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真是一条血路，从贾平凹的《废都》首次进入商业性操作至今，文人们在市场上付出的代价堪称惨重。现在已经没有人来讨论关于自杀还是他杀，审美冲动还是商业冲动的问题了，但是若是黄蓓佳的《派克式左轮》和毕淑敏的《红处方》早几年出来，就一定会遭到理论界迎头痛击式的批评。《派克式左轮》取材于轰动全美震动全球的中国大陆留美物理学博士卢刚枪杀导师和同门师兄的真实事件，从写作到发行，都是较为地道的西方商业模式，性、权力、野心和报复，是它的主题。这也是谢尔顿乃至全世界畅销书的共同主题。但即使作者黄蓓佳知道我的这一评价，她也不会再悲愤欲绝。说这话的背景是，就在几年前，她还因为自己一本书的封面，和某出版机构打过官司。那本书的封面大约被书商们做的有些“性色彩”，黄蓓佳拿到后，羞愧莫名，自述心情是：恨不得去死！但我看《左轮》的封面，弥漫着浓烈的恐怖主义气息，她也依然能够泰然处之。黄蓓佳从《世纪恋情》、《那一瞬间如此辉煌》等等纯情故事中走出，将笔触伸向暴力和凶杀，情欲与性爱，可以看作是中国文人对市场的逐步适应。而较晚进入市场的毕淑敏，步子就大得多了，从纯文学到畅销书，一步到位，中间几乎没有不适，没有过渡。毕淑敏以军旅文学起家，神秘瑰美的青藏高原和激荡于其间的英雄主义，曾使她的作品在文坛独树一帜。《红处方》则完全不同，它已经不再显示毕淑敏的个性和优势。虽然此书的内容提要强调了“深厚的人文关怀”，但究其实质，它却是一部地地道道的以性和毒品为结构核心的现代都市传奇。它的商业价值显然高于它的文学价值。它的故事和叙事都是匆促的，粗糙的，这才符合畅销的规律。香港都市畅销女杰梁凤仪说：写粗糙的故事，是面向大众。以她在市场上的身经百战，这句话简直就是“实践出真知”。
再看《红处方》。从边疆转业的美丽优雅的女院长，乔装潜入的女作家，杀人犯，女大款，北京某政要的公子，暗中贩毒的戒毒医生……这些人物本身对读者就有强烈的吸引。再加上阴森灰暗的场景，鬼魅般的气氛，鲜为人知的内幕，更让人欲罢不能。电视剧的操作者们，则干脆把它弄成一部神秘的悬念剧，充满了凶险而残忍的意念。作为一本畅销书，一本按照畅销模式操作出来的书，它已经完全没有了毕淑敏的个性色彩。
在这里，我们看见写作中古老的伦理准则正向消费准则转移，对于中国作家来说，这是一个重要的心理转变。也许这一点更能引起我的兴趣。在过去，纯文学作家是根本不屑于涉足大众文化的，曾有人对港台流行小说作过这样的议论：让我们来写，一天一百部也拿得出来！大陆作家往往以拒绝大众文化来强调自己的精英品质，而今天，这一切正在成为过去。广州女作家张欣的新都市小说，就其本质而言，就十分迫近一般市民的精神生活，有着充分的娱乐性和消费性。虽然，深厚的中国文化背景，使得她的叙事典雅、幽默，涉笔成趣，但仍然掩盖不住故事和人物的同一性，也正因为如此，她才得以流行。张欣在南方的崛起，代表了中国作家与一个全新时代的邂逅，在这个时代里，越来越多的作家将进入商业运作的轨道，审美激情会慢慢减退，代之而起的，是一种商业激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