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6207700000035

第35章

俗话说,中年丧妻老来丧子,是人生最大的不幸。徐大根刚过五十,老伴甩甩手,蹬蹬腿,过无忧无虑的日子去了,而且老伴走的这个时间又应了人们常说的那句话:男怕三六九,女怕一四七。丁素梅恰恰又在四十七岁上死。妻子走的时候徐大根五十岁零七十天,按照农村的算法还在四十九岁这个坎坎内。这就叫马到崖头收不住缰,船到江心补不了漏。命该如此,挡也挡不住。少来夫妻老来伴,现在老伴突然没了,自己寄篱这丁家坳的日子今后该怎么过?徐大根有些恍惚、茫然。虽然丁老大和村里的人们对自己关爱有余,但毕竟后半生的祸福更难预测。双秀嫁给吕大头后,刚刚有了几分安定,现在又被尹红文拖进高墙里面,这真是屋漏偏遭连阴雨,船破又遇顶头风。

再难过的日子也还是要过,总不能因为难过就不过吧?村子里家家户户承包地里的桐子果和自留山上的五背子都收回到家,自家还一个桐子果也没收回来。早上,徐大根随便吃了几根双秀煮的挂面,背着竹篮站在院子对正在厨房煮猪食的双秀说:“秀,你在家看孩子,我去地里走走,今天先把桐子果捡回来。”

双秀听到父亲在院子里说话,一手拉着刚学会走路的宝儿,一手提着猪食桶站在厨房门口忧伤地看着父亲说:“爹,你看你,娘才走几天,眼睛也凹下去了,背也比以前驼了,脸上的骨头都凸出来了,山上的事你就别想的太多了。那桐子果、伍背子在树上搁几天也到不了哪里,等我到城里去看看天把回来再去收也不迟。”双秀嘴里这么说,眼圈悄悄湿润起来。自从母亲去世后,双秀就没有开心过一天。她不知道今后父亲的日子该怎么过,不知道自己的日子该怎么过,不知道自己和吕大发的关系是继续维持下去还是有所了断?她经过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去和吕大发好好谈谈,希望心平气和地了断双方的关系。双秀觉得自己这样做并不是对吕大发落井下石,一方面双方的结合不仅没有什么感情基础,而且对方是用卑鄙小人的手段把自己骗到手的;另一方面对方把自己骗到手后竟敢在外面沾花惹草,像这样的夫妻关系已经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了。

“秀,你说你进县城,你去县城看啥?是不是家里有事离不开?”徐大根问双秀。

“爹,你听了你别生气。娘走了,你一个人在家里一定很空落。我想去和吕大头商量打脱离的事。打了脱离,我还是回到这个家里来。”双秀一边喂猪一边说。

“我说秀啦,你说的是啥话?打啥脱离?你在这个时候和他打脱离,别人会怎么说?我徐家祖辈三代都没有做过那落井下石的事,你这样做……”

“爹,我不是没想过,当邝发生把手铐铐到他手上时,我急的差点哭了。可是他……这事不是我对不住他,是他对不住我。他口口声声对我如何如何,可他背地里……”她提着空桶回到父亲面前,揉着红红的眼睛说。

徐大根听女儿这么一说,心里似乎明白了啥。但女儿就这么去打离婚,心里又觉得不是个味道。这叫啥事,这叫啥日子,我徐大根这辈子怎么就这么多怪事?把一个女儿这么嫁来嫁去,能成啥体统?不成体统又该咋办?你不让她去打离婚,如果真像女儿说的那样,谁又能受得了这种事?嗨,这人哪,生活的扭曲带来命运的扭曲,命运的扭曲又带来人生的扭曲。我徐大根怎么就逃不过这扭曲的阴影呢?“宝儿,快去哪边逗小鸡玩耍。”他把宝儿支到一边后,慢慢站起来,怅然若失地看着双秀说:“孩子,这事你可要想明白呀,爹这后半生就全靠你啦。”

“爹,这事我都想了好几天了。你就别劝我了。爹,你也要振作精神,你看你几天时间就瘦成这样,你要是再有个啥,我……”双秀说着两行泪水又流了出来。

“孩子,爹这身子骨你放心,你娘刚走,我这心里……不管怎么说,我也要为你活下去,为宝儿活下去。”徐大根强作笑意对双秀说。他停顿一下突然问:“秀啦,这几天村子里都在摆尹红文和吕大头的龙门阵,有的说尹红文在外面找了个二老婆,还给他生了个娃儿。有的说他吃别人的钱吃的太多了。这次可能判无期徒刑。有的还说会判死刑,有的说从吕大头家里搜出多少多少黄金,这些是不是真的?你在吕大头身边,这些事多少应该知道一点吧。”

“他们收多少判多少我不晓得,但没个十年八年他们是出不来的了。”双秀随口答。

“你说这尹红文的良心也太那个了。他收了别人那么多钱,尹波的那点医药费他就是不拿出来,要是他当时……你就不会……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应该负点责任,应该负点责任……”徐大根提到尹波,表情又有些难过起来。

“爹,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他了,再提那些过时的事我这心里……爹,那几十盆兰花也该换换土了。我把宝儿丢在家里,你给兰花换土的时候顺便照看一下宝儿。我带着小娃儿进城不方便。”双秀说着提着空猪食桶向厨房走去。

那几十盆兰花是该换土了。当初兰花棚被丁歪宝毁了以后,徐大根就没打算再理这事。还是双秀心细,把撒在地里的兰花一棵棵拣起来暂时栽到地里。后来村里在饮食、住宿上赚了钱,赔了徐大根几万块。他把这些钱拿出一部分来重新买了花盆,搭了棚子,把兰花重新移到棚里,死马当做活马医吧,看看明年开春后能不能卖上几个钱。经双秀这么一提醒,他觉得是该给兰花换土了。双秀要进城,宝儿没人照看,山上的事就只能暂时搁一下。他把面前的篮子捡起来放到院子边上,进屋拿了一把镰刀、一把小锄,回到院子:“来,宝儿,来外公抱你去看花花。”宝儿乖巧听话地跑过来伸出小手吊着他的脖子。他把憔悴而枯黄的脸庞轻轻贴着宝儿的小嘴,犹如抱着希望,抱着未来,抱着生活中刚开始闪亮的明灯,把宝儿抱在胸前。当他走出村子,顺着石阶一步步来到小食店门口,双秀甩着一对长长的大黑辫子从后面笃笃笃地跑了上来:“妈妈,我……妈妈……”宝儿见双秀跟来,在徐大根怀里用那稚嫩而尖细的童声叫喊着。

秀丽在屋子里听到宝儿的声音,鬼使神差地跑出来从徐大根怀里接过孩子:“来孃孃抱,宝儿乖。”说话时就把嘴伸到宝儿细嫩的脸蛋上。然后转身对双秀说:“双秀姐,你要去哪里?”

“我要进趟城,你快把宝儿抱到屋里去,不要让他看见我。”双秀站在石阶上回答。

秀丽向双秀扮了个鬼脸,赶快把宝儿抱走了。

秀丽抱走宝儿,徐大根突然想起啥似地转身来到双秀面前,一只手提着镰刀和小锄,一只手拍了拍亮亮的脑门:“嗯,我想起来啦。我说秀,你进城是不是抽个时间去看看你婆婆?我想啊,尹红文出这事,她的心情一定不好过,你还是……”

“爹,我……”双秀把头偏向乌江对岸。

“孩子,你不要这样,有些事……你就听爹一句话,去看看她。过去我也对你说过。你婆婆是个好人,开始我对她有些……慢慢地我才知道,她也难啦。”

双秀把脸转过来见父亲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自己,便催促父亲说:“爹,你去吧,秀丽忙成那样,孩子丢在她那里我有些不放心。你还是把他抱到花棚里放在自己身边好了。”

“好,我这就去抱孩子,你可一定要去看看,啊。”徐大根再次恳求说。

双秀不知如何回答,含着两潭汪汪的泪水,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顺着江边水泥路跑去。她跑完水泥路,转身向小食店看了一眼,没有了父亲的影子。她才一步步走进龙门峡栈道。当她走到龙门峡龙门山脚时,一团江雾紧贴江面从龙门峡口慢慢向江的上游滚来。当江雾快到自己面前时,雾的前方很快从中间分成两根轻柔而又凄凉的雾柱,两根雾柱晃动着,摇摆着,竞相腾腾向上伸去。伸到半空时,慢慢开始分道扬镳,各自将头向两边一倒,分别靠在悬崖中间,一头挂在半山,一头连着江水,恰似从悬崖上淌出的两股悲凉的泪柱。双秀在栈道上走着走着,前面传来游人的说话声:

“各位,今天我们游完三峡,晚上就住在丁家坳,让大家尽情领略三峡夜景,听听小鸟的鸣叫声,猴子的戏耍声,看看宁静中的乌江水,幽静下的两岸色。”前面云雾中突然传来男人的说话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我们早就听说了,乌江夜色很美呢。”不知有多少人同时回答。

双秀没走两步,刚才说话的一群游人就来到面前。她向栈道内侧靠了靠,让游人从自己身边走过。她无意识地转身停了一下,看着远去的游人的背影,沙焕的影子不知不觉又跳进了自己的脑海。她绞尽脑子想把对方的影子从脑海里赶出去。不赶不行啦自己都到这步田地了,不能老去想他呀。可是不论她怎么赶,不仅赶不走,而且越赶越清晰,越赶越紧紧沾着自己不走。是啊,赶不走,这是情呢,是那么轻轻容易赶走的吗。你不走就不走吧,你的影子我收下,你的情义我收下,至于其他,嗨,这辈子是不行了。你呀,你就忘记我吧。我是个啥呀,我啥也不是了,我后面的任务主要是抚养好孩子,照顾好父亲。你呀,天底下那么多姑娘,你就去找一个吧,你不能还这样一个人过下去呀。你呀,我知道你心里在哭。不过你把心底里的哭声变成了另一种力量,一种让丁家坳村改变生活的力量。如果没有你的这种力量,丁家坳村的黑麦草就发展不起来,五背子、桐子树就还会是东一棵西一根的;没有你的这种力量,股份制的住宿店、小食店就没有这么红火;没有你的这种力量,丁家坳村的环境就不会吸引那么多游人的到来……

她就这样魂不守舍地在路上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龙门县城十字路口。她站在街口东望望,西瞟瞟,不知该把自己的脚步向哪个方向移动。她踟蹰不前地将两根长长的黑辫从背后拉到胸前,白嫩、细腻的双手随意地摆弄着辫子,悲凉、伤楚的表情再一次流露在了红润而忧愁的脸上。自己前后嫁了两个男人。这两个男人一个有势,一个有钱,可到头来自己却没了归宿的地方。她原打算还是去吕大头的家看看,转念一想,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既然要和对方打离婚,还进那个家干啥?父亲叫自己去看一看婆婆杨菊丽,自从离开尹家以后就再没有踏过那道门坎。现在自己有啥脸面进那道门?为啥要进那道门?她弄不明白尹波死了以后,父亲的态度为什么变得这么快,对杨菊丽的印象为什么就那么好,非要哀求自己去看那个女人?现在不能进那道门,即使要去,也不是现在。她思考再三,决定直接到看守所叫吕大发在离婚书上签字。可刚准备挪动脚步时,一个新的事实在脑海里浮了出来。听别人说,没有熟人引路看守所是进不去的。进不了看守所,签啥字,签不了字,离啥婚?她正在进退两难时,突然看见郑县长胳肢窝里夹着皮包从自己斜对面大步走进政府大门。她灵机一动,眼前浮现出一线希望:去找郑县长,让郑县长帮忙把自己带进看守所与吕大头见面。

在双秀的印象中郑县长是个好人,好官。是他主持正义,自己家打了几年的官司最后才有了结果,从而让丁生发这样污七八糟的官员丢了帽子;是他刚直不阿让尹红文一伙得到应有下场,给县城周围的村民出了一口气;是他关心民众帮助村里盖起了小旅馆,绿化了村里的环境,让村民增加了收入,使村民的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她看着郑县长走进政府大门的背影,没有多想,大胆地朝政府大门走去。守门的武警认识她是尹夫人,没有阻拦。她把双辫向身后一甩,迳直向政府四楼走去。快到县长办公室时,心里无形中产生了几分胆怯,自然地放慢脚步,蹑手蹑脚向办公室挪动。挪到县长办公室门口,见郑县长正在打电话。她看到县长那严肃认真的表情,突然对自己今天的卤莽行为感到后悔。县长是好人,是好人就会去管别人的家庭琐事吗?县长日理万机,他能把一个平头百姓的事放在心上?县长帮助自家的事,他过去帮助的事和现在自己要他帮的事能连在一起吗?她正在进退两难时,县长说话了:“外面是谁呀,有啥事请进来说吧。”

听到县长发话,她像大姑娘第一次见公婆似地双手摆弄着胸前的辫子,羞怯而又别无选择地向办公室轻轻移动脚步。县长抬头见是双秀走了进来,像见着久别重逢的亲人,赶紧离开办公桌吃惊地看着双秀:“孩子,是你呀?你怎么找到这里来啦?”县长既不问她有啥事,也不说她办事唐突,亲切而疼爱地把她招呼到沙发上坐下来,并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水放到面前茶几上。

县长叫自己“孩子”,对自己的到来并没有什么反感,她才大胆地把头抬起来,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县长说:“我……我是来……”

“孩子,你别急,先喝口热水再说。”郑县长坐在双秀对面,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这位不速之客。

“郑县长,对不起你,打搅你了。”双秀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水,刚才悬在半空中的心开始慢慢往下落。

“你爹好吗,你娘好吗?你家里都好吗?”

对方提到母亲,一下勾起了双秀的伤心处,眼里慢慢积起了两潭晶亮的泪水。好一阵才说:“我娘……我娘没在了。”

“没在了,啥时候没在的?”郑县长惋惜而又吃惊地看着双秀问。

“快一个月了。”双秀又一次把头低了下去。

郑正听到这里,右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站起来在办公室踱来踱去。半天后才对双秀安慰道:“孩子,你别为这事伤了身体。这人啦,阳寿到了,想拉是拉不住的。我听别人说过,你是个孝顺孩子。你对你爹,对你娘算是尽心了,你娘是得的啥病?”

双秀听到一个县长对自己这么说话,既有几分受宠若惊,又有几分伤楚和感动。一时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在郑正面前抽泣起来。

郑正见对方有些伤感,觉得有几分无措。这是为啥?一个堂堂的县长为啥要对一个农村妇女如此动情?他想快刀斩乱麻问清对方的来由,好打发她离开,但不知怎么的,几次下决心都下不下来,“孩子,别哭了。你还年轻,后面的路还很长。你有啥事需要我帮助的尽管说,看在我和你爹过去同是知青的份上,我会尽量去办。”郑正心里明白,双秀如果没有啥难处,绝不会轻易走进这道门。既然她主动来了,自己就一定要把她当回事。

“我……我是来找吕大头……”双秀慢慢控制住自己的伤痛,吞吞吐吐的说。

“哦,原来你是为这事来的。”郑正以为政法部门把吕大头抓起来了,双秀来为男人说情,“我说孩子,这事你怨不得他们,也怨不得我。尹红文、吕大发发生这样的事我也不愿看到。看在你和你爹的面上,当初我也打算拉他们一把。可是法不容情啦,事情犯大了,我想帮也帮不了啊。当初把你男人抓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事对你和你家庭打击太大。你不来,我也打算抽时间到丁家坳看看。今天你既然来了,有些事要给你个明白,你也要有思想准备,他可能……”郑正向双秀解释说。

“郑县长,我……不是……当初我嫁给吕大头,是因为……他现在犯了事,该咋办咋办,这事我不怨你。我是……来找吕大头打脱离的。”双秀低头抚弄着辫子说。

“你说啥?打脱离?”郑正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和吕大头的结合本身就……”双秀点头说。

郑正重新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来,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双秀,犹豫了一阵后说:“孩子,你不提出和吕大发打脱离,有些事我就不想再问了。现在你有离开吕大发的想法,我就想问你,当初你怎么想到去嫁给吕大发?”

“我……”双秀弄不明白县长为啥要问这件事。她羞怯地低下头吞吞吐吐地告诉郑正说:“我爹建兰花棚和饭店借了对方八万块钱,后来……”

“原来……原来是这样,这些人啦……”

“是怎样?郑县长,我家的事你听到些什么了吗?”双秀见郑正脸色阴沉,说话有些碍口,心想他一定知道些啥。

“我不防给你说句实话吧,孩子。昨天我听检察院的同志汇报尹红文的案子的时候说啊,你爹建的停尸房还没有动手就垮了,吕大发借给八万块钱和兰花棚被糟蹋……这一切都是尹红文、吕大发和丁生发几个设的圈套。你那个老实巴交的爹脑筋也不动动就钻进去了。”

“啊?你说啥县长?原来这一切……他们……”双秀听到这个消息,当场急的差点晕倒在沙发上。

“是啊,孩子,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和吕大发打脱离的事我支持你。”

“我……我恨死我自己了,我还……我还以为发生这些事都是丁生发要赶走我们。他的兄弟要霸占我们的房子、山林,原来……他们为什么……”双秀心里堵着都快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孩子,有些深层次的东西你不懂,你爹也不懂,你们丁家坳村的人都不懂。这个……一个官员的大脑里一旦发生传统、现代、金钱、美女、野蛮、文明等多极碰撞,做出的行为就会让正常思维的人不可想象,所以……”

“郑县长,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些,我想请你……”双秀不想在这里继续呆下去。她要去找吕大头,和这样的人的夫妻关系一分钟也不能再维持下去。所以,她尽量收住眼泪,咬咬牙对郑正说。

“啥事你说吧,在我面前就别扭扭咧咧的了。”

“他现在关在里面,我没啥熟人,进不去看守所,想请你……”

郑正到现在才明白双秀今天到这里来的目的,“按规矩犯罪嫌疑人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前是不能探视的。不过……这样,我给检察院打个电话,你直接去看守所就行了。孩子,看到你今天这个处境,我也有些难过啊。”郑正刚把心情放松,又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郑县长,谢谢啦,我这就走了。我去看守所找他签字后,今天还要赶回去。”双秀感激地看着郑正。

听了双秀的话,郑正不觉一怔,心里一时翻江倒海激荡起来,“孩子,你怎么也说‘谢谢’的话?难道在你眼里,我除了是‘郑县长’,就什么也不是了吗?”过了不知多久,郑正才回过神来,离开椅子来到双秀面前问。

双秀见郑正向自己投过来慈祥的目光,自己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慢慢地向门口挪动脚步。

郑正见双秀走到门口,不由自主地从身上掏出一千元钱递到双秀面前,“这点钱你装在身上,拿去给孩子和你爹买点补品补补身子。”

双秀对县长的这一突然举动弄糊涂了。她刚把手伸了出去又缩了回来,一个县长凭啥要给我钱?我又凭啥收他的钱?是嫌我家穷还是因为其他,“郑县长,我家的日子比过去好多了。爹身体好,宝儿身体也好。这钱我们用不着。”她推了推郑正的手,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郑正站在办公室呆呆地看着双秀在门口消失。

双秀从县长办公室出来,始终觉得郑县长在自己面前不像是个官,倒像长辈似地对自己孩子长孩子短的叫着,临走时还要塞给自己一千块钱,真让自己摸不着头脑。县长和父亲过去到底是啥关系,是什么事让他时时处处牵挂着我们这家人?她想来想去也找不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也许因为他是县长,县长嘛,就应该为民做主,关心农民的疾苦,解决农民的困难;也许是因为他和父亲过去同是知青,存在着一种特殊的情感;也许他是看在尹红文面子上,才对自己和自己的家庭如此关心的。但似乎这些“也许”又不完全立得起来,那么到底又是为什么?她无法找到其中的奥秘。

她离开政府大门,顺着山城小巷石阶,来到建在县城东北角小土坡上的龙门县第一看守所大门前,抬头看了看巍峨的铁门和拉着电网的高高的围墙,突然感到有几分阴森可怕,“过去那么风光的尹红文,那么有钱的吕大头,今天竟然落到这步田地,跑到这里面来了。他们啦,他们这也是报应啦。有些事情要不是今天从郑县长嘴里说出来,说啥也不会相信吕大头这些人坏到这种程度!”她在心里想着,脑海里对里面的人们更加憎恨起来。她站在门外定了定神,正要伸手去敲门,大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脸色阴沉的女人。她定睛一看,原来正是自己的婆婆杨菊丽。她正想避开杨菊丽时,却被对方发现了。

“是你呀,你来看看他?”杨菊丽见到双秀,强装出笑脸问。

双秀本不想理睬对方,但想起出门时父亲交代的话,只好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秀,你还在恨我吧?”杨菊丽见双秀冷淡的表情,心里感到十分伤痛。

双秀把头偏向紧闭的大铁门,没有回答。

“你恨吧,你恨我吧,也许你……”杨菊丽眼圈红了。

“我恨你干啥,我凭啥恨你,我这个乡下人有啥资格恨你?”不知怎么的,她把憎恨尹红文、吕大发的一股怨气全部撒在了面前这个女人身上,早把父亲交待的事给忘了。

“秀啦,有些事你不理解,你也不懂,我……我也是没办法的呀。”杨菊丽在暗暗流泪。

看到对方那表情,双秀的心里慢慢升起一丝怜悯。恨啥呢,对方都落到这一步了,还恨她干啥呢。话又说回来,这天底下婆媳之间哪有不发生磕磕碰碰的事的。哎,算了,现在都是张家门李家户了,还计较过去那些事干啥。她想到这里,生硬地问了一句:“你也来看他?”

双秀这一问,杨菊丽更加伤心起来,过了好一阵她才抑制住哭声,“我看他干啥,我……是来找他在离婚书上签字。”

“你……”双秀吃惊地看着对方。

杨菊丽对双秀奇怪的目光不仅不感到惊讶,反而像对待自己孩子似的对双秀说:“秀啦,今天能在这里碰到你,我心里特别感到高兴,要不然我们还没有一个好好说说话的机会。有些事开始我是不想让你知道的,后来听说你嫁给了吕大头,重新有一个家了。我才想找个机会把真实情况告诉你。其实吧,自从尹波死了,我们这个家就算名存实亡了。他在外面不三不四,我在家里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弦断可续,心去难留。他这种人我还守着他干啥?所以……”杨菊丽一边擦着泪水一边说。

“他签字了吗?”双秀听了这些,由吃惊转为同情。

“签了,秀,你今晚到妈妈那里住一宿行吗?”杨菊丽几乎是用哀求的口气问。

双秀摇摇头说:“宝儿还小,爹一个人领不住,我要回去。”

“你娘呢,有你娘在家,出不了啥事的。”杨菊丽说。

“我娘……我娘她……她没了。”刚刚才平落下去的心,又被杨菊丽挑了起来。

“啥时候没的?是啥病这么快就……”听到这个消息,杨菊丽心里咚咚乱跳。

“走了快一个月了。”双秀轻声回答。

杨菊丽定了定神对双秀说:“孩子,你别为这事太难过。你娘走了,还有我啦。你别忘了我也是你妈妈呀。今后有啥心里话,就回来给妈妈我说说。哎,你们一家三口,苦命啦。你回去告诉你爹,有啥不顺心的事可以抽时间到城面里来走走,散散心,别一辈子就憋在小山沟里,也出来多看看,多听听外面是啥样。另外我想问问你,吕大发进去了,你也长期和你爹在一起。他那个家,还有他的公司都交给谁啦?”

“我嫁给吕大头也是被逼无奈,我也不稀罕他的啥家当。我回去没几天,就打电话把公司交给了他的兄弟。爹的年纪一天天老了,需要有人照顾。公司的事他吕大头该咋的咋的,我也不打算和他过下去了。我今天到这里来,也是……叫他在离婚书上签字的。”双秀说。

啊,这真是命中注定啦。这几个人前世到底积下了啥仇啊,今生今世竟落得个同样的下场!这天底下哪有婆媳两人同时到监狱找男人签字离婚的?杨菊丽想到这里,眼圈又一次红了。

“呵呵,是双秀妹子,还有尹夫人也在这里。你们婆媳站在这里干啥?哦,我明白了,你们是来看……”两人正在说话时,邝发生和检察院的两个同志突然出现在面前。

杨菊丽赶快擦去脸上的眼泪,苦笑着对邝发生说:“是小邝啊,你们是来……”

“我们来提审吕大发。”邝发生瞟了一眼双秀随口说。

“你们……”双秀听说提审吕大头,担心把自己的事搅黄了。她看着邝发生不知所措。

“小邝,双秀从丁家坳村专程来找吕大头在离婚书上签字。你看能不能让他把字签了再提审?”杨菊丽向来人投出一丝希望的目光。

“离婚,你要和吕大发离婚?”邝发生看着双秀问。

“我……”双秀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用点头来表示自己的想法。

“你看行吗?”杨菊丽接着追问道。

邝发生和检察院的同志对视了一下表态说:“郑县长给公安局和检察院都打了招呼。叫允许徐双秀到看守所看看她的男人,原来你是……行吧,我们给你十分钟的时间。”

杨菊丽得到答复,关切地对双秀说:“秀,你去吧,希望你……”说着转身就走了。

双秀怀着复杂的心情偏头看了一眼杨菊丽远去的背影,才跟着邝发生进了看守所。

邝发生带着双秀走过一片绿色草皮,来到值班室对检察院的两个同志说:“请你们两位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把她领去和吕大头见上一面就过来。”

邝发生把双秀带到一间摆着一张又宽又长的桌子、桌子两边摆满塑料椅子的小屋。双秀坐下来后,邝发生问:“双秀,你来找吕大头签字离婚,他和尹红文过去对你们做的那些事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我……”听口气,郑县长给自己说的那些事看来邝发生也知道了,但自己不知该如何回答对方。

“你这个婚呐,该离。像他这样的人……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看守所的同志把人给你带来。”随后出门走了。

不一会儿,两个警察押着吕大头来到门口:“进去吧,时间十分钟,有啥话快说。”然后“呕”地把门关上,站在窗外密切注视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吕大发拖着疲惫的步子来到双秀对面坐下来,用一种欣慰的目光看着双秀说:“秀,你来看我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双秀面无神色地瞟了一眼吕大头。这哪像是曾经在龙门县财大气粗、风光无限的吕大老板?他上身穿着一件发了黑的灰色毛衣,毛衣外面套着一件胸前印有“龙门第一看守所”小字的黄色褂子。浓密的头发像钢针一样挤插在头上,下巴和大部分脸都被长长的胡子遮盖着,脸色发黄,两眼无光。要不是事先说明,谁还认得出这就是自己的男人?

双秀看着这一切,啥也说不出来,啥也不想说。她把离婚申请书和笔推到对方面前:“来,签字吧。”

“签啥字?”吕大发睁着一双碗豆大的小眼看了看,“啥,你要打脱离?”

“吕大头,你就别怪我徐双秀落井下石。当初我是怎么嫁给你的你心里明白。我嫁给你这几个月,我们的账算是两清了。你还是把字签了吧。我不可能再等你下去。我娘死了,我爹也一天天老了,宝儿还小。我要照顾父亲,抚养孩子。尽管你不择手段把我骗来几个月,这也算是我俩前世积下的一段缘份吧。现在缘份尽了,也该分手了。”双秀见对方那副可怜样,开始也打算和对方好说好散。但她知道吕大头的脾性,你给他软糖吃,他就会吃个不停。所以,她改变了与对方的说话口气。

“不!我不签!”吕大头嚯地站起来拍着桌子对徐双秀大声吼道。

“签不签随你,反正我们之间的事到此为止了。我们国家不是有妇女、儿童啥法吗。你不签字法院照样会判,我想你应该知道……”双秀并没有和对方针尖对麦芒,而是非常冷静地说。

“秀,你别这样好吗。我求求你,我不能没有你。如果你不提这事,我可以把我一半的财产分给你,你看这样行吗?”吕大头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赶快坐下来哀求道。

“你还有脸给我说这些。吕大头,我问你。我爹建的停尸房是不是你整下去的?你一口气借给我爹八万块钱的时候你安的是啥心?你花多少钱买通丁歪宝去砍我爹的兰花棚?这一切你……”双秀想到对方做的那些事,恨不得将对方撕成几大块。

“时间快到了。”门外的警察开门提醒里面的人后又把门关上了。

吕大发发现自己做的那些事双秀已经知道了,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了,便歇斯底里地对双秀冷笑道:“哦,我明白了。是沙焕那小子叫你这么做的吧。我早就看出那小子没安好心。那天晚上我被警察带走后你是不是把她留在家里亲热亲热啦。我告诉你,这字我就是不签,爱判咋判。”

“你……”双秀又一次被对方激怒了,也嚯地站起来指着对方的鼻子说:“吕大头,我徐双秀行得稳,立得正。你签不签字与我没关系,你就等着接收离婚判决书吧。”说着把长长的辫子往身后一甩,面带怒色向门口走去。

见双秀去意已绝,吕大头躬下腰刷刷刷签好字,走过来将离婚申请书砸在女人手里:“我成全你和那小子。我吕大头不知他妈的撞着啥鬼,到头来落得鸡飞蛋打。”说着冲到双秀前面开门让警察带走了。

同类推荐
  • 迷失地下铁

    迷失地下铁

    一场诡异的车祸后,人们坠入了从未见识过更无从想象的地下世界。几队幸存者带着寻求出口的希望,在诡秘莫测、怪事迭出的地下世界中艰险地探索,与各种怪异的生物以及自己的同类斗智斗勇,比拼耐性。当迷失在一个陌生空间之中,人性的弱点暴露无遗,贪婪、暴戾、自私与正直、善良、坚守,试看人们如何抉择,最后能否回到充满阳光和爱的世界。
  • 惊悚故事.1

    惊悚故事.1

    精彩的惊悚故事,是在挖掘人内心的恐怖,给人带来战栗的快感。读惊悚故事,可以释放读者的心理压力,满足猎奇心理。在本书中,精选了有“当代蒲松龄”之称的余少镭、中国最早的悬疑作家之一的快刀、备受倪匡看好的写手莫争、青春偶像写手胡羽金以及其他各路惊悚高手的优秀作品,可读性极强。
  • 亚森·罗宾探案故事集:(下)

    亚森·罗宾探案故事集:(下)

    《亚森·罗宾探案故事集》是法国著名侦探小说家莫里斯·卢布朗的代表作。《亚森·罗宾探案故事集》一经出版,很快便在法国家喻户晓,之后更是风靡整个欧洲大陆,至今仍畅销不衰,深受广大青少年读者的喜爱。亚森·罗宾既是一名心思缜密的盗贼,也是一位特立独行的侦探。紧跟他的脚步,开始一场神秘惊险的探案之旅吧。
  • 坏孩子的天空

    坏孩子的天空

    本书选取具有代表性的青春禁忌题材电影作品,按照时间排序,每个电影单列一章,内容包括电影基本资讯(名称、海报、演职员表、所获奖项和内容简介)和影评。并插入于该影片中影响颇广的音乐(如《加州旅馆》)、场景、演员的小链接、经典台词等,使之成为兼具欣赏性和资料性的电影艺术类图书。
  • 目睹殡仪馆之诡异事件

    目睹殡仪馆之诡异事件

    阴森的所在,诡异的氛围,匪夷所思的事件接连发生……这一切,都源于什么?俏丽女孩幻化怪脸,平坦公路频发车祸,深夜陡然响起刺耳的手机铃声——谁是幕后主谋?步步追查,步步惊心!在我们本以为查清了真相时,却不料情况陡变,一个更邪恶的凶灵横空出世!
热门推荐
  • 洛克王国之光影传说

    洛克王国之光影传说

    第一卷:圣光之子光影因为十二年前意外穿越到人类世界失忆。但是,又是因为另外一个他忘却的人又回到了洛克王国。他的另外三个伙伴,星梦,翼溪哲,叶璃,记忆也都忘却。四大神器光之剑,星之笛,龙之枪,愈之铃也等待着他们的寻找……之后,神器集齐,唤回记忆!他们与暗黑的大战……一触即发!第二卷:大战之后,因为雪莉的魂魄魔法,让光影变成了洛克。变洛克后,他大闹魔法学院,装13……各种猖狂!格里芬看不下去,想搞点事情,让他们卷入了一个游戏……接下来,又是大战!光影:“嘁……你们想赢我?不可能!”【哈咯介里小莫~新文不喜勿喷~】
  • 吾为堕仙

    吾为堕仙

    你说什么是爱呀?山盟海誓,海枯石烂?为卿得天下或负天下?不知道为卿火烧仙界屠尽仙殇算不算?不知道为卿自斩仙基甘寻轮回是不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何时我们才能再遇见?几世轮回几生缘,多久我们才会共团圆?天道挡不住我们的情,轮回斩不断我们的爱,纵是战也罢,堕也罢,怎样都好,只要我老来回头,你在我身边。
  • 斗破苍穹后传

    斗破苍穹后传

    这是一场挑战,成则入神境,败则身死命消。本少誓要斗破乾坤,打破苍穹。
  • 亘古风云

    亘古风云

    千年的宁静隐藏着暴雨的来临,他外表冷淡,实则内心活泼,喜欢轻松自在,却莫名其妙的卷进这漩涡之中,当朦胧的面纱一层层揭开,原来一切早已注定。
  • 仙境煞星

    仙境煞星

    “逃啊!吴小道那个大煞星来了!”“真倒霉透顶!怎么又碰上这个家伙?”“走为上策,每次遇到这混蛋总是会吃亏!”吴小道微笑,悠悠漫步而来,伸出左手食指,对着人群勾动。圣子们和圣女们紧张地盯着那根食指,面露惊恐,这是一根让所有人都忌惮的手指!
  • 异世重生之凤霸天下

    异世重生之凤霸天下

    我们撑了很久,却输给了天长地久。是谁浮夸了诺言,又背叛了誓言。杨天灵一朝穿越异世,什么?我是废材?我便修个绝世法师给你们看看!什么?男人偷腥?我便打得你哭爹喊娘!她杨天灵漫漫求道之路,虽然辛苦但有美男相伴,虽然无趣但有萌宠相陪,且看她强势回归,如何大杀天下,俾睨苍生!
  • 红楼梦里没有宝玉

    红楼梦里没有宝玉

    如果红楼梦里没有宝玉,只有那看过《红楼梦》的贾珠,贾府以及众女儿的命运又会怎么样呢?
  • 安全教育高三(下)

    安全教育高三(下)

    《安全教育》系列编写的是孩子安全教育的图书。本书主要讲述的是自我保护能力是孩子们快乐健康成长的必备能力。只有学会自我保护,远离危险,我们的孩子才能拥有幸福,享受美好的生活。
  • 雨颜茗倾

    雨颜茗倾

    回忆里总有关于你不忘的过往,爱在眉语之间,不曾忘却。那是一季没有雪的冬,在最冷的时光里穷尽了我的思念。盛景年华虽逝去,往昔情义却依然。
  • 哀家的奇思妙想

    哀家的奇思妙想

    哀家总有源源不断奇思妙想,可哀家老了,哀家要随时记录,不然会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