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个叫阿K的男孩
认识阿K时，是在一家已经忘记了名字的网吧，当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多，我困得趴在键盘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脚下踩着自己的双肩包，里面装着我全部的家当。
突然一只陌生的大手拍在我肩膀上，“兄弟可以抽支烟么？”
我半被惊吓着，半假装镇定地爬起来。是一个年龄约莫十七八岁的男孩，尽管他穿着成熟，但脸上的稚气还浓烈的张扬在脸上。我睡眼惺忪地看着他的表情，简直有种反生物钟的迹象，完全看不出任何困意来。
“喏，随便拿！”我把键盘一端的烟盒递给他。他利索地抖出两支烟，没说声一声谢谢，就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继续玩起来。
我伸了个懒腰，觑了下时间，还没睡足一个小时。我本想趴下去继续睡，但被他刚才他那么一拍，精力已经完全无法再度集中。
这已经是我来上海的第二天了。
昨天晚上一下火车，我就坐公交到郊区，找了一家地点比较偏僻的旅社住宿，本以为这样可以节省一点，但没想到反而花费了更多。因为在我洗澡时，一个陌生人来敲门。我打开门后，是一个身着暴露的女孩，她不无妩媚地看着我笑，问我要不要按摩。已经容不得我拒绝，穿着内裤的我的下面就已经出卖了我。
于是，我一时没忍住，要了她。
完事后，我仔细盘点了下自己的财产，一共一千五百六十快。我感到很内疚，因为这钱是我一个朋友借我的，她也是做小姐的；由于今年扫黄风声很紧，她的生意不是很好，所以这钱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苦逼钱。在我离开昆明时，她几次叮嘱我，上海那边很乱，一定要当心，免得被骗。但我还是忘记了住她的叮嘱。
想到要在接下来的数天时间里，靠这点现金来维持生计，我顿时没有了安全感。于是，我想到了来网吧，节省住宿费。
我睡意全无。看着空荡荡的网吧，有种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感觉。我把电脑的显示屏关了，靠在椅子上，计划着今天该怎么去找工作。但我能想到的，还是那套老办法，网上投简历，然后等着别人打电话来邀请去面试。昨晚，我差不多都投递了上百家公司，期待着今天能接到邀请电话。
七点多的时候，跟我要烟的那个男孩走到我身旁。他手里训练有素地转着打火机，我以为他又是来要烟。
“走，请你吃个早餐。”
原来他是要请我吃早餐。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不就是抽了两支烟么，至于这么犒劳？不过在他的盛情邀请下，我还是欣然接受了。心想，就当结识一个新朋友，因为我在上海真的举目无亲，急需朋友。
在吃早餐的时间里，我得知这个男孩名叫阿K，湖南人，18岁，比我小两个月，他来上海已有半年之久。
或许是同龄关系，我们有着有很多共同语言。比如他喜欢世界杯才刚刚出名的J罗，我亦是如此；他爱玩lol，而我几乎算得上高手；我们从讨厌上学，一直谈到怎么想法设法逃出学校。
一顿早餐下来，我就感觉他像相识已久的好朋友，信任毋容置疑。于是，我完全忘记了我那做小姐的朋友对我的忠告：不要对陌生人说真话。我一股老儿的把自己一个人背着家里，跟小姐借钱，偷跑来上海的事实全告诉给了他，甚至连昨晚睡女孩的事也告诉了他，以及自己穷酸得一塌糊涂的处境。
但当我问他真名叫什么，他一直岔开话题。
他说，“就叫我阿K，阿姨的阿，大写字母K。就当是我艺名。”
“哇，还有艺名，难不成你是做鸭的？”我开玩笑道。他让想起那些在发廊里面做小姐的女孩们，她们也从来不告诉别人真名，都有自己的艺名。比如，我刚认识借我钱的那个女孩时，她也说，就叫我冰雪，冰雹的冰，洁白的雪。唯独对真名始终守口如瓶，无论你和她关系再好。
阿K不置一言地继续吃着米粉。他虽然看上去只是个孩子，但却给我非常常熟稳重的印象。比如，他说话很有分寸，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时候该听别人说，什么时候该介入说；此外，他还显得非常有教养，举手投足间无不显得优雅得体。做什么，说什么，总让你感觉很舒服。和他相比，我觉得自己完全像个无知的孩子。
吃完早餐后，我们留下彼此的电话，就各分东西。走的时候，他说，假如有什么困难，到时候给我打电话。
我说，好。
二
我在肯德基店买了一份汉堡、一盒土豆条、以及一杯可乐，蹭了一天的空调和wifi。我一边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一边祈祷着有电话来邀请我去面试。但一个上午过去了，电话始终不见动静。我以为是自己电话欠费了，于是拨打了一个陌生电话号码来验证，结果被对方劈头盖脸的骂了句神经病。
就这样，我在肯德基徒劳无益的坐了一天。
第二天，我背着双肩包准备来一次地毯似的找工作。我把满街的电线杆、公交站台、垃圾箱以及墙头都找了个遍，但多数大多是招聘公关小姐、包房公主、经理助理之类的小广告。我照着上面的电话拨过去，结果对方一听我是男的，就火冒三丈的骂起来，你xxx，有病！
难道我真的有病？我开始对自己不自信了起来。
连续两天找工作都无功而返，而我身上的现金也在一天天的变薄下去。我花钱有个习惯，就是把钱整齐的叠进包里，凭手感来花；手感觉得还厚，心里就踏实；反之，心里就会感到不安。此时，我的不安正随着纸币厚度的减少而增加。无奈之下，我给阿K发了条短信，问他有没有工作介绍，我说，“现在无论做什么，我现在都愿意干了。”
他说，果真愿意？
我说，嗯。
随后，他让我过他住的地方去。并把地址发给了我。
阿K住在远离市中心的城中村。村子里的环境非常糟糕，由于天气炎热，狭窄的巷道总是弥漫着一股恶心的臭味。他说，虽然这里环境差点，但房租费便宜，一个月只需要这么点租金，他伸出五个指头。但我对于我而言，眼下恐怕也难以承受。
我把双肩包放在他的租房内，然后随他来到楼下的一家咖啡厅。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经营咖啡厅，着实让我很有些惊吓。
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咖啡厅内挤满了谈吐粗俗的男女青年，他们大多发型怪异，打扮让人不忍直视。我觉得他们和阿K相比，简直不在一个档次，和我倒是有几分类似。于是，我多少感到有些舒坦了起来。
我们找了个紧靠窗户的位置坐下。阿K点了一杯浓缩咖啡，我要了一杯摩卡。和两天前见到的他相比，今天的他显得异常疲惫，脸色苍白而无表情，像被浸泡在深海里三天三夜刚打捞出来一般。
“怎么样，这两天找工作？”他问。
“哎！”我遥着头，叹了口气。
“现在身上还剩多少钱？”他用手杵着下巴看着我说。
“一千多。”我说。
他勉为其难得挤出一丝笑容。
“我倒是能给你介绍一份工作，只是。。，”他酝酿了五秒钟，食指在桌面节奏鲜明地敲击着，“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说来听听。”我说，“现在已经不是挑剔做什么的时候了，是什么我都做。”
“做鸭呢？”他振作起精神来，神秘地看着我笑。
“操。”我笑着说。
服务员将我们点的咖啡端上来，并关怀地说当心烫到。
阿K用汤匙在杯子里缓缓得搅拌着咖啡，虽然他看上去很疲倦，但搅拌咖啡的姿势依旧那么优雅。
“不瞒你说，真是做鸭。”他停顿搅动，然后斜靠在座位上，换左手食指在桌面敲击，节奏较之前，有所放慢。
“真是做鸭？”我重复道。
“真是做鸭。”
这还是我人生里头一次面对面的见识到传说中的“鸭”。在学校时，虽然也经常和同学开玩笑说，去外面混不下去了，就去做鸭，但也仅仅只是玩笑。然而，现在这玩笑就摆在我面前，我不知道该是淡定的接受，还是假装正经的表示清高。
我端起咖啡杯，随即又很不自在的放下。老实说，面对这样的“鸭遇”，我有点动心。
“昨天晚上是不是干多了？精神这么萎靡。”我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企图用这一方式来掩饰自己此刻的心情。
“多干了几杯，现在头还有点晕。”
“就光干酒？”
“你以为呢？”
我以为要干女人。在我肤浅的价值观里，我对“鸭”的理解范畴就是上女人，满足女人的一切性需求。但我没对他说，因为我怕因为自己的无知，而说错什么。
“做鸭。。，做鸭是不是要求很高？比如对相貌、身材、性能力之类的。”
“其实，完全不是你所理解的这样子。”
“说说看，是什么样子。”我难掩好奇地问。
阿k端起咖啡杯，放在嘴角，浅浅地啜了一口，然后不紧不慢地放在桌面上。动作依旧那么优雅。现在，我能理解这种优雅所蕴含的意义了。
“在很多人看来，做鸭跟做小姐没什么两样，其实也没两样，这点我并不否认。男人去寻找小姐，无非就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或寻求刺激，你只要够漂亮，躺在那，两腿一张，满足对方即可，所以相对来说做小姐可能更简单些。
“但做‘鸭’不同。噢，忘了告诉你，在我们这个行业里面，我们都称呼为“男孩”。因为会所对从业者都有严格的年龄条件限制，最小不能低于16岁，最大不能超过二十五岁，因此习惯上大家都称呼为‘男孩’。
“这主要是由于女人和男人的差异化所造成的。来会所消费的女人，她们大多是社会的精英、女强人、甚至是名流；她们在享受着别人投来的仰视的同时，又承受着别人难以承受的痛楚，比如为了事业或者说为了面前成功的那个男人，她们耗尽着自己的青春和美貌，但随着年岁的逐渐老去，她们作为女人这一存在感，变得越来越微薄和被忽视，而她们身边的人对此又毫无察觉或者察觉了也无能为力。所以，她们只得通过寻找男孩这一渠道，来寻求自己已然消失的存在感，获取心理上的片刻慰藉。
“从这一以角度来说，做男孩的要求是非常苛刻的。不仅需要你有阳光、帅气的外表，而且内里也要能说会道，谈吐优雅、得体、风趣。在和她们喝酒聊天时，你要能满足得了她们高傲的心理需要；在和她们上床做爱时，你要能满足得了她们饥渴的生理需求。这两点是必须具备的。”
我说，“目前，我恐怕只具备后者。”
他说，“目前，我们这就缺这样的。”
话毕，他兀自对着咖啡杯笑了起来。我很那揣测他笑里的含义。
那晚回去后，我在床上翻滚了一夜。尽管我未完全明白阿K所说的一切，但我觉得做男孩和跟做小姐本质上没什么区别，都是充当别人的玩偶。而他说了那么多，归结起来无非就是要会讨女人欢心，满足她们在最需要性的年龄阶段紧缺的性需求。我想，和社会精英、名流做爱，并且还有大把的钞票拿，这简直比世界上最令人羡慕的十大职业还令人羡慕。想到这里，我顿时觉得像找到了支持者，他们拥护我去做男孩，并为此拍手称快！
三
第二天，阿K陪我去商场选了一身昂贵的衣裤和鞋子。买完这些装备后，他又带我去理发店做了一个昂贵的发型。这么一折腾下来，我身上的人民币顿时薄到了警戒线！然后，我才想起这才是去面试，万一通不过，我岂不是要完蛋？
阿K拍着我的肩膀说，“放心，面试不通过，这身装备我请你。”他说话和做事，总能让人感觉温暖。
晚上，我换上一身休闲装备，对着镜中的自己仔细审视着，脸上忍俊不禁的表情就像要去参加一场婚礼似的，喜悦表露无遗。当我把脚上最后的回力脱下，穿上红蜻蜓的时，我感到一个崭新的自己应运而生！
八点一刻，阿K给我一个电话号码，说是一个叫俊哥的人。他是会所里面的领队，在圈子里非常有话语权，就像好声音上面的导师一样，掌握着一切生杀大权，凡是想要进入的男孩，必须要通过他的应允。
在准备进会所时，他又很不放心的回来叮嘱我说，“打电时，语气一定要谦恭。谦恭，懂不？就是轻言细语！”
我靠在会所外面的护栏上，手里攥着触屏有些失灵的手机，上面湿漉漉的，沾满了我手心的汗汁。这时，一辆商务本田车开到了会所的大门口，我假装成路过的行人，漫不经心得朝里望去，但什么也没看到。车大概停了四十余秒，就朝地下车库开去了。我在心里揣度着，她们是否是一群赶来寻欢作乐的女精英？
我往前走了大概几十米，然后折身返回。我在心里犹豫着，犹豫着打还不是不打？打通后又该如何轻言细语地介绍自己？这毕竟是我第一次站在“鸭”门前，心里多少有些畏惧。我摸了下自己包里的人民币，它的手感已经不再那么丰满了。于是，我戳了三下屏幕，翻开拨号记录，给俊哥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后，我克制着紧张的心情，轻声细语地说自己是阿K介绍过来的，现在就在会所外，想麻烦他面试下。俊哥听完后，让我在门外等下，他叫人出来接我。
出来的是个穿着时髦的年轻人，他把我领进会所，然后乘电梯来到四楼。期间我本想向他道声谢，但他一脸不友善的表情，让我突然觉得说谢谢两字很为难自己，于是只好作罢。
俊哥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体型略微偏胖，留着金正恩一样的发型；他脸颊上已经长满了赘肉，像小孩的屁股一样敦实而圆润。从我进来的那一刻，他就斜靠在单人沙发上，眼睛游弋不定的在我身上巡视着，像在甄别一尊雕像。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如此打量着，我觉得浑身不自在，像在考试时，老师站在一旁看你答题一般。
他说，“阿K给你介绍时，应该全部都说了吧？”
“大致都说了一些。”我说
“好。那我们也就不啰嗦了。你说下你有什么优势？”他换了个姿势，端正地坐了起来。
优势？插！我有什么优势呢？我在脑海里盘旋了半天，还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优势来。尤其是在被他刚才那么打量后，我就更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优势来了。
我语塞了一分钟。倒是想到一个优势，就是做爱。我记得在和我上个女朋友交往时，有次我们做完爱后，她发现我的阴经上有颗痣，然后她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啊啊啊！你那上面有痣！你可知道哪上面有痣代表着什么么？代表着龙和皇帝哇，做起爱来非常生猛和强悍。”被她那么一夸奖之后，我也偏向于对自己的性功能很自信。但此刻坐在这里，我想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自信，尽管在这样的圈子里可能会比较有优势。
我务实地瞎编道，“我觉得自己比较踏实和实干，做事也认真；此外，还有一颗豁出去的心。”我完全忘了这是在应聘一个特殊行业，而非快餐店的服务员。
俊哥笑着遥了摇头，说：“会逗女孩子开心么？口才怎样？”
“在这方面还行，”我说，“男人嘛，逗女孩子开心，应该是一项以生俱来的本能，就像对女孩子天生就会产生好感一样，是不需要学的。”
“那逗妇女呢？你厌烦的妇女，长相难看妇女，有大把钞票的妇女？”
“这个。。，这个应该也没问题。”我开始很不自信起来。
“我看有问题！”俊哥说，“每天来我这面试的男孩有一大把，但能通过的寥寥无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这是个吃青春饭的行业，没有长相、没有身材、没有口才是根本无法立足的。不要自以为能做的，就真能做的。我这么跟你说吧，你就不适合，论长相，你不出众；论口才，比你能说会道的男孩多得是。我看，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他的话让我犹如遭遇了一场“冰桶”挑战，而且点我名的还是自己最讨厌的。
我想起我来上海的那晚。当时送我到火车站的我的那个做小姐的朋友，她很生气。她说舍不得我离开昆明，因为我是她在昆明唯一的朋友，唯一到只允许我一个人和她接吻。但我执意要来，情急之下，她诅咒我说，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男人去到上海，别说找工作，连做鸭都不够资格！
现在，我真的连做鸭都不够资格。这样的打击对于我而言堪比女人说，你真怂！我顿时蔫了下来。
离开会所后，我一个人萎靡地走在行人稀疏的街道上。我给阿K发了条短信，说没通过。他没回我。我想，他此时此刻应该正在女人的怀里躺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