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长公主,东闾绮。是年十一岁,其生母乃是已过世的凌端皇后。
凌端皇后与当今皇上乃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对璧人,怎奈天妒佳人,东闾绮五岁时,身有病疾的凌端皇后撒手人寰,之后公主便一直由兰妃抚养。
兰妃因无所出,便将东闾绮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来待,而当今皇上也将对凌端皇后的爱意置于这个他们唯一的女儿身上,东闾绮六岁时被封为瑞和长公主。
瑞和是越战国国号,东闾绮是开国以来第一位以国号来赐封的公主,可见东闾国主对其的宠爱。
国主赐婚祝家三子与公主一事,不到半日就传遍燕都城内外。
然而喜事未兴,祝家三子当朝拒婚,一时间,朝堂民间众说纷纭,斥责祝羽凌不知好歹有之,幸灾乐祸者亦有之,还有人替公主惋惜。甚至于朝中有些大臣也递了折子,参本祝丞相教子不严,损了皇家威严。
“小丫头,一早便坐在湖边,生了病又要惹曲姨为你心焦,怎的就这般不会爱惜自己。”带着暖意的衣袍兜头而下,守在梅园湖边的祝知菲立刻便被宽大的衣物整个埋住。
“三哥哥!”从祝羽凌青色的衣袍下挣扎着爬了出来,祝知菲目中透着惊喜,看向屈膝坐在身边的人。
今日,祝羽凌一头乌发盘起,用一根玉簪固定,着一身袖领处缀着锦鲤叶荷的白衣,下身同色里裤,脚上套着一双黑色软靴,眉目自带三分暖意,气质优雅。
“不是让人同你带话,说我今日会过来么。怎么还是这么早就在这里等?同曲姨说了么?可曾用了早饭?”祝羽凌转头瞧见她一脸红晕,感受湖边一早的冷意,语气中也多了两分着急。
听了他不迭声的连问,祝知菲低着头眯了眼睛笑,“三哥哥一口气问了这么多的问题,菲儿便是长了三张嘴,也不知该先回哪个啊?”
“好啊,小丫头到是学会了顶嘴。”祝羽凌正伸手帮她将衣袍裹好,听了这话,忍不住在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敲了一记。于是那抬起头来映着晨曦的小眼神里,立刻多了两分哀怨之意。
“那菲儿也来问几个问题,三哥哥来答……”祝知菲咬了咬唇,小心翼翼的问道:“三哥哥为何拒婚?是因为如沁姐姐?还是三哥哥自己不愿?”
祝羽凌伸出的手顿在半空处,有淡淡微风从修长的指尖划过,三月温柔的风此时刹那凌冽,从心湖中划过,涟漪重生,难以消弥。
祝羽凌眼中一再的温柔,此时却变成了茫然,祝知菲绞着披在身上的衣袍一角,心里的不安,像是抛入了平静湖面的石子,波纹不断的扩散着。
“三哥哥!”
“没想到,这件事连深在‘闺阁’的小丫头都知道了。”轻轻的喝出一口气,祝羽凌收回手去,看着不安的祝知菲,“本想这件事过后再同你说,这小耳朵竟然伸的挺长,还是说……有人在小丫头面前嚼了舌根?”
“啊?”在这相府内,自然是无人在她面前嚼舌根,可大街小巷的市井流言,便是隔了相府的九尺围墙也传入了她的耳中,“三哥哥,你不生气么?”
流言猛如虎,便是不知内情的人,也能发挥那止不住的脑洞来开发新故事,没工作、没消遣、没娱乐的古代人,也就指着这些过日子、下酒菜了不是么?
“生气?做什么要为那些人的话生气,何况你哥哥我也只是长了两只手,怕是要堵,也难堵天下人的悠悠众口。”祝羽凌看着包在他青色衣袍下的粉红小脸,尤其是霞光映在脸上,红扑扑的小脸晶莹的泛着光,于是不自觉的便挑起唇边一角。
看着那样的笑容,祝知菲不禁想到自己寻到绾花阁,同如沁说出自己的计划时,如沁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她。
‘我喜欢你哥哥,所以才会帮你,这个理由……够么?’这便是当日如沁回应她疑惑的话。
那时的她以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的角度,看着这个叫如沁的古代女子,觉得这个女子简直就是一个传奇。
‘菲儿,你说你懂我,可你也应该懂他。’前日,如沁如是说。
其实,如沁姐姐,恐怕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三哥哥的人,最终只是你,也只有你。
“你就是因为她才不愿娶我!”骤然间,一个女子尖锐的声音划破了梅园平静的旦晨,也另祝知菲一口还未叹出的气,不上不下的卡在了喉咙里。
祝羽凌伸手替她顺着气,眉峰微攒,转头看去,然后啧了一声。
他声音很轻,却依旧被祝知菲捕捉到,顺了气也忍不住回头去看,能让三哥哥做出这样失礼举动的人会是谁?
牡丹纹明黄色锦袍长裙,外罩流纹明花绒绣帔,胸前挂着包银边的玉锁片,腰间挂着镂空金花的香薰球,那可不是一般官家女子才能佩戴的东西,只可惜祝知菲并不识得。
女子梳着漂亮的流苏髻,乌黑发上贴着花钿,姣好的面庞上着了精致的妆容,只是……如今的她一脸的愤怒,外袍有些凌乱,乌黑发上还粘着两片枯黄的树叶,模样着实狼狈了些。
更让祝知菲诧异的是,她分明不记得这女子,她那一脸的愤怒却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这……她其实真的只是第一次见她吧?
“怪不得……没想到你竟然还这么明目张胆,在这里同这等不要脸面的女子幽会,祝羽凌,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那女子见两人一同看着自己,面上丝毫不怯的怒目回去。
待看清祝知菲身上披着的衣物,立刻像是被点了火一般冲了过来,“还有你,竟还披着他的衣衫,不知羞耻!”
这厢兄妹二人尚还没有弄清楚,突然间闯入梅园的这个女子是谁,却不想那女子竟直接冲着祝知菲过来,伸手便将祝羽凌裹在她身上的衣袍扯下,一阵寒风裹着湖水的冷意便袭上祝知菲的心头。
“阿嚏!”已经习惯了暖暖衣袍的包裹,这骤然的冷意让祝知菲忍不住大大的打了个喷嚏。
“这位姑娘,你是谁?为何会在此?”祝羽凌也被那女子的强势惊了一瞬,待听的祝知菲打了个喷嚏,才回神语气略带质问。
那女子本是很解气的看着祝知菲抱着双臂打冷颤,听了这话立刻又瞪圆了眼睛。
“祝羽凌,你居然为了这个不要脸的女子来质问本宫,你……你该当何罪,竟然这么同本宫说话,我……我立马让我父皇杀了她。”那锦衣华服的女子气的全身发抖,连称呼也变了。
也正是这番话,让祝知菲刚要脱口而出的讥讽又咽了回去。
称自己是本宫,叫皇上父皇!咦,那她难不成就是……未来的小嫂子,瑞和公主。
“你是……公主?”祝知菲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看了一眼依旧气咻咻的东闾绮,又下意识的看向身边的祝羽凌。
祝羽凌的眼中同样闪过一丝惊愕,却利落的起身撩了衣袍下跪,淡淡的语气,“臣,祝羽凌叩见公主殿下!”
“草民祝知菲,叩见公主殿下!”
跟着他一同下跪的祝知菲,眼前只看见,东闾绮脚上繁绣的明黄色软靴,同祝羽凌略微泛白的指尖,隔着初春的嫩绿草色遥遥相应。
祝知菲是被赶回来的,想想一屋子的人对着那端坐在上座的女子又叩又拜,她就很想笑。
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吐出直到肺叶里再也没有一丝的氧气,窒息般胸闷的感觉终于让祝知菲平静了下来。
若此时曲姨在她身边,定能看得出现在的祝知菲,绝不是自己抚养长大的那个八岁孩子,因为不会有哪个孩子会有这样的表情,面上挂着笑,眼底却一片冰凉。
伸出白嫩的手指看着,这个身体很羸弱,八岁孩子的身躯却长的好似只有五六岁般瘦小。她很想快点长大,来保护身边的人,爱她的曲姨,疼她的祝羽凌。
平日里,祝知菲很乖巧的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对亲近的人任性、撒娇,获得慰藉和满足,可今日……终于见到了这个身体的生身父亲时,心头的怒火却是怎么都忍不住。
那是个正气的男子,一身华袍锦服,刚正而深刻的眉眼,挺直的鼻梁,蓄着胡须下的唇淡薄,不得不说,祝家家主可以称得上是个美男子,可是那又如何?
她的父亲,不,这个身体的父亲对她,是无视的。
同那胡乱闯进她和祝羽凌两人谈话的瑞和公主一起进入前院后,除了祝知菲偷偷看向祝丞相的那几眼,越战国的丞相大人连看也不曾看自己一眼。
该难过么?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这个叫祝知菲的女孩,这个女孩还活着的时候,可曾享受过丞相大人的父爱?
比之自己的不曾拥有,拥有着却被忽视才是最难过的吧。
“菲儿,怎么站在外面,没事吧?”墨香苑的大门被大力的打开,曲姨一眼看到祝知菲站在院外沉静,白着脸便冲过来抱住了她。
也是如此,她没有看到祝知菲脸上瞬间隐藏起来的表情。
墨香苑在相府最偏僻的西北角落里,临着梅园,同前面的几个院子离的远,曲姨知晓祝知菲一早用了饭便去梅园等三少爷祝羽凌,便没甚在意。
哪成想都快到用午饭的日头,祝知菲还不曾回来,于是便去了梅园寻了一趟,没见到两人,便想着是不是两人错过了。
可回到院子里一看,祝知菲还是没有回来,这下曲姨慌了,那孩子从不会不声不响的就消失,只有那一次。
可是出了什么事么?曲姨越想心中越是慌乱,忍不住起身出门,想去祝羽凌居住的‘竹幽院’问上一问,哪知开了门竟看到祝知菲站在墨香苑院外愣神,当即扑了过来。
“曲姨,咱们回家好不好,菲儿身子有些冷。”埋首在温热的颈项间,温热的体温哄暖着祝知菲冰冷的心。
这世间,只有这人对自己爱的一无保留,那还有何畏惧,更何况自己也不是个无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