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江潮岸，怨兰曲还是心怀不平：“喂？大哥，二哥，梅声。”他把所有人都喊了个遍，“你们都没意见吗？”
慕梅声回道：“三哥，我们受主人调教这么多年，却一直无法练《伏羲神天响》的原因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怨兰曲自然记得：“除了有生命的危险之外，就是资质上的限制。”
思菊调前些日子输给琴姬，记忆犹新。他跟怨兰曲说道：“没错。你也曾见过琴姬。不可否认的，她在琴艺上的资质，以及现在的境界，确实堪称天下一绝。”转而又看向慕梅声：“如果她的琴品有问题，相信主人也一定能将她导向正途。”
“哼！”怨兰曲鼻子出气，十分不屑。“二哥，你总是这么谦虚。在我看来，还没打败‘瑶琴四调’之前，要怎么称作天下一绝？”他见思菊调跟慕梅声都不支持自己，就看向悲竹音，“大哥，你说是吗？”
悲竹音不想继续打击他：“兰曲，我们跟谁主人多年，主人多次劝诫你，要改掉骄矜急躁的毛病。你都忘了吗？”
怨兰曲没想到大哥也会这么说，垂头丧气叹了声：“唉！”
悲竹音笑着说：“不过有一点你说的是，有机会，我也想见见现在的琴姬。”
***
弱水三千内，赦天琴箕在湖畔抚琴。晚风吹过她的发间，吹不散她眉梢上的点点愁绪。
“花信来时，恨无人似花依旧。又成春瘦，折断门前柳。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分飞后，泪痕和酒，沾了双罗袖。”
丫鬟太罗古立在一旁，看着她愁肠百结，也无法开解。
弦非心踉踉跄跄地走来：“琴，琴姬。我依约前来了。”
琴箕抚琴定弦，一看是手下败将弦非心，便吩咐丫鬟：“太罗古，你先下去。”
太罗古应声下去。
琴箕一勾琴弦，一道气劲正中弦非心心口，逼得他连退三步。
“噗！”弦非心一口黑血吐在了湖畔青草上，来不及喘息，又猝不及防被琴箕喂了一颗药丸。他捂着嘴，吃惊道：“你？”
“你以后不用再受我的控制了。现在，我要是问你，御清绝的住处。你可愿意告知？”琴箕猜测，他与白沙书院的人交好，又与朝玉京一起，必定知道御清绝的住处。
弦非心见她连问个问题，都如此高傲，哪里来的傲气，偏不买账：“为何你不先问你想的问题，再替我疗伤？现在我的伤势已经痊愈，有必要告诉你吗？”
“救你，是先前的承诺；问你，是后来的疑惑。你要是不愿意告诉我，就离开吧。我不勉强。”
弦非心听闻此言，一声叹息：“哎！”心里反倒有些惭愧，“你这样说，岂不是陷我于不义了。御清绝就住在凌烟阁。但我奉劝你，不要去惹他，他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物。”
“恩怨已经形成，谁惹谁，已经不重要了。我也要奉劝你，趁现在退隐吧。不要再与红冕边城对抗，这样只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琴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么多的话，也许是他还有一个大哥关心他吧，而自己漂泊不定，无人牵挂。
“呵。自古邪不胜正，自取灭亡的，绝对不会是行走正道之人。告辞！”弦非心转身离去。
琴箕不喜欢被人吓唬，更不喜欢出手的时候被人阻止：“嗯。前往凌烟阁，会一会七指掀涛御清绝。”
***
“御清绝，”琴箕语间透着一股杀意，“赦天琴箕还琴而来。”
话一出，耳边悠悠响起杀调，在水一方气氛肃然一凝。
远处，悲思怨慕引战而来。四调合奏震雷霆，百里凌风间，雄势逼人。音波扫浪，虞江亦受这股骇然之气波及，惊起波澜。
悲竹音说道：“听闻琴姬已今非昔比，但想见主人也没这么容易。”
“哦？”赦天琴箕摆出四病船琴，随时准备接招。
“瑶琴四调，领教了。”四人分守四方，摆出琴阵。
***
冷夜肃杀，琴艺争端再起。
面对四调琴阵，赦天琴箕手未动，气自发，沉稳态势，不动如山。
四调不同的琴声交错，尽数化作一股昂然战意，浩势杀向琴箕。
赦天琴箕见状，随即玉指挑弦，八方攻势瞬间一凝，喝声一起。琴箕瞬奏，惊翻四野声浪，绝音迭迭。转眼怨兰曲与悲竹音均被弦音震荡，失足倒地，四调琴阵不再，只剩一音回荡风间：“此曲，赠与御清绝。”
***
御清绝怀抱朝玉京的骨灰，独自行走在江边，任由江风吹乱他的长发，追忆往昔，一步一感伤。
“玉京，我要送你入风中了。”
昔日好友，多少留恋与不舍都在这叹息之中。他打开素白瓷盖，伸手抓一把骨灰，散入风中。
遥想当年，朝玉京还在之时，经常来凌烟阁看望他，音容笑貌近在眼前。
“庭院里没人，我就知道，你又一个人到阁楼上，欣赏江月美景了。”朝玉京边说话，边走近他。
“要陪我喝一杯吗？”他没有转身，听着声音，也知道他已经走到他身后了。
“像你这样的高人，都得了种怪癖——喜欢爬得很高，看的很远，却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这样的感觉。总而言之就是……”
“寂寞。”他知道他要说什么。
朝玉京又说道：“我和四调追随你这么多年，举办无上宴，帮你找徒弟。只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完成你的心愿。但心愿，有个尽头吗？”
他双目看着前方，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我在这世上，需要对手。要是我不在了，伏羲神天响，也不能就此成为绝响。”
“要是真的传承了神天响，那你接下来的心愿是什么呢？”
“也许……是她。”提到她，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不然就是……死在自己所调教的徒弟手中，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呃？”朝玉京有些无奈，伸手扶额，“你想听我真实的想法吗？”
“愿闻其详。”他转身，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的建议。
“你还真是病的不轻啊！得赶紧找大夫好好医治。哈哈！”
他闻此言，纵使性子清冷，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呵。哈哈！这是心病，无药可医。”
“唉……”朝玉京老气横秋的感慨道：“就你这种人，对未来要是没个目标，活久了就会觉得腻，人生就这么浪费在这上头了。”
他听得出来他的关心，也都记在心里：“一直以来，是御清绝劳烦各位了。”
朝玉京习惯了那个清冷的人，突然客气，倒是不习惯。他连忙摆摆手，说道：“别这样说，我与四调可说是这世上，最崇拜你的人。再说，你我之间，还需要这么客气吗？话说回来，那个女人呢？她醒了吗？”
他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蓦地转身，手一扬，酒坛扔给朝玉京，背对着他，昂首望月。
朝玉京伸手一接，就往嘴里灌了一口：“你不想说是不是？好吧。你闭关在即，在这期间，我会再次举办无上宴。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因为我也累了。”言罢，他把酒坛回扔给他。
他头也不回，循声伸手一接，抬头饮了一口。
朝玉京看着他那么孤寂的背影，也不由得伤感起来：“万一有一天，我比你早走了。你要记得，将我火化从远方撒向凌烟阁。让我在风中，继续听你弹琴。好吗？”
“不要胡说！”他立刻转身，上前一步，制止他乱说。
“哈哈哈！”朝玉京难得见到他也会生气，便是听进去了，“这酒，你慢慢喝。我要离开了！”他潇洒的转身，负手离去。
这一回，他真的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御清绝再朝凌烟阁的方向撒一把骨灰，看着他在风中散尽。
最后再为他抚琴一曲，心下黯然：“一语成谶。好友，此曲已经飘向风中。你，听见了吗？”
琴声，风声，江浪声，声声催人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