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灯火辉煌，富丽堂皇，宾客满座，却没人敢高声喧哗，甚至连交头接耳的都没有。沈三爷缓步从楼梯上走下来，走向摆在大厅正中间的西式长条桌旁。
三十来位黑帮骨干腾地全都一起站了起来。夏四爷双手抱拳，大声说：“给三哥拜寿！”同辈的几个人齐声恭贺：“给三哥拜寿！”
九条龙起身跪倒在地，二十来个后辈都一起跪倒，高声恭贺：“给师父拜寿！”
沈三爷微笑着点点头，说：“都起来吧。”
管子坤上前一步，深深地一鞠躬：“寿星老吉祥！”
沈三爷指着他身边的一个位置：“老鬼，你是客，坐这儿！”
站在最下首的金大牙抱拳，高声恭贺：“金大牙给沈三爷拜寿，祝三爷万寿无疆！”
沈三爷笑道：“呵呵呵，金大牙是吧？你的意思五爷跟我说了，以后都是自己人，你也坐吧！”
众人全部落座。五爷高喊着：“开席！”
霍啸林穿着西式厨师服，跟在六名厨师的身后来到大厅，等着上菜。每位厨师都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上面放着满满的菜肴。只有霍啸林端着一个精致的小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金属盖子，盖着一个西式餐盘。霍啸林打量着周围，大厅里除了桌旁坐着的一众黑帮外，最外围还有沈公馆的十几个打手，他们腰间都别着枪，高度戒备着，冯大眼珠子也在其中。
9.（闪回）医院夜内
霍啸林说：“你替我挨了一枪，我这一辈子都对不住你……”
约翰·乔说：“别这么说，霍老板，我知道您是大人物，替您挨枪子儿值！”
霍啸林说：“我听说你愿意给我当替身，是因为欠了人家钱，欠多少？”
约翰·乔说：“一千块。”
霍啸林说：“既然还不上，为什么跟人借那么多钱？”
约翰·乔有点窘迫说：“我没借……”
霍啸林说：“没借怎么欠的钱？”
约翰·乔说：“我，我，我……您知道我是干什么生意的吧？”
霍啸林说：“我不知道。”
“我，我，我就是吃软饭……您知道吗？”
“软饭？什么叫软饭？”
约翰·乔说：“我，我，我……”
霍啸林说：“你结巴什么？”
“我不结巴，就是靠女人吃饭！我跟棉纱厂黄老板的四姨太勾搭上了，她可喜欢我了，没少给我花钱。”约翰·乔连说带比划：“大金表、整套的洋装……每回和我睡觉，都带我去最好的宾馆，那墙上房顶贴的都是金子！可哪成想这娘们翻脸不认人，说好是送我的，这一闹掰了就要跟我算账，让我还钱，我哪儿有啊。我不还钱，她就要告官，说我勾引她，给她下了迷药！”
霍啸林说：“你们俩为什么闹掰了？”
约翰·乔支支吾吾：“——因为我又搭上了顾太太。”
霍啸林笑了：“既然你搭上了顾太太，那就让顾太太替你还钱啊？”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我跟顾太太说了，这娘们更狠，一脚就把我从床上踹下来了。她说她要找的是一心一意爱她的男人，我跟别的女人相好过，就不配做她的男人。我呸，哪有当面首的一心一意跟一个女人的？我这就被逼上了绝路，一个不依不饶让我还钱，一个见死不救一分不给！”
霍啸林说：“你做的可真不是什么好生意。”
“是啊，我走投无路碰上了六哥，给您当替身，挡枪子儿。霍老板，那一千块钱……”
霍啸林说：“我帮你还上。”
约翰·乔惊喜地说：“真的？霍老板您真是大好人，从今儿个以后我再也不吃软饭，我就跟着您混了！”
霍啸林笑道：“还能动吗？”
约翰·乔高兴地点着头：“能！”
霍啸林说：“今天缺人手的时候，劳驾你再当一回我。”
约翰·乔说：“哎，还挡枪子儿吗？”
霍啸林说：“那要看你跑得够不够快。”
10.沈公馆夜外
一辆汽车驶来，车门打开，约翰·乔胳膊上绑着白纱布，费劲地从车上下来。
他来到管事面前，掏出一张银票：“对不住，来晚了。”
管事说：“收礼在里边。你是谁呀，有请柬吗？”
约翰·乔说：“我这不是送礼，我这是孝敬您的。麻烦您帮着吆喝一声，兄弟我进去的时候也好有点儿面子。”
管事瞟了一眼约翰·乔，打开银票吓了一跳：“这……”
约翰·乔说：“小意思小意思，收着收着，就麻烦您给吆喝一声，动静大点儿就成！”
管事说：“那行，报个名号吧，我帮你唱。”
约翰·乔说：“文韬武略，天下第一的——”
管事说：“嗯？”
约翰·乔说：“您先唱着，这是前一半，多了怕里边记不住，全为要个面子不是。”
管事说：“行，文韬武略，天下第一的——”
屋里正在喝酒的人都侧耳听着。九条龙说：“文韬武略，天下第一？什么玩意儿？”
夏四爷说：“老陈叫唤什么呢？”
门外，约翰·乔快速说道：“霍啸林前来给沈三爷拜寿。”
管事老陈想都没想，跟着喊道：“霍啸林前来给沈三爷拜寿——”刚喊完，他一激灵，冷汗爆出：“谁？！霍啸林？你是霍啸林？”他再转头，约翰·乔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向了汽车。
整个大厅突然安静下来，如死一般寂静。冯大眼珠子上前一步，大喝：“奶奶的，什么人装神弄鬼冒充霍啸林，这不是成心搅了沈三爷的寿宴吗？兄弟们，出去崩了他！”冯大眼珠子自己没动，一煽呼，所有的打手却全都掏枪冲了出去。“哎——哎——”夏四爷想要拦阻也来不及。
打手们冲出来的时候，汽车已经发动，他们只能胡乱地朝汽车开了一阵枪。
11.沈公馆夜内
枪声停了下来，大厅里一片安静，气氛怪异。五爷说：“大家继续，谁知道哪来的瘪三捣乱，别搅了三爷的雅兴。”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应和着：“是啊，是啊。”
夏四爷把酒杯一墩，说：“就算是霍啸林的鬼魂回来了，有这么多老兄弟和徒弟在，三哥，咱还怕他兴风作浪不成？”
沈三爷笑道：“老四啊，谁不知道你，鬼见了你都怕。喝酒，喝酒！”
霍啸林快步上前，端着托盘来到沈三爷面前，捏着嗓子说：“三爷您请，这是专门给你准备的。”管子坤一愣，觉得这声音和背影有些熟悉，但他看不到霍啸林的脸。
沈三爷伸手拿开托盘上的罩子，里面赫然放着一把枪，他一愣，这才看向端盘子的人。霍啸林与沈三爷对视着。霍啸林用右手拿起枪，将托盘扔在桌上，死死地顶住沈三爷的头。
管子坤如见鬼魅，大惊失色，惊呼道：“霍啸林？！”他刚要起身，霍啸林一抬右脚，左手从鞋底抓住匕首，干净利落地顶在了管子坤的脖子上，连头都没回一下。
一阵大乱，所有黑帮分子都站了起来。冯大眼珠子一个箭步冲到高处，手持双枪对准了桌上的所有人：“谁也不许动！”
夏四爷大怒：“冯大眼珠子，你他娘的瞎了眼，还不崩了霍啸林！”
这时，已有打手从外面冲了进来。金大牙猛地起身，拽出枪来，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两名兄弟也都拽出枪来，三把枪朝门口连续开枪，三名打手被干掉。金大牙大声喊道：“霍啸林，快动手，这扇门交给我了，进来一个我崩一个！”
夏四爷说：“冯大眼珠子，你干什么，还不崩了霍啸林！”
冯大眼珠子说：“闭嘴，谁也不许动！”
夏四爷说：“冯大眼珠子，你反了？”
“我早就反了，我现在跟的是霍啸林！”冯大眼珠子一抬手，啪的一声枪响，子弹射入夏四爷的胸膛。他怒目圆瞪，挣扎了几下当场倒地，大厅里一片大乱。
九条龙一个箭步，抄起桌上的一把餐刀朝霍啸林冲来。霍啸林回手就是一枪，正中眉心，连哼一声都来不及就倒地而毙。其他的人被震慑住了，不敢再动弹。
沈三爷脸上掠过一阵哀伤和惊慌，但仍不改威仪，沉声喝道：“霍啸林！现在停手还来得及！”
“沈三爷，我不想有今天，可是为了活命，我也没办法，我身后的这个人跟我说过，这世上人分两种，一种是吃人的，一种是被吃的，我不想被吃掉，所以只能……”说着，霍啸林手里的枪响了。
一众黑帮分子惊呼着，却又不敢上前。一个个子高大的汉子喊道：“兄弟们，跟他们拼了，活一个算一个！”
众帮徒跃跃欲试，侯五爷沉声喊道：“行了！谁也别动，枪在人家手里，你们想白白送死吗？”
刀架在管子坤的脖子上，金大牙看了看，喝道：“霍啸林，还有一个该死的，快动手！”
霍啸林慢慢地回头，目光与管子坤相对。管子坤浑身哆嗦着，他知道，对于霍啸林来说，他比沈三爷更该死。
霍啸林还在犹豫。金大牙急了，喝道：“你犹豫什么，我来！”
金大牙冲了过来，举枪欲射，霍啸林突然大声断喝：“不要！”跨步拦在管子坤的身前：“他是我干爹……”
金大牙咬牙切齿地说：“养虎为患，你——”这时，又有帮众冲了进来，他不得不回去阻击。
公馆外，警察局郭队长带着一众警察从远处跑来，被火力堵在门外的帮众纷纷叫嚷着。郭队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些帮众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郭队长朝里大声喊着：“里边的人听着，放下武器，我是警察！”
听到喊声，金大牙看了看霍啸林。霍啸林将枪扔在地上，金大牙、冯大眼珠子等人也都把枪扔在了地上。他礼貌地来到沈三爷的尸体前，摘掉厨师帽，深深地鞠了一躬，又转向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打扰了大家的晚餐。”整个大厅里的帮众都傻了，目光里充满了恐惧。
这时，郭队长带人冲了进来。霍啸林脱掉厨师服，平静地走向前：“郭队长，行凶的是我，霍啸林，跟其他人没有关系，带我走吧。”
“把他铐了！”郭队长一挥手，两名警察用铁铐铐住了霍啸林的双手。
管子坤见来了救兵，霍啸林被拷，连忙走上前来，说：“郭队长，郭队长，这个霍啸林胆大妄为、无视法度、无视政府，明目张胆地杀人，枪毙，立刻枪毙！这种人不除，汉口无宁日啊！”
郭队长说：“管先生，霍啸林可是大龙商行的少东家。”
管子坤痛心疾首地说：“是啊是啊，是我一时糊涂，看错了人！霍啸林他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呀！”他转向众帮徒，说：“诸位，你们可都看见了，杀人的是霍啸林，我跟他毫无关系！冤有头债有主，要报仇大家一起上，现在就掐死他！”管子坤歇斯底里，却没一个人搭理他。
管子坤突然发现自己的尴尬，急忙抱拳：“诸位，我管子坤跟霍啸林没关系，今天我是诚心诚意给沈三爷拜寿来的，诸位可不能把霍啸林的账，记在我管子坤的身上啊！今后在汉口，大龙商行的生意还要靠各位多多支持，多多支持！”
管子坤看向侯五爷，五爷冷冷地点了点头。管子坤又与霍啸林对视，霍啸林翘起嘴角，微微地笑了一下，让他不寒而栗。
12.警察局郭队长办公室日内
郭队长端着咖啡放到霍啸林的面前。霍啸林跷着二郎腿，接过咖啡，笑道：“谢谢老郭。”
郭队长说：“朋友嘛，客气什么，你尝一尝怎么样？”
霍啸林端起咖啡来闻着，喝了一口：“嗯，不错！地道！跟我在法租界喝到的一个味道！”
郭队长说：“这就对了！我这里根本没有咖啡，你要喝，我专门派兄弟到法租界给你买来的。这么老远，凉了，我又让他们在外面用小锅煮了一煮才端进来。”
霍啸林说：“哎呀，老郭，你真是个有心的人。”
郭队长笑道：“跟霍先生交朋友我怎么敢不用心呢？何况是霍先生有心在前嘛！”
13.（闪回）郭队长办公室日内
郭队长难以置信：“你要对沈三爷下手，还先告诉我，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霍啸林说：“我当然知道，您是郭队长。”
郭队长颇觉有趣：“我这是警察局，你要杀人先告诉警察？”
霍啸林说：“是啊，不先打个招呼怎么全身而退。对了，我刚才忘了说，我要在沈公馆杀了沈三。”
郭队长惊呼：“你疯了？你才来汉口几天，就要跟沈三爷斗？他是如来佛，你顶多是个孙猴子！还想全身而退，做梦啊！”
“如果有您的帮助，没什么不可能。上次沈记茶馆，那也是沈三爷的买卖，您及时赶到，我不是就全身而退了吗？说吧，那次管子坤给了你多少好处？”郭队长撇着嘴，不屑回答。霍啸林说：“您不说我也知道。我现在是大龙商行的少东家，我能不清楚？”他礼貌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银票：“过去五年加在一起，管子坤给您的，也没这么多。”郭队长一看银票，眼睛亮了起来。“这是我孝敬您的。”
郭队长说：“这……这，我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你去沈公馆杀人，我帮不了你。”
“我不会只靠您一个人，我这里不笨。”霍啸林用手指点了点脑袋。“您只要在合适的时间出现一下就好了，怎么，管子坤的银票是银票，我的就不是？”
“哎呀，谁跟钱也没有仇，我老郭是爱钱，可我也是讲江湖道义的。你杀了人是要被枪毙的，我拿了你的银票让你活着离开沈公馆，回来我还是要枪毙你，这事情传出去，我老郭以后怎么混？”
霍啸林笑道：“有了今天的交情，我们就成了朋友，死在朋友手里，总比被沈三的那些手下乱刀砍死舒服多了，我担心他们不会给我留全尸。”
郭队长皱着眉头看了看霍啸林：“霍啸林，你到底什么路数，这件事情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跑的！”
霍啸林说：“我不跑，谁让我小时候就爱吹牛文韬武略，天下第一呢，跑了，对不起祖宗，更对不起自己！”
郭队长说：“你……好，霍啸林，你这个朋友我交了！我坐这把椅子也有些年头了，还没碰上过你这样的，看上去是个小白脸，是条汉子！”
14.郭队长办公室日内
霍啸林仍然悠闲地品着咖啡。郭队长坐不住了，说：“请你喝了这杯咖啡也就算尽了朋友之谊。上方已经下令，马上枪毙，消息明天见报，内容是黑帮火并，警察队长得到线报，生擒首犯，次日正法，以正视听！”
霍啸林点点头，似乎一点也不担忧：“嗯，题目不错，可是没有我霍啸林的名字啊。”
郭队长说：“哎，你是真的假的，跟我演文明戏吧？你一点儿都不怕死？”
“反正还有一会儿，你总得让我喝完这杯咖啡吧。这么香的咖啡，我会慢慢喝的。”
霍啸林用小勺子搅着咖啡，轻轻地抿了一口。郭队长无奈地看着。
霍啸林一口将剩下的咖啡喝完，闭着眼睛回味着咖啡的醇香，然后将咖啡杯放在小盘上，慢慢地睁开眼睛：“你不敢杀我！”
郭队长说：“不是我要杀你，是上方要杀你给沈三爷的徒子徒孙一个交代。上方有令，我有什么敢不敢的？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我亲自行刑，让你死痛快一点儿！”
霍啸林说：“你不敢杀我，因为我崩了沈三是奉命行事！”
郭队长说：“奉命？奉谁的命啊？”
“北伐军的……大官儿！”郭队长傻了。霍啸林哈哈大笑，突然站了起来，拍了拍郭队长的肩膀：“忘了告诉你，我一直在为北伐军和新政府做事，要不就凭我，怎么敢跟沈三爷作对？那不是以卵击石，故意找死吗？哈哈哈哈……好了，郭队长，备车吧，送我去见……大官儿！你协助我为政府除掉沈三，应该会受到嘉奖的。”
郭队长将信将疑。霍啸林说：“放心，我不会跑的，你可以亲自押着我，到了那儿，你就全明白了。”郭队长更加疑惑，但是很明显，他不敢轻易处置霍啸林了。
15.团长办公室日内
霍啸林站在团长面前，郭队长站在他身旁，身后还跟着两名警察。霍啸林流利地向团长汇报着：“沈三，原名沈子青，本来也不是汉口人，年轻的时候在乡下好勇斗狠，就是个流氓，摊了人命官司逃到汉口，跟另外一些亡命之徒勾结在一起组成帮派，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有了一定的势力之后就开始在汉口打码头。辛亥革命，中华大地喜得春色，封建腐朽的满清被推翻了，在孙中山先生的领导下我们有了崭新的民国！可是，像沈三这种恶势力一直在反动军阀的庇佑下，存活在社会黑暗的角落里，汉口的码头，啊，不，无论哪里的码头，都应该是属于人民的！可是沈三利用他的徒子徒孙，长期霸占码头、蒙骗政府、盘剥商贾、欺压苦力！这么多年，他手上的人命何止十条八条。时至今日，伟大的北伐撵走了反动军阀，可是，这还没有取得彻底的胜利。新政府刚刚成立，百废待兴，也腾不出手来收拾沈三和他的这股恶势力！作为汉口商界的一个普通人，我，霍啸林，杀了沈三，为民除害，为政府分忧！是，我杀了人，我应该请罪，但我杀的是沈三，您一定会明察秋毫，理解我想为政府立功的急切心情！只要您恕我无罪，日后我定当尽心竭力继续为政府做事，为国家做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