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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剑仙传(1)

水荭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岩洞中。地上的潮气不断地从身下涌了上来,使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半倚半靠在一块大石上,衣衫有些零乱。

她坐起身来,便看见师傅临终时给自己的锦囊散落在地上,系着袋口的细绳已经被打开了。她从锦囊里抽出师傅的书信,信上写的日期刚好便是今日。

水荭拍了拍头,这两年独自在江湖上游荡,把师傅的临终遗言忘记得干干净净,幸喜日期未过,连忙打开信,见信上写着:你应该是在紫青山瑞仙洞看到这封信,看到信时,你已经遇到仙灵子了却孽缘。不久后便会与魏姓少年成亲,此一生都无法修仙得道。如果今后能够擅自把持,不再犯错,到了下一世,也许我还能来接引你。

水荭把这封信从头到尾地看了有十几遍,才叹了口气,这信里到底写的是什么意思?仙灵子又是谁呢?她可不记得自己遇到过什么仙灵子,至于魏姓少年,更加莫名其妙。

水荭将信重新放回锦囊,复又纳入怀中,看来师傅还是偏心,不传自己道法,却要自己和什么魏姓少年成亲,她是早已经下定决心,这一生不嫁人,全心修道,就算不能够象师傅一样兵解飞升,至少也修炼成剑仙,驭剑飞行,身剑合一。

她自小性情古怪,即不学诗书,也不学女红,只喜舞刀弄棒,更加对于佛道之说十分沉迷,到了十几岁的时候,独自离家到江湖上闯荡。才出家门不久,便遇到两个同在江湖上闯荡的女子,大家一见投缘,索性结拜了异姓姐妹,一起闯江湖。几年下来,不仅没有吃什么亏,三个人还混得小有名气。后来巧遇仙女山玉清道长,收了三人做徒弟,传授道法。

虽然水荭是最用功努力的一个,但她却总觉得师傅很是偏心,似乎对于她总是有所保留。

走出山洞,水荭总算想起了昏迷以前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似乎是在山路上见到一对龟蛇在交媾,自己不小心将它们斩了,那是上午的事情,而现在已经是傍晚了。

那么以后自己做了什么呢?她完全想不起来,这一段时间仿佛成了生命里的空白。水荭甩了甩头,想不起来就算了,只不过是半天的时间,而且自己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沿着小路向前走,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又回到早上误斩龟蛇的地方。水荭刚想走过去,便听见草丛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水荭愣了愣,今天早上,她便是听见这样的声音,拔出剑去拨开草丛,由于剑太锋利了,才不小心斩了这对龟蛇的头。怎么现在又会有声音呢?

她从路旁拾起一根木棍复又拨开草丛一看,早上被斩的那只大乌龟居然已经复活了,乌龟的颈间有一条红线,似乎便是早上自己斩过的地方。

而乌龟旁另有一条红色的蛇行留下黏液的痕迹,一直曲曲弯弯地向前延伸着,看来那条红蛇也已经复活了。

乌龟似乎颇有灵性,一见到水荭,立刻慢慢地向草丛深处爬去。水荭也不去理它,只是想为何龟蛇能够复活,难道这个地方有什么灵药?

游目四顾,忽见有一个极小的小人头从地下探出来,一见到水荭马上向地下钻去。

水荭心里一动,想起师傅说千年的人参可变做人形,能够起死回生,服之可以长生不老。水荭立刻用手去抓,人参已经完全没入土中,只有顶上的两片叶子还留在外面。水荭一抓之下,只抓到一片叶子,叶子断在水荭手中,人参已经踪迹全无。

便在这个瞬间,一条红影闪过,早上的那条红蛇,原来一直躲藏在一旁的草丛中。水荭躲闪不及,被红蛇在手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她心里一惊,另一只手中的宝剑已经出手,将红蛇斩做两段。她唯恐红蛇再次复活,又将断开的蛇身斩了几十段才住了手。

这个时候她的头脑已经一片晕眩,原来这蛇极毒,见血封喉。水荭手中虽然抓了一片人参叶子,她知道这就是疗毒圣药,但此时,她的半边身子已经完全麻痹,那只手居然无法移动。

她心里一惊,手中的剑失手落在地上,正想用另一只手去接过人参叶子,但连这只手也已经无法动弹。身子软软地倒在地上,心头也越来越是模糊。

水荭忍不住在心里苦笑,想不到她堂堂的凌波仙子水荭居然会被一条蛇咬死,若是这件事被江湖上的人知道,一定会被人耻笑。

水荭几乎已经能够看到杨柳和苗金凤吃惊的神情,“怎么可能?水荭居然连一条蛇都打不过?”

想到杨柳和苗金凤,水荭的心里又觉得甜蜜,到底活在这个世界上能有两个这样的好姐妹也是很难得的事情。

倦意涌上心头,她觉得全身酸软,眼皮慢慢地合上,师傅说,会和一个魏姓少年成亲,看来是不能实现了。

朦胧中,似乎有一个人扶起了自己的身子,用力掰开自己的牙关,将什么东西塞进口中。那人的身上有一股鲜花的香气,淡淡的,很好闻。

我小的时候身负异禀,才刚离开母亲的子宫,一睁开眼睛,便开始有了记忆。

我清楚地记得,当我张开嘴打算哭泣的时候,我母亲看着我的那双厌恶和惊恐的眼睛,然后她便惊呼了一声昏死了过去。

许多丫环侍女在旁边手忙脚乱地跑来跑去,有人粗鲁地将我扔在桌子上,随便用布包了包。还有人急急忙忙地拿着药向我母亲的嘴里灌,有一个丫环则拼命地按着我母亲的人中。

我立刻止住了还没有发出的哭声,看着这一群人慌乱的样子,我觉得太好笑了,于是我便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我的外祖母走进了产房,她威严地说:“乱什么,看看你们现在是什么样子!”

产房内本来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忽然之间,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于是便只剩下我清脆愉快的笑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瞟向我,外祖母也被我吸引了过来,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那样冰冷而痛恨的目光使我止住了笑声,我虽然才出生,但也已经看出来,她恨我。

我嘴一扁,又打算哭泣,这个时候,我的母亲幽幽地转醒,她有气无力地干嚎着,“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妖孽啊!”

妖孽?我是妖孽吗?

三天后,我的生存与否成了母亲家最大的问题。也许是自小习武的原因,她很快便能够下床走路,然而她却一直躲在产房里不愿意出来,我想,她是没脸见人吧!

我刚刚生下来的时候,全身都长着白毛,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投错了胎的白猿。

外祖父与外祖母经过三天的讨论后,决定将我活埋。这个消息我当然是在被埋入土中的那一刻才知道。而我的母亲,我想她是早就知道了。当佣人把我抱走的时候,她一眼也没有看我,我伸出了手,响亮地哭泣着,虽然母亲的怀抱也并不温暖,然而,到底她是唯一一个愿意抱我的人。我的母亲始终没有看我一眼,我想她是故意的。

当被埋入土中的那一刻,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痛哭,我相信在我出生的时候,我的智商已经相当于一个成年人了,然而我的身体却还是个婴儿,只能任由别人决定我的命运。

干土落在我的口中,使我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为了避免发生类似的事情,我立刻紧紧地闭上嘴。

更多的土落在我的身上,最后我不得不闭上眼睛。

佣人一边埋着土,一边嘴里念念叨叨,我想他是在念诵经文吧,就算是我这样一个妖孽,到底也还是一条生命,让他活埋出生才三朝的婴儿,难免心里有愧。

当我整个被埋入土中后,喧闹的尘嚣便完全与我隔离了。我觉得很安静,再也听不到那样吵闹的声音。身边有蚯蚓松土,它们软柔的身体从我的身上经过,全没有打扰我。

我觉得平安,出生的三天里,从来没有这样平安的感觉。

刚出生的人,大概并不了解死的意义,至少那个时候,我没有一刻想到死。这样漆黑的土中,我完全不能睁开眼睛,一睁眼便会有土落在眼里。既然我的智力相当于一个成年人,我又怎么会做那样的傻事呢?

大地时不时传来轰轰的响声,我想大地是有个胸膛的吧!她的心里一定有着许多的想法,被活埋的那段时间里,我总有一个错觉,就是我听到了大地的想法。她用这种轰轰的声音与我交谈,于是我便不再觉得害怕。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人们说大概是过了三天的时间吧!埋在我身上的土被扒开了,有一条丝巾温柔地拂去了我脸上的泥土。我立刻睁开眼,便看见我母亲满面泪痕的脸。我不失时机地放声大哭,我觉得很委屈,她为什么要背叛我?把我一个人扔在土里达三天之久。

这时,我看见我母亲惊惶失措的脸,她用一种看着妖怪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一个普通的婴儿又怎么可能被埋在土中三天后还活着呢?那个时候,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紧张,我只是不停地放声痛哭。

过了许久,她终于勉勉强强地将我搂在怀里,我想她终于还是屈服了,就算是妖怪,她也只能养着我了。

但是我并不是妖怪,我只是遗传了父亲的一些异禀而已。我的父亲,当我长到七岁,我母亲终于因病去世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是藏地的一个山鬼。我母亲在一次到藏地礼佛时,被山鬼抢去。等到外祖父带了一群武林高手将他打死,把我母亲抢回时,我的母亲已经有了身孕。

当母亲将我抱回外祖父家里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远远地避开我们,我看见外祖父和外祖母冰冷的神情。我母亲用一种平淡的姿态从他们面前走过,就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们。

后来,她带着我住在后花园一间偏僻的小屋中,从那以后,后花园便成了我外祖父家中的禁地。

我唯一一次知道有关我父亲的事情,便是母亲病终的时候。她得了很重的痨病,几年间一直咳嗽不断。但她从不请医吃药,我想,她一直在与自己的父母赌气,就算是临死前,她也没有叫我去请外祖父母。

外祖父家是当地的旺族,除了外祖母是正室外,他还有两位如夫人。三位夫人都生产过不止一个儿女,也许是妻妾之间千年不变的关系所导致,我外祖母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更加痛恨我和母亲,我们两人使她失尽了面子。

我七岁的时候,全身的白毛已经完全消退的干净,也许是老天对我的补偿,我的相貌出奇的俊美,皮肤细滑,不亚于妇人。

母亲死去后,我的外祖父母才在七年后,又一次见到我,从他们惊讶的眼神,我知道我的外貌改变了太多。然而,我到底还是一个私生子,一个被埋在土中三天仍然没有断气的妖孽。

看到母亲尸体的时候,外祖母并没有哭,她只是默默地发了一会儿呆,便转身而去。外祖父倒是唏嘘叹息了良久,然后他把我叫到跟前,问了我一些很无聊的问题,诸如母亲都和我说过什么,我的身体如何,日子过得怎么样之类的。

我安安静静地一一作答,这样的问题现在问来又有何用?到底这七年的时光已经不能弥补。

母亲下葬后,我第一次走出了后院,站在外祖父家的大门前,我的一大群表哥表妹在一起嬉戏着,他们有些年纪与我相仿,但每个人都离我远远的,用一种古怪的神情注视着我。

阳光温暖地照在我的身上,这样的感觉就像是七年前,我在大地的怀里一样。

我站在外祖父家门前的大桑树下,眯着眼睛看太阳,微风吹着我的头发,我想起母亲没死的时候,坐在后院的小凳子上给我缝衣服的情景。她是一个美丽的妇人,虽然疾病折腾了她很多年,但她却仍然美丽动人,颜色不减。扶桑花纷红的花瓣盛开在她的脸颊旁,花瓣都不及她的容貌美丽。

我想,她并没有离我而去,仍然在天空中默默地注视着我。知道这一点,我就会觉得平安,大地、阳光、天空,就像是我母亲的怀抱、呼吸。

这个时候,那个道人来到了我的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太阳就挂在他的脑后,明亮的阳光使我一时之间无法看清他的容貌。

“你是谁家的孩子?”道人问我这句话的时候,我向旁边移了几步,这样,我就不再是正对阳光,也能够看清他的脸。他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长长的眉毛,眼睛半开半闭,他长得很慈祥,就像是年画里的神仙。

我用手指了指身后的黑漆大门。不必说话的时候,我一向懒得说话。

老道士捋了捋自己长长的胡子,自言自语地说:“原来是秋家的孩子啊!”

他俯下身问我:“你愿意跟我去学道吗?”

我无所谓地看了他一眼:“好!”

其实我并不介意学不学道,母亲自小教我一些武术,也对我讲过剑仙的故事,但我自己却没有成为剑仙的想法。当这个老道问我的时候,我首先想到,如果跟他去学道的话,便可以离开外祖父家,这个地方,我讨厌到了极点。

老道士拉起我的手,这是除了母亲之外,唯一一个愿意碰我的人。他领着我走入大门,我的外祖父已经亲自迎了出来,原来他是一个大有来头的人。

外祖父恭恭敬敬地将老道士让入客厅,三个外祖母一起出来迎接。老道士高居上座,神态倨傲,只有当面对我的时候,他的眼中才会有一点柔和的光芒。

“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外祖父一下子愣住了,从来也没有人给我起过名字,他大概是猛然想起我母亲的闺名叫如兰,因此便回答说:“叫秋兰生。”

于是我便一下子有了个名字,秋兰生。

老道士又捋了捋长须,开门见山地说:“我想收这个孩子做徒弟,不知道秋老先生是否能够割爱。”

这个时候,我的第二个外祖母很没规律地插口:“清虚道长,我们秋家的小孩子多了,何必要收这一个做徒弟呢?如果道长不嫌弃,可以看一看匡威、匡义,也许比这个孩子资质好。”

我的亲外祖母立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清虚道长已经看中了兰生,当然是不会再更改,何况刚才匡威、匡义都在门口,清虚道长一定是已经看过了。”

第二个外祖母便低下了头,她的眼睛里明显有不满的意味。可能是因为秋家是武学世家的原因,所以秋家人的想法也与众不同,她们居然都抢着想让自己的孙子当道士。

清虚道长只是捋须微笑,不发一言。

外祖父知道他主意已定,想必能够把我送离秋家也是他一直期盼的事情,他便回答说:“清虚道长看中了他,是这孩子的福气,我们当然是巴不得他能够找到您这样一位好师傅呢!”

清虚道长似乎只等着这句话,听到这句话后,他便站起身来,拉着我的手说:“即是如此,贫道便带着兰生告辞了。”

外祖父连忙说:“您既然来了,务必请用顿便饭。”

“不必了,贫道还要赶回山中,这便告辞。”他说完便拉着我向外而去,看到他主意已定,外祖父也知道无法挽留。

外祖父母将我们送到门外,清虚道长带着我走了几步,我忽然听见外祖母在背后叫我:“兰生。”

我回过头,外祖母走到我的跟前,用手摸了摸我的头,似乎想说什么。我看见她的眼里泪光闪闪,我想,她一定是想起了我的母亲。我呆呆地看着她,等着她说出心里想说的话,但终于她只是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自己保重。”便转头回院里去了。

表哥表妹远远地看着我,没有一个人与我道别。

我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做了一个十分豪迈的道别手势,回过头,率先向前走去。清虚道长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他说:“孩子,以后你的道号就叫仙灵子了。”

仙灵子,秋兰生,过去的七年,人人叫我妖孽,而如今一天之间,我有了两个名字。

水荭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是躺在一个山洞的草席上。她只觉得全身疼痛,半分力气也没有,转一下头几乎都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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