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和往年一样，下着不知疲倦的大雪，染白了整座城宇，而唯一不同的是，往年那个和我一起撑着油纸伞，漫步赏雪的人，将不会再陪在我身边。
十一月的京城，早早的进入了冬季，当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公玉荛撑着二十四骨纸伞走在冷寂的大街上，她今日一身白衣，走在路上如同一只幽灵一般，偶尔有男女路过，都看她一眼，匆匆离开。那些目光中有怜悯、有漠不关心，也许还有愤怒。
公玉荛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径直往陆府的方向前行，她想在离开这里之前，最后再与他一起湖心泛舟赏雪。
陆家是她以前常出没的地方，只是因为从小的玩伴——陆家的大公子陆明辕。走进陆家花厅，丫鬟们井然有序的接过她手中的伞，摆上上好的银丝碳，泡茶上香。
经火一烤，公玉荛一身寒气都慢慢散去。
“你家大少爷今日可在府中？”公玉荛问向正给她奉茶的轻云。
“是的，公玉小姐，要奴婢立刻去请大少爷前来吗？”轻云低眉顺眼答道。
公玉荛手捧香茗，轻轻“嗯”了一声，轻云便转身出厅前往陆明辕的院子。
不一会儿，厅外走进一颀长的身影。玉竹绣于青袍之上，腰间玉带紧缚腰身，使得其人更是阔肩窄腰，英姿不凡。再见其人斧削刀刻般的俊颜，如画眉目，鼻梁高挺，不似潘安，更胜潘安。
此人正是陆家大少，陆明辕。
只见他浅笑地径直走到公玉荛对面的椅子坐下，眸目与之相对，他听见公玉荛脆脆的声音响起：“阿辕，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你不会忘了我们的约定吧！”
“当然不会，每年的第一场雪，我都要陪你一起去湖边赏雪的，今年也不列外。”陆明辕用他那低醇的嗓音答道，一脸温和的说着他们十岁那年的约定。
公玉荛想，年轻稚嫩的他们总是那么天真，爱许下永远的承诺。然而世事多变，流年里的誓言承诺成为未来彼此唯一可追忆的东西，它们像颗颗没有被打磨的玉石，朴实真挚，但去触碰就会被它的棱角划伤。
现在，公玉荛刻意忽略那些被棱角划到的伤口，只观赏它美丽的外表。
她现在需要用成熟伪装的外表，才能不让阿辕知道他对面的女子的内心早已崩塌进深渊，难以挣脱命运的桎梏。她，只想让他放心，只想让他安心。
公玉荛抛开脑中杂乱的思绪，站起身来，说：“那走吧，此时正是漱雪正盛之时，乘舟泛乐，滋味定是美妙无穷。”
陆明辕也附和：“甚妙。”起身唤来陆原准备乘船事宜。
云烟湖边，落雪仿佛飞舞的蒲公英，有的坠落在冬柳枝上，有的落在黛青色的亭檐上，有的飘在莹莹的湖水里，有的栖在湖心唯一的画船上，船内依稀传出洞箫轻灵的乐声和女子哼着和乐声相同的曲调声。
白雪啸东风，鸾铃随动，玉人对坐，影音相倚苍穹。
此船正是公玉荛与陆明辕的船舫。天地苍茫，只此一船一音。
“阿辕，自从十岁那年我俩忽然兴起，顽皮地偷走停在这岸边的渔船，记得刚刚偷划走不久，天空就下起了大雪，那时的场景，我至今难忘，仿佛世间都属于这场雪，无数的小精灵在空中跳舞，你我是误入这仙境的凡人。当时我们许愿说，以后每年初雪，我们都要来这玩耍。从那年起，我们真的坚守诺言到现在。”公玉荛盯着船窗外漫天的白雪，脸上是追忆往昔的神情。
陆明辕望着她的侧脸，想起了当年那个和他站在小船上，虔诚望着天空的小女孩，和现在的她神情一样，干净纯洁，令他心中一软。那些他和她的种种，终究要分割了，从前，会是他心中永远月光，永远在黑夜里给他力量。
又听见她说：“阿辕，你说我们要是能不长大，那该多好啊，一辈子被爹娘呵护，可以肆无忌惮的玩闹，无忧无虑啊。”
“唉”她叹一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现在，我没爹没娘了，连最疼我的爷爷也不在了，现在的我，就像船外孤苦无依的雪花，风一吹，也不知会落向何处去了。”
陆明辕一直望着她，听着她略显悲伤的声音，心为之一疼，他想像以往一样，当她受委屈难过的时候就去抱着她，可是他不能，既然不能在一起，何必再给双方未来难堪。
这就是陆明辕，有时清醒得残忍。
他伸出手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茉莉花香弥散满舱。他将茶放在她的手心。
公玉荛接过茶杯，放在手心，热气扑面的感觉，让她闭上了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轻轻嗅着茶香，心中块垒也被它缠绕得冲淡了，小啄一口，齿颊留香。
“其实我很想逃避。我每晚都做梦，梦到过去欢乐的日子，里面没有死亡，只有笑声。我常常提醒自己那才是真实，而现在才是噩梦，一个提醒我珍惜身边人的警示而已，所以在每晚的梦里，我拼命的去对大家好，拼命不要他们离开我。”公玉荛把茶杯举在额前，陆明辕看不见她的神情，可是从她哽咽的声音里，他知道，她在哭。
“可是，当每次清醒过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看着亲人们冰冷的牌位时，我的心总是碎成一片一片的，怎么粘也粘不好。”他看见她抬起右边的衣袖揩了一下脸颊，听见她浓浓的鼻音，他知道，她还正在故作坚强。
终是忍不住了，陆明辕上前拥住身前有些颤抖的人儿，这个像孩子般无助，却又十分逞强的女子，是他的心上人，仿佛这样抱着她，他们的心又在一起了。
阿荛，阿荛，我日思夜想的女子，我要怎样做，才能护你一生安好。
这个充满青草味的怀抱，带给公玉荛片刻安心，她蹭了蹭他的怀抱，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罢了，不说这些了，今天一天我们要开开心心的过。”
她退出他温和的怀抱，离开这个一直以来为她遮风挡雨、包容她的男人的怀抱，“走，我们到舱外看看，坐在船里闷闷的没什么意思。”
放下茶杯，起身先走出舱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