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公子笑道：“好，该我告诉你了。我从不和别人一起出手，因为那样会碍手碍脚，何况，他死了，我还省了十万两银子，岂不是好？”乌鸦道：“那你又何必雇他？”逍遥公子道：“我要人先对付你，好看看你的功夫。这个人必须有两手，能逼出你的绝招来，很不幸范横就这样成了试验品。如果不是他，你那一剑我第一次也未必能破得了。不过，现在你没有机会了。”
乌鸦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不过他并不恐惧。从他失去父母那一天，他就忘了什么是恐惧……
逍遥公子轻摇折扇，缓步向前，折扇的摇动和轻盈的脚步之间好像有一种奇妙的韵律。乌鸦也一步步向前，努力寻找着这节奏之间的破绽。两个人间的距离一点点缩短，虽然缓慢，但竹排长度有限，终于，双方只要再各进一步，就会撞在一起了！
双方都没有停步，但他们也并没有撞在一起。就在相撞的一刹那，逍遥公子一声长啸，冲天而起，乌鸦却忽然倒地，面向长空。逍遥公子头下脚上，从天而降，手中折扇向乌鸦点去，乌鸦手中白光一闪，正击在折扇上，逍遥公子借力上升，然后再次扑击。双方就这样不停反复，逍遥公子不断变换手法，乌鸦却总是简单的一招。
其实，当乌鸦从步伐上察觉逍遥公子的轻功胜过自己时，心里就已经有了对策：如果以空对空一定全无胜算，而站着不动则只能仰脸对敌，更是凶险无比。于是相撞那一瞬，他连考虑都没考虑，当即仰脸躺下，耐心地等着逍遥公子露出破绽。
逍遥公子并不担心，现在他处于绝对优势，只要乌鸦露出一点破绽，他就能要了他的命。何况以现在的格局，乌鸦是绝不可能伤到他的，换句话说，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逍遥公子又一次扑击，乌鸦手中照例白光一闪，击在折扇上，逍遥公子正要借力上升，忽然发现情况不对，乌鸦的剑虽然击在了折扇上，竟没有丝毫力量，只是做了个样子！逍遥公子万料不到这一招，乌鸦这个险冒得太大了，如果逍遥公子直击而下，他已经被扇子戳穿前胸了。可逍遥公子被惯性给骗了，现在落入了十分尴尬的局面：想继续出招，折扇已用老；想提气升起，又无力可借。他深吸一口气，折扇在乌鸦尚未收回的剑尖上一拍，身子顺势向左飘出，同时全身布满真气。他知道乌鸦不会放过这用命赌来的机会。他只希望能成功化解这次危机，他也相信只要自己不再犯第二次错误，乌鸦绝不是他的对手。
乌鸦腰部用力，猛地从地上弹起，像一只黑色的猎豹扑向猎物一般迅猛。逍遥公子尚未落地，乌鸦手中白光电闪，软剑已刺到面前。逍遥公子折扇轻拨，将剑尖拨偏——他并未忘记杀死范横那毒蛇般的一剑，折扇猛然展开，封住了剑的路线。不料这次软剑却没拐弯，而是顺着他拨动的方向忽然抽回，接着，逍遥公子看到剑尖从折扇两根钢骨之间的绸面透了出来，他慌忙之中身子后仰，剑尖堪堪擦面而过，然后裆下一阵剧痛，顿时像虾米一样蜷起了身子，还没等呕吐，剑尖已没入了前胸。他缓缓地倒下，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乌鸦冷眼看着他：“你笑什么？”
逍遥公子喘着气狂笑道：“我笑你居然把生命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上！你以为这世上的淫贼杀得完吗？”
乌鸦道：“杀一个，少一个！”
逍遥公子惨笑道：“你杀了我有个屁用！我只是小角色。有人比我奸淫的女子多过百倍，你怎么不去杀？”
乌鸦脸色阴沉：“谁？”
逍遥公子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江南的李家村……咳咳……好好的一块香肉，却让别人抢了先！真是……咳咳……”一口鲜血噗地喷出，声音终于断绝。
乌鸦伫立良久，收起软剑，转身来到竹排边。一个黑色的物体忽然破水而出——竟是那匹黑色的骏马！
四
在一万平行年前，也就是平行元年，实体地球上的科学家发现了第一个镜像宇宙。以后，人们陆续发现了很多宇宙，里面有类似的星球和文明，人们穿行于宇宙之间，发现了很多类似的地球，甚至有的还发现了与自己类似的人和家庭。于是，各个平行宇宙建立了友好的文明联盟，就很多事情上进行合作和探讨。但是人们很快发现，实体宇宙的文明等级是最高的，而其他宇宙的文明等级则和离实体宇宙的距离成反比。虽然其他宇宙里的人也在不断进步，然而大家的文明差距始终没有什么根本的变化，基本保持着相对的稳定。
随着研究的深入，科学家们惊讶地发现，并非所有宇宙中的地球镜像都一样，事实上，离得越远，差异越多。有人发现在一个遥远的宇宙里，镜像地球上没有人类，最终的主人是一群嗜血的蝙蝠。而与这个镜像地球所在宇宙相邻的几个宇宙的镜像地球里，虽然有人类，但却处于附属地位，他们必须每天应付嗜血蝙蝠的袭击，过着极其原始生活，根本没有机会发展科技。这个镜像地球后来被一颗巨大的流星击中，发生了大爆炸，彻底毁灭了。随即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与它相邻的宇宙中的镜像地球上也发生了变迁，因为某些看似偶然的原因，嗜血蝙蝠越来越少，最后变成了神话传说中的怪物；而人类则越来越昌盛，并逐渐开始发展自己的文明。
这个偶然的发现促使人们进一步深入研究宇宙世界，终于在五千平行年前，发现了事情的真相：平行宇宙是同时存在的；但各个宇宙中的星球是后来才相继产生的。比如，实体地球最先在自己的宇宙A中诞生并发展；隔了很多年，距离宇宙A最近的平行宇宙B才诞生了地球（镜像B），并且沿着大致相同的趋势发展；又隔了很多年，距离镜像B最近的平行宇宙C中诞生了地球（镜像C），并开始发展……以此类推。这很像是这样一种情景：一排早已按角度排列好的镜子，本来里面什么也没有；随着一个光源的出现，第一面镜子里有了光源的镜像；然后光线从第一面镜子传到第二面镜子；然后光线又从第二面镜子传到第三面镜子；如果把每个镜子之间的距离拉长到一光年的话，每个镜子中出现光源镜像的时间将依次差一年。
当然，这只是个简单的比喻，实际上平行宇宙的情况要复杂得多。至少，它并不单纯是一个接一个线性传递的，而是一种发散型的互相干扰传递。比如，光源同时在四面镜子产生镜像，然后四面镜子又分别传给四面镜子，这十六面镜子又传给自己周围的六十四面镜子……而这些镜子又对把影像传递给自己的镜子进行反向传递，在自己同级的镜子间相互传递……最终的结果就是，每个镜像都受周围镜像的影响，而每个镜像又同时在影响着周围的镜像。在这样错综复杂的干扰下，传递开始渐渐变得失真。距离实体星越远的，错误就越多，个别的甚至完全变得莫名其妙。这样的镜像只能给附近的镜像造成无法预知的灾难，甚至扰乱整个平行宇宙的秩序——它们已经不再是平行宇宙中应该存在的世界，它们被称为“冗余”。
于是，已经具有平行宇宙穿行能力的文明成立了观察者联盟，领导者就是实体地球。多年来，为维护整个平行宇宙的健康发展，联盟中有无数的观察者对平行宇宙进行着不知疲倦地观察，冗余一旦确认，就毫不留情地予以消灭。对那些冗余的镜像来说，这也许是不公平的。但是，从文明的发展和稳定来看，这种代价却是完全必要的。去掉这个道德障碍后，联盟所要做的就是，严格保证对镜像的甄别，杜绝误杀。联盟为所有的观察船都配备了最先进的计算机——“审查者”，只要资料充分，它能够毫无偏差地判断出观察的镜像是不是冗余。而承担收集资料这一重任的船长，则都是实体地球上的人，他们沉着冷静，高度文明化。这些举措使联盟的工作准确有效。但是，像所有事一样，没有绝对。在联盟的历史上，也曾出现过极少的几次失误，而他们无一例外都在良心的谴责下自杀了。
秋风和白雪的任务就是找到并消灭冗余。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然而秋风并没有感觉到，他只感到极度的恶寒，以至他每个毛孔都在向外渗着冷汗。他感觉自己好像在一个疯狂咆哮的大海上翻滚，被肆无忌惮的浪涛一次次压到水下无法呼吸。
影像被白雪按了暂停键。秋风虚脱地靠在椅子上，目光死死地盯着定格的那张胖脸和他周围的人。白雪的脸色苍白，似乎也忘记了自己刚才认定冗余时的兴奋——刚才她甚至冲动地想冲进影像中，幸亏秋风把她给拉住了。秋风不得不承认，这个镜像的确是冗余。在任何合理的镜像里，都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景。而更让秋风绝望的是，这一切在这些个体看来竟是那么合理、那么自然，似乎事情就应该是这样的。
平静下来的秋风，向“审查者”输入“提交综合结果”的指令。
很快，“审查者”的电子合成语音响了起来：“根据现有资料，计算结果表明：该镜像为冗余。是否继续提交资料，请选择。”
秋风虚弱地挥了挥手，说：“请根据该冗余结构特征，模拟一个最佳消除方案，以减少上面生物的痛苦为准。”
“审查者”首先启动了奇点炸弹模拟系统：屏幕上巨大的蓝色地球，被一个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小黑洞击中了，然后黑洞的面积迅速扩大，而扩大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随即，地球像一个被挤爆的皮球一样，火山、地震、洪水、龙卷风同时在整个地球上肆虐……数字显示，整个过程将持续二十个小时，生物才会全部死去。
秋风痛苦地摇摇头，“审查者”马上启动了反物质炸弹模拟系统：一颗闪着绿色光芒的小炸弹飞向巨大的地球，几乎是在碰到地球的一瞬间，巨大的地球如同一块掉在炉火上的冰块，变成了一个暗淡的影子，片刻间，连影子也不见了。
秋风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反物质发射器的按钮，一时说不出话来。
“还要继续提交资料吗？”善解人意的白雪轻声问道。
秋风无声地点点头。
五
江南，八月，正午，晴。
一年中最热的季节，一天中最热的时间。
活了半辈子的张老汉，至今不知道自己年寿几何——当年，他是被逃难的义父从荒草堆里捡到的。每天天不亮，张老汉就去对街的“龙凤店”里上工，直到夜幕降临，才踩着月影儿回家。累是累点，但龙哥和凤姐这兄妹俩人俊俏心也好，当初讲好的是不要工钱，剩饭剩菜归老张就成，可实际上每天打烊前，凤姐都会下橱炒个菜倒在张老汉的盆里，逢年过节还会给他几吊钱。所以，张老汉的日子过得简单而快乐。
可今天，张老汉心里却很不好受。他正煎着药，药气扑到脸上，他竟忍不住流泪了——他既恨老天爷不开眼，又恨自己昨天没拼出这条老命。他抹了把泪，抬头向门外看了一眼，哪知这一看，眼睛就挪不开了。
门外的路上走过一个人。他全身上下被黑色的衣服包裹得严严实实，脖子上系着一条黑色的丝巾；衣服和鞋子有点旧，但洗得很干净。如此热的天，穿着这样一身衣服在太阳下赶路，实在让人吃惊。但紧接着，张老汉就发现自己吃惊得太早了。因为在那人的身后紧跟着一匹马，黑马！它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黑得像缎子一样发亮。
这一人一马行在路上，就像两个黑色的幽灵，看到的人不由自主地从心底透出一股寒意。临街的住户见状纷纷关上门窗，张老汉也匆忙把门关上，然后从门缝里往外看——那个人直接冲龙凤店走了过去，马上要到了。老张愣住了，终于一咬牙冲了出去。
乌鸦抬头看了看店牌，泥金的三个大字“龙凤店”，在这间小楼上一挂，颇有气势。上下两层的竹楼，修葺得很干净，但却不知为何房门紧闭。他刚想敲门，忽然身子向旁一闪，同时右手按在了腰间。
张老汉扑了个空，身子向前急冲，重重地撞在了门上。他转过身，嘶声喊道：“你……你们昨天已经把人打成那样，还想怎样？你想进去，先杀了我再说！”
乌鸦看着发抖的张老汉，轻声道：“老丈误会了，我只想打个尖，何况我此刻刚到李家村，昨天打人之事从何说起？”
“你少装蒜！昨天虽没有你，可一看就知道你和他们是一路货！你们抢走凤姐，打伤龙哥，你们这群畜生，我……我和你们拼了！”张老汉嘴里虽说拼了，可实在抬不起脚来，只能牢牢地靠住门板，挡着乌鸦。
忽然，门开了。张老汉本来靠得很用力，这时一下子撞在开门人的怀里，开门人摇晃了一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乌鸦抢步上前，伸手叼住开门人的手腕，只觉脉搏微弱，紊乱无比，不由得一愣。老张抱住开门人哭叫道：“龙哥，这可如何是好哇？”
乌鸦这才看清，开门人和自己年龄相仿。身高体壮，相貌英俊，只是神情委顿不堪，脸上一片黑气。乌鸦从脉象里已看出，此人不会武功，且受了很重的内伤，全仗身体强健才撑到现在。乌鸦一把撕开龙哥衣襟，露出前胸，上面赫然一个掌印，深入肌理。掌印乌黑，微微有一股焦味，竟像是火烧的一般。乌鸦脸色一变，从腰间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蜡丸。捏破腊封后，塞进龙哥嘴里。张老汉想要阻拦，乌鸦手指一点，正中他环跳穴，动弹不得，只能破口大骂，乌鸦充耳不闻，只顾着推宫活血。
一顿饭工夫，龙哥脸上略有了血色。过了一会儿，身子微微一动，睁开双眼，低声说：“多谢相救。”张老汉惊奇地停止了骂声，喜极而泣：“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乌鸦解开张老汉的穴道，老人扑通跪倒，冬冬磕头：“我混蛋，错怪了少侠，我……”乌鸦将他拉起，道：“你要谢我容易，请下橱做些饭菜，再给我的马准备些草料。”很快，厨房里就传出了刀铲的碰撞声。
乌鸦询问地看着龙哥，并不说话。龙哥苦笑道：“少侠还是不问为好，莫要连累了少侠。”乌鸦沉声道：“老人说他们抢走了凤姐，难道你不想她回来吗？”龙哥身子一震：“我要能走，自然会以死相拼，可不敢连累少侠。”乌鸦道：“你且说说，如果我力所不及，由你就是。”龙哥凝视乌鸦良久，道：“我父母早亡，和妹妹相依为命。只因妹妹长得太美，从不敢让她出村。昨天中午，店里来了五个客人，点了许多酒菜。凤儿就相帮端菜。结果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像掉了魂似的看着凤儿，还说了好些轻薄话。后来凤儿躲回厨房，那人竟跟了进来，拿出一颗明珠给凤儿，凤儿不要，他就动手动脚。张老汉上前阻拦，被他推倒，我气不过，打了他一拳。结果他的四个手下把我擒住，那畜生抱着凤儿对我说，只要我把妹妹许给他，他就不怪罪我，还让我升官发财。我说，宁死也不把妹妹给你这畜生！他手下一个矮子，伸手就是一掌，我只觉胸前剧痛，就失去了知觉。醒来时，张老汉告诉我，他们把凤儿抢走了，只扔下了这颗珠子。”说到这里，龙哥哽咽着从怀里摸出了一颗光芒闪动的明珠，足有牛眼大小。
乌鸦看着珠子，半晌没有出声，忽然问道：“除了白胖的中年人和那矮子外，其他三个是什么模样？”龙哥一愣，道：“一个长得很瘦，穿着一身白衣。还有一个很高大，手里提着一根大棍。另一个，长得很平凡，没有什么特征，啊，对了，大热的天，他却一直戴着一双皮手套。”乌鸦侧过脸，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淡淡地说：“果然有点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