要我饶你,须得二千缗钱,还只是买那官做。羞辱我门庭之事,只当不曾提起。便宜得多了。”宣教连声道:“就依着是二千缗,好处!好处!”大夫便喝从人,教且松了他的手。小童急忙走去把索子头解开,松出两只手来。大夫叫将纸墨笔砚拿过来,放在宣教面前,叫他写个不愿当官的招伏。

宣教只得写道:“吏部候勘宣教郎吴某,只因不合闯入赵大夫内室,不愿经官,情甘出钱二千贯赎罪,并无词说。私供是实。”赵大夫取来看过,要他押了个字。便叫放了他绑缚,只把脖子拴了,叫几个方才随来家的戴大帽、穿一撒的家人,押了过对门来,取足这二千缗钱。

此时亦有半夜光景,宣教下处几个手下人已是都睡熟了。这些赵家人个个如狼似虎,见了好东西便抢,珠玉犀象之类,狼藉了不知多少,这多是二千缗外加添的。吴宣教足足取够了二千数目,分外又把些零碎银两送与众家人,做了东道钱,众人方才住手。赍了东西,仍同了宣教,押至家主面前交割明白。大夫看过了东西,还指着宣教道:“便宜了这弟子孩儿!”喝叫:“打出去!”宣教抱头鼠窜走归下处,下处店家灯尚未熄。宣教也不敢把这事对主人说,讨了个火,点在房里了。坐了一回,惊心方定,无聊无赖,叫起个小厮来,烫些热酒,且图解闷。

一边吃,一连想道:“用了这几时工夫,才得这个机会,再差一会儿也到手了。谁想却如此不偶,反费了许多钱财。”又自解道:“还算造化哩。若不是赵县君哭告,众人拜求,弄得到当官,我这官做不成了。只是县君如此厚情厚德,又为我如此受辱。他家大夫说明日就出去的,这倒还好个机会。只怕有了这番事体,明日就使不在家,是必分外防守,未必如前日之便了。不知今生到底能够相傍否?”心口相问,不觉潸然泪下,郁抑不快,呵欠上来,也不脱衣服,倒头便睡。

只因辛苦了大半夜,这一睡直睡到第二日晌午方才醒来。走出店中举目看去,对门赵家门也不关,帘子也不见了。一望进去,直看到里头,内外洞然,不见一人。他还怀着昨夜鬼胎,不敢自进去,悄悄叫个小厮,一步一步挨到里头探听。

直到内房左右看过,并无一个人走动踪影。只见几间空房,连家伙什物一件也不见了。出来回复了宣教。宣教忖道:“他原说今日要到外头去,恐怕出去了我又来走动,所以连家眷带去了。只是如何搬得这等罄净?难道再不回来住了?其间必有缘故。”试问问左右邻人,才晓得这赵家也是那里搬来的,住得不十分长久。这房子也只是赁下的,原非己宅,是用着美人之局,紥了火囤去了。

宣教浑如做一个大梦一般,闷闷不乐,且到丁惜惜家里消遣一消遣。惜惜接着宣教,笑容可掬道:“甚好风吹得贵人到此?”连忙置酒相待。饮酒中间,宣教频频的叹气。惜惜道:“你向来有了心上人,把我冷落了多时。今日既承不弃到此,如何只是嗟叹,象有甚不乐之处?”宣教正是事在心头,巴不得对人告诉,只是把如何对门作寓,如何与赵县君往来,如何约去私期,却被丈夫归来拿住,将钱买得脱身,备细说了一遍。惜惜大笑道:“你枉用痴心,落了人的圈套了。

你前日早对我说,我敢也先点破你,不着他道儿也不见得。我那年有一伙光棍将我包到扬州去,也假了商人的爱妾,紥了一个少年子弟千金,这把戏我也曾弄过的。如今你心爱的县君,又不知是那一家歪刺货也!你前日瞒得我好,撇得我好,也教你受些业报。”宣教满脸羞惭,懊恨无已。丁惜惜又只顾把说话盘问,见说道身畔所有剩得不多,家本色,就不十分亲热得紧了。

宣教也觉怏怏,住了一两晚,走了出来。满城中打听,再无一些消息。看看盘费不够用了,等不得吏部改秩,急急走回故乡。亲眷朋友晓得这事的,把来做了笑柄。宣教常时忽忽如有所失,感了一场缠绵之疾,竟不及调官而终。

可怜吴宣教一个好前程,惹着了这一些魔头,不自尊重,被人弄得不尴不尬,没个收场如此。奉劝人家子弟,血气未定贪淫好色、不守本分不知利害的,宜以此为鉴!诗云:一脔肉味不曾尝,已遣缠头罄橐装。尽道陷人无底洞,谁知洞口赚刘郎!卷十五韩侍郎婢作夫人顾提控掾居郎署诗云:曾闻阴德可回天,古往今来效灼然。奉劝世人行好事,到头元是自周全。话说湖州府安吉州地浦滩有一居民,家道贫窘,因欠官粮银二两,监禁在狱。

家中只有一妻,抱着个一周未满的小儿子度日,别无门路可救。栏中畜养一猪,算计卖与客人,得价还官。因性急银子要紧,等不得好价,见有人来买,即便成交。妇人家不认得银子好歹,是个白晃晃的,说是还得官了。客人既去,拿出来与银匠熔着锭子。银匠说:“这是些假银,要他怎么?”妇人慌问:“有多少成色在里头?”银匠说:“那里有半毫银气?多是铅铜锡镴装成,见火不得的。”妇人着了忙,拿在手中走回家来,寻思一回道:“家中并无所出,止有此猪。指望卖来救夫,今已被人骗去,眼见得丈夫出来不成。这是我不仔细上害了他,心下怎么过得去?我也不要这性命了!”待寻个自尽,看看小儿子,又不舍得,发个狠道:“罢!罢!索性抱了小冤家,同赴水而死,也免得牵挂。”急急奔到河边来,正待撺下去,恰好一个徽州商人立在那里,见他忙忙投水,一把扯住,问道:“清白后生,为何做此短见勾当?”妇人拭泪答道:“事急无奈,只图一死。”

因将救夫卖猪、误收假银之说,一一告诉。徽商道:“既然如此,与小儿子何干?”妇人道:“没爷没娘,少不得一死,不如同死了干净。”徽商恻然道:“所欠官银几何?”妇人道:“二两。”徽商道:“能得多少,坏此三条性命!我下处不远,快随我来,我舍银二两,与你还官罢。”妇人转悲作喜,抱了儿子,随着徽商行去。不上半里,已到下处。徽商走入房,秤银二两出来,递与妇人道:“银是足纹,正好还官,不要又被别人骗了。”

妇人千恩万谢转去,央个邻舍同到县里,纳了官银,其夫始得放出监来。到了家里问起道:“那得这银子还官救我?”妇人将前情述了一遍,说道:“若非遇此恩人,不要说你不得出来,我母子两人已作黄泉之鬼了。”其夫半喜半疑:喜的是得银解救,全了三命;疑的是妇人家没志行,敢怕独自个一时喉极了,做下了些不伶俐的勾当,方得这项银也不可知。不然怎生有此等好人,直如此凑巧?口中不说破他,心生一计道:“要见明白,须得如此如此。”问妇人道:“你可认得那恩人的住处么?”妇人道:“随他去秤银的,怎不认得?”其夫道:“既如此,我与你不可不去谢他一谢。”妇人道:“正该如此。今日安息了,明日同去。”其夫道:“等不得明日,今夜就去。”妇人道:“为何不要白日里去,到要夜间?”其夫道:“我自有主意,你不要管我!”妇人不好拗得,只得点着灯,同其夫走到徽商下处门首。此时已是黄昏时候,人多歇息寂静了。其夫叫妇人扣门,妇人道:“我是女人,如何叫我黑夜敲人门户?”其夫道:“我正要黑夜试他的心事。”妇人心下晓得丈夫有疑了,想到一个有恩义的人,到如此猜他,也不当人子。却是恐怕丈夫生疑,只得出声高叫。

徽商在睡梦间,听得是妇人声音,问道:“你是何人,却来叫我?”妇人道:“我是前日投水的妇人。因蒙恩人大德,救了吾夫出狱,故此特来踵门叩谢。”

看官,你道徽商此时若是个不老成的,听见一个妇女黑夜寻他,又是施恩过来的,一时动了不良之心,未免说句把倬俏绰趣的话,开出门来撞见其夫,可不是老大一场没趣,把起初做好事的念头多弄脏了?不想这个朝奉煞是有正经,听得妇人说话,便厉声道:“此我独卧之所,岂汝妇女家所当来?况昏夜也不是谢人的时节。但请回步,不必谢了。”其夫听罢,才把一天疑心尽多消散。妇人乃答道:“吾夫同在此相谢。”

徽商听见其夫同来,只得披衣下床,要来开门。走得几步,只听得天崩地塌之声,连门外多震得动。徽商慌了自不必说,夫妇两人多吃了一惊。徽商忙叫小二掌火来看,只见一张卧床压得四脚多折,满床尽是砖头泥土。原来那一垛墙走了,一向床遮着不觉得,此时偶然坍将下来,若有人在床时,便是铜筋铁骨也压死了。徽商看了,伸出舌头出来,一时缩不进去。就叫小二开门,见了夫妇二人,反谢道:“若非贤夫妇相叫起身,几乎一命难存!”夫妇两人看见墙坍床倒,也自大加惊异,道:“此乃恩人洪福齐天,大难得免,莫非恩人阴德之报。”两相称谢。徽商留夫妇茶话少时,珍重而别。只此一件,可见商人二两银子,救了母子两命,到底因他来谢,脱了墙压之厄,仍旧是自家救自家性命一般,此乃上天巧于报德处。所以古人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小子起初说“到头原是自周全”,并非诳语。看官每不信,小子而今单表一个周全他人,仍旧周全了自己一段长话,作个正文。有诗为证:有女颜如玉,酬德讵能足?遇彼素心人,清操同秉烛。兰蕙保幽芳,移来贮金屋。容台粉署郎,一朝畀掾属。圣明重义人,报施同转毂。

这段话文,出在弘治年间直隶太仓州地方。州中有一个吏典,姓顾名芳。平日迎送官府出城,专在城外一个卖饼的江家做下处歇脚。那江老儿名溶,是个老实忠厚的人,生意尽好,家道将就过得。看见顾吏典举动端方,容仪俊伟,不象个衙门中以下人,私心敬爱他。每遇他到家,便以“提控”呼之,待如上宾。江家有个嬷嬷,生得个女儿,名唤爱娘,年方十七岁,容貌非凡。顾吏典家里也自有妻子,便与江家内里通往来,竟成了一家骨肉一般。常言道:一家饱暖千家怨。江老虽不怎的富,别人看见他生意从容,衣食不缺,便传说了千金、几百金家事。

有那等眼光浅、心不足的,目中就着不得,不由得不妒忌起来。忽一日江老正在家里做活,只见如狼似虎一起捕人,打将进来,喝道:“拿海贼!”把店中家火打得粉碎。江老出来分辨,众捕一齐动手,一索子捆倒。江嬷嬷与女儿顾不得羞耻,大家啼啼哭哭嚷将出来,问道:“是何事端?说个明白。”

捕人道:“崇明解到海贼一起,有江溶名字,是个窝家,还问什么事端!”江老夫妻与女儿叫起撞天屈来,说道:“自来不曾出外,那里认得什么海贼?却不屈杀了平人!”捕人道:“不管屈不屈,到州里分辨去,与我们无干。快些打发我们见官去!”江老是个乡子里人,也不晓得盗情利害,也不晓得该怎的打发公差,合家只是一味哭。捕人每不见动静,便发起狠来道:“老儿奸诈,家里必有赃物,我们且搜一搜!”众人不管好歹,打进内里一齐动手,险些把地皮翻了转来,见了细软便藏匿了。江老夫妻、女儿三口,杀猪也似的叫喊,擂天倒地价哭。捕人每揎拳裸手,耀武扬威。

正在没摆布处,只见一个人踱将进来,喝道:“有我在此,不得无理!”众人定睛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州里顾提控。大家住手道:“提控来得正好,我们不要粗鲁,但凭提控便是。”江老一把扯住提控道:“提控,救我一救!”顾提控问道:“怎的起?”捕人拿牌票出来看,却是海贼指扳窝家,巡捕衙里来拿的。提控道:“贼指的事,多出仇口。此家良善,明是冤屈。你们为我面上,须要周全一分。”捕人道:“提控在此,谁敢多话?只要分付我们,一面打点见官便是。”提控即便主张江老支持酒饭鱼肉之类,摆了满桌,任他每狼飧虎咽吃个尽情。又摸出几两银子做差使钱。众捕人道:“提控分付,我们也不好推辞,也不好较量,权且收着。凡百看提控面上,不难为他便了。”提控道:“列位别无帮衬处,只求迟带到一日。等我先见官人替他分拆一番,做个道理,然后投牌,便是列位盛情。”捕人道:“这个当得奉承。”当下江老随捕人去了。提控转身安慰他母子道:“此事只要破费,须有分辨处,不妨大事。”母子啼哭道:“全仗提控搭救则个。”提控道:“且关好店门,安心坐着,我自做道理去。”

出了店门,进城来,一径到州前来见捕盗厅官人,道:“顾某有个下处主人江溶,是个良善人户。今被海贼所扳,想必是仇家陷害。望乞爷台为顾某薄面周全则个。”捕官道:“此乃堂上公事,我也不好自专。”提控道:“堂上老爷,顾某自当禀明。只望爷台这里带到时,宽他这一番拷究。”捕官道:“这个当得奉命。”须臾,知州升堂,顾提控觑个堂事空便,跪下禀道:“吏典平日伏侍老父,并不敢有私情冒禀。今日有个下处主人江溶,被海贼诬扳。吏典熟知他是良善人户,必是仇家所陷,故此斗胆禀明。望老爷天鉴之下,超豁无辜。若是吏典虚言妄禀,罪该万死。”知州道:“盗贼之事,非同小可。你敢是私下受人买嘱,替人讲解么?”提控叩头道:“吏典若有此等情弊,老爷日后必然知道,吏典情愿受罪。”知州道:“待我细审,也听不得你一面之词。”提控道:“老爷细审二字,便是无辜超生之路了。”复叩一头,走了下来。想道:“官人方才说听不得一面之词,我想人众则公,明日约同同衙门几位朋友,大家禀一声,必然听信。”是日拉请一般的十数个提控到酒馆中坐一坐,把前事说了,求众人明日帮他一说。

众人平日与顾提控多有往来,无有不依的。次日,捕人已将江溶解到捕厅。捕厅因顾提控面上,不动刑法,竟送到堂上来。正值知州投文,挨牌唱名。点到江溶名字,顾提控站在旁边,又跪下来禀道:“这江溶即是小吏典昨日所禀过的,果是良善人户。中间必有冤情,望老爷详察。”

知州作色道:“你两次三番替人辨白,莫非受了贿赂,故敢大胆?”提控叩头道:“老爷当堂明查,若不是小吏典下处主人及有贿赂情弊,打死无怨。”只见众吏典多跪下来,禀道:“委是顾某主人,别无情弊,众吏典敢百口代保。知州平日也晓得顾芳行径,是个忠直小心的人,心下有几分信他的,说道:“我审时自有道理。”便问江溶:“这伙贼人扳你,你平日曾认得一两个否?”江老儿叩头道:“爷爷,小的若认得一人,死也甘心。”知州道:“他们有人认得你否?”江老儿道:“这个小的虽不知,想来也未必认得小的。”知州道:“这个不难。”唤一个皂隶过来,教他脱下衣服与江溶穿了,扮做了皂隶。却叫皂隶穿了江溶的衣服,扮做了江溶,分付道:“等强盗执着江溶时,你可替他折证,看他认得认不得。”

皂隶依言与江溶更换停当,然后带出监犯来。知州问贼首道:“江溶是你窝家么?”贼首道:“爷爷,正是。”知州敲着气拍,故意问道:“江溶,怎么说?”这个皂隶扮的江溶,假着口气道:“爷爷,并不干小人之事。”贼首看看假江溶,那里晓得不是,一口指着道:“他住在城外,倚着卖饼为名,专一窝着我每赃物,怎生赖得?”皂隶道:“爷爷,冤枉!小的不曾认得他的。”贼首道:“怎生不认得?我们长在你家吃饼,某处赃若干,某处赃若干,多在你家,难道忘了?”知州明知不是,假意说道:“江溶是窝家,不必说了,却是天下有名姓相同。”

一手指着真正江溶扮皂隶的道:“我这个皂隶,也叫得江溶,敢怕是他么?”贼首把皂隶一看,那里认得?连喊道:“爷爷,是卖饼的江溶,不是皂隶的江溶。”

知州又手指假江溶道:“这个卖饼的江溶,可是了么?”贼首道:“正是。”这个知州冷笑一声,连敲气拍两三下,指着贼首道:“你这杀剐不尽的奴才!自做了歹事,又受人买嘱,扳陷良善。”贼首连喊道:“这江溶果是窝家,一些不差,爷爷!”知州喝叫:“掌嘴!”打了十来下。知州道:“还要嘴强!早是我先换过了,试验虚实,险些儿屈陷平民。这个是我皂隶周才,你却认做了江溶,就信口扳杀他;这个扮皂隶的,正是卖饼江溶,你却又不认得,就说道无干。可知道你受人买嘱来害江溶,原不曾认得江溶的么!”贼首低头无语,只叫:“小的该死!”知州叫江溶与皂隶仍旧换过了衣服,取夹棍来,把贼首夹起,要招出买他指扳的人来。贼首是顽皮赖肉,那里放在心上?任你夹打,只供称是因见江溶殷实,指望扳赔赃物是实,别无指使。知州道:“眼见得是江溶仇家所使,无得可疑。

今奴才死不肯招,若必求其人,他又要信口诬害,反生株连。我只释放了江溶,不根究也罢。”江溶叩头道:“小的也不愿晓得害小的的仇人,省得中心不忘,冤冤相结。”知州道:“果然是个忠厚人。”提起笔来,把名字注销,喝道:“江溶无干,直赶出去!”当下江溶叩头不止,皂隶连喝:“快走!”江溶如笼中放出飞鸟,欢天喜地出了衙门。衙门里许多人撮空叫喜,拥住了不放。又亏得顾提控走出来,把几句话解散开了众人,一同江溶走回家来。江老儿一进门,便唤过妻女来道:“快来拜谢恩人!这番若非提控搭救,险些儿相见不成了。”三个人拜做一堆。提控道:“自家家里,应得出力;况且是知州老爷神明做主,与我无干,快不要如此!”江嬷嬷便问老儿道:“怎么回来得这样撇脱,不曾吃亏么?”江老儿道:“两处俱仗提控先说过了,并不动一些刑法。天字号一场官司,今没一些干涉,竟自平净了。”江嬷嬷千恩万谢。提控立起身来道:“你们且慢慢细讲,我还要到衙门去谢谢官府去。”当下提控作别自去了。

江老送了出门,回来对嬷嬷说:“正是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谁想遭此一场飞来横祸,若非提控出力,性命难保。今虽然破费了些东西,幸得太平无事。

我每不可忘了恩德,怎生酬报得他便好?”嬷嬷道:“我家家事向来不见怎的,只好度日。不知那里动了人眼,被天杀的暗算,招此飞灾。前日众捕人一番掳掠,狠如打劫一般,细软东西尽被抄紥过了,今日有何重物谢得提控大恩?”江老道:“便是没东西难处,就凑得些少也当不得数,他也未必肯受。怎么好?”嬷嬷道:“我到有句话商量。女儿年一十七岁,未曾许人。我们这样人家,就许了人,不过是村庄人口。不若送与他做了妾,扳他做个女婿,支持门户,也免得外人欺侮。

同类推荐
  • 百花小说-你是我的影子

    百花小说-你是我的影子

    百花文学的源头当有二:“一是汉初司马迁的《史记》中的游侠、刺客列传;二是魏晋、六朝间盛行的‘杂记体’神异、志怪小说。”如果说先秦两汉乃至魏晋志怪,为武侠小说的产生构筑了坚实的基础,为之前奏;那么唐传奇在文学史上一领风骚时,武侠小说即真正开始萌芽。
  • 少年商榆的春天

    少年商榆的春天

    商榆从小父亲走失,母亲消失,这是一个不完整的家,跟着爷爷做花圈,送花圈,常看到穿着厚底鞋躺着的死人。如果不是光头女人的出现,一切都还能平静地过下去。
  • 堂吉诃德(下)

    堂吉诃德(下)

    主人公堂吉诃德因沉迷于骑士小说,决定外出历险,做一名行侠仗义的骑士。他找来同村的农民桑丘·潘沙作他的侍从。他三次外出历险,作了许多可笑之事。最后他被化装成白月骑士的朋友打败,放弃行侠游历,回家不久后病倒。临死前,他醒悟到自己迷信骑士小说之过。
  • 欧·亨利短篇小说集

    欧·亨利短篇小说集

    自称纽约400万小市民之一的欧·亨利不仅早年混迹江湖,而且成名后一直与下层百姓为伍,因而对曼哈顿的旧街道、老房屋、小饭馆了如指掌,一生以平民生活为题材创作的短篇小说逾300篇。作者着力描绘小市民阶层的众生相,尤长于平中见奇,寓庄于谐,或白描,或漫画,举凡《麦琪的礼物》、《警察与赞美诗》、〈最后一片叶子〉等篇均脍炙人口,在世界上一直最广泛的读者。
  • 诡盗之五毒玉雕

    诡盗之五毒玉雕

    一个偶然机遇,主人公与女友误入古墓,九死一生,得到五件圣器。却不料给他们带来更大麻烦,迫使他们踏苗疆,进茅山,直至远渡东海。处处惊魂,步步危机!
热门推荐
  • 鬼手神医:邪王的倾世狂妃

    鬼手神医:邪王的倾世狂妃

    软弱的柳家嫡女,传闻琴棋书画样样不会,庶姐算计,庶妹凌辱,姨娘欺凌,父亲不管,母亲弃她不顾,终丧命于荒山野林。再睁眼,已是她黑道之王林冷馨!一届“废物”横空出世,一步步的努力,曾经欠她的,害她的,伤她的,定然一笔笔百倍偿还!一代妖孽,却“喜好男色”,手段狠辣,心冷如冰,世人唯恐避之不及。“唔,丫头总算分清楚上下了。”某妖孽轻蔑的说道。“谁上谁下?”某腹黑女不以为然,回了一个轻蔑的眼神,说道。“当然是我上你下咯。”妖孽自然的回答道,嘴角挂着一抹笑容,让人不得不想歪。“滚。”某女带了几分怒意,吼了一声。
  • 神女令:君倾天下

    神女令:君倾天下

    她是天下皆知的丑女,人人躲而避之。一次偶然的相遇,从此他对她狂追不舍,大婚之日,身为新郎的他却无故失踪。再见他时,他已摇身一变成为幽冥圣君,权野天下。君:“你会忘了我吗?”陌:“我陌千城对天发誓,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君娆!”————————————————————————————————再见之日君:“你还记得我吗?”陌:“本君从不记阿猫阿狗的名字!"呵呵,陌千城,是你先负我,莫要怪我不义,从此以后,你我相见,便是路人!
  • 勇儿和他的队伍

    勇儿和他的队伍

    这是一本关于战火里的童年故事,诙谐和历险历历在目。逃亡的过程中,历史的残酷和血腥与孩子的坚毅和乐天尖锐对比。-----我们欣慰战争暂时远离了我们的童年。
  • 踏天一步

    踏天一步

    三千世界,三千大道。苍穹大地,谁主沉浮!天地不仁,以世间万物为刍狗!天地无德、无道,无情。既然这天地不能给众生一个公道,何不让这天道灭亡!何不自立天道!
  • 一本书读懂孩子心理

    一本书读懂孩子心理

    《一本书读懂孩子心理》从心理学的角度,以全新的教育理念、鲜活生动的案例、深入浅出的表述方式,让家长更好的去理解。只有走进孩子的心里,你才能在应对孩子的问题时游刃有余,才能教育好你的孩子。
  • 名人佳作——赠言赠诗篇

    名人佳作——赠言赠诗篇

    “只是在审美状态中,我们才觉得我们像是脱开了时间,我们的人性纯洁地、完整地表现了出来,仿佛它还没有由于外在力的影响而受到任何损害。”出自于本书。书中还有更多的名人佳作,等你来领略。
  • 一剑王侯

    一剑王侯

    道之以政,齐之以刑,诸天万国,皇道剑纲,譬如北辰,逆天成神!万古前强者,随三十万撼天雄城而灭,自少年鲜血荼毒而醒,从此便逆了阴阳,乱了诸天!无热血,不少年,无剑,亦猖狂,笑谈诸天九星辰,一剑寒光十六洲。长剑在手,试问天下,谁是英雄!焚苍天倾力打造东方玄幻鼎缸之作,皇朝剑道,一剑王侯,白衣胜雪,我欲虐神!!给我一份支持,我还你一个奇迹!
  • 山里人家姐妹花

    山里人家姐妹花

    经历世态炎凉,遭遇人情冷暖,身陷死局的人向天借命五十年,从此激流勇进,永不言败!半块血玉另有乾坤,一根中指成就无双妙手,所过之处群芳环绕,环肥燕瘦,美人多娇。
  • 英雄联盟之符文战歌

    英雄联盟之符文战歌

    瓦洛兰从曾经五次符文之战的伤痛中慢慢恢复,但第六次符文之战又将被邪恶势力挑起,德玛西亚和诺克萨斯将在符文大陆上进行最后的决战,势必完全消灭对方......
  • 微观宇宙

    微观宇宙

    宇宙中的弦,弦中的宇宙,两个世界的命运,尽在一人的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