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织毛衣的过程中，她不知道流了多少次眼泪，点点滴滴进了毛线中。她自言自语地说：“泪水滴上去没关系，人家那个大老板是不会计较的，因为那点点滴滴的泪水是对他的感激。”
邻居王二一大早就跑到家里，嚷嚷着说：“嫂子，今天你不是要与瑶瑶一起去参加她的庆祝大会么？俺开着手扶拖拉机送你过去，俺也想看一下这位大善人长得是什么样子。”
这时春儿不得不叫醒女儿，催她赶快把荷包蛋吃了，早一点去县城，免得误了庆祝活动。
春儿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魂不守舍，她特别穿上了前几天去县城时给自己买的一身衣服，穿上后她拉拉衣领，扯扯衣角，生怕穿歪了。她还特意使用了女儿瑶瑶花10元钱为她买的一瓶什么护肤之类的产品。这是瑶瑶利用假期在学校帮老师做教学用具所得的报酬。当时她怪女儿：“咱山沟里的人不兴使用这么贵的东西，再说我都这么大年龄了，也不配使用这东西。”瑶瑶在一旁打趣道：“我妈漂亮着呢，我们村里选美肯定我是冠军，我妈是亚军。”说完冲着春儿做了个鬼脸。
今天春儿拿出了瑶瑶买的护肤品，她往脸上抹了一点，光光的，滑滑的，爽爽的。“你还别说，你这东西还真不错。”春儿自言自语地说。她对着镜子看了又看，照了又照，发现自己还真没老，虽然脸上的皱纹多了，头上有不少的白发，但清秀俊美的轮廓依然没变。特别是今天心情特别好，又使用了护肤产品，脸上显得特别红润，尤其是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依然美丽动人。
瑶瑶偷偷来到母亲的房间，看到母亲正在对着镜子照来照去。她感到很奇怪，她从来没见过母亲这么高兴。
意识到瑶瑶进来，春儿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就故作生气地对瑶瑶说：“看啥，有什么好看的！”
瑶瑶做了个鬼脸说：“妈，听说那个资助春晖计划的老板还没结婚，说不准他会看上你呦。”
春儿一阵脸红，嗔怪地说：“傻孩子，别瞎说，要是你爹听到了不打你才怪呢。”
瑶瑶冲着春儿做了个鬼脸，撒娇地说：“才不会呢，我爹最疼我了。”
春儿为丈夫准备了中午和晚上吃的东西，又嘱咐他不要忘记喂猪，这才与女儿瑶瑶一起坐上了王二的手扶拖拉机。
王二对春儿说：“嫂子坐好了。”随后，拖拉机发出突突突的声音，径直往县城奔去。
来到县一高小礼堂，春儿发现很多人都提早来了，整个小礼堂差不多已坐满了，她和女儿、王二找了半天才在中间稍靠后的地方找到了位置。三人落座后，春儿环顾了一周，看到“2011年春晖计划受资助学生表彰大会”的横幅挂在礼堂正中的墙壁上，所有参会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在谈论着关于今年高考录取的事情。
瑶瑶有点紧张，因为她要代表受资助的学生发言，这几天来她一直在准备发言稿，五易其稿，最后还是不很满意。她把发言稿拿给妈妈看，希望她能提点建议。春儿认真看了几遍瑶瑶的发言稿，对里边一些表达方式、用词都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瑶瑶根据妈妈的建议又反复修改了3遍，这才感到满意。
瑶瑶拿出发言稿，在认真看着，她是春晖计划实实在在的受益者，她要把自己和全家人心中的感受、感激充分表达出来。时间到了下午两点钟，随着一阵骚动，只见有5个人走到主席台上，全场立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春儿紧盯着鱼贯走向主席台的几位嘉宾，突然她发现最后一位是那么熟悉。她擦擦眼睛，没错，就是他！他还是留着当年春儿对他说她喜欢的发型，白色的衬衣，笔挺的西装和红色领带，虽然与以前的晓雷已判若两人，但那棱角分明的面庞上仍保留着原来的朝气、朴实、真诚和善良。
她用右手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左手，发觉很痛，意识到自己不是在梦中。
这时主持人走到麦克风前，他是分管教育的周云副县长，他清了清嗓子，宣布2011年春晖计划受助学生表彰大会现在开始，首先介绍了参加这次表彰大会的领导和嘉宾，第一个是南唐县县委书记杜平同志，台下随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他又依次介绍了县教育局长漆剑英同志、豫福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祝福先生，每介绍一位嘉宾，台下即会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马上就要介绍最后一位了，春儿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最后要介绍的那位嘉宾。她不知道这时为什么如此紧张，整个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她从直觉中判断，这位嘉宾一定是晓雷。她希望听到主持人介绍他是晓雷，但又不想听到是晓雷，来得太突然了！她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心里能准备什么。随着主持人说出豫福房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张晓雷先生时，春儿一阵眩晕，她努力控制住自己，双手捂住了眼睛，发出了轻微的啜泣声。女儿在一旁感到母亲有点不对劲，就对春儿说：“娘，你咋了？”春儿摆了摆手说：“没事，可能是太激动了。”说完对瑶瑶苦笑了一下。
介绍完嘉宾，主持人邀请县委书记讲话。杜平书记来到麦克风前，首先对53位受春晖计划资助而考上大学的同学表示祝贺，然后对豫福房地产公司董事长祝福先生和总经理张晓雷先生捐资设立春晖基金大加赞扬，说这个基金使很多渴望读书的寒门学子圆了上学的梦，圆了大学梦，为国家培养了大批优秀人才，将对本县经济和社会发展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体现了一个企业家的社会责任。他代表县委县政府和全县80万父老乡亲向祝福先生、张晓雷先生表示衷心的感谢！最后他号召全县企业家向祝福先生、张晓雷先生学习，并祝春晖计划培养出更多的优秀人才。
杜书记的讲话虽然有些客套，但代表了他及县委县政府领导对春晖计划创立人的真挚感谢！
杜书记话音一落，台下立刻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掌声，这掌声与其说是送给书记的，倒不如说是送给祝福和晓雷的。
主持人然后请豫福房地产公司的张晓雷先生讲话，请大家欢迎。这时的掌声明显超过了给县委书记的掌声。
晓雷走到麦克风前，向台下的人们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时又响起了一阵掌声。
晓雷说：“各位父老乡亲和同学们，今天我与你们一样非常高兴！看到今天这么多学生考上大学，我真羡慕你们啊！20年前的今天，我是从西固乡背着行李，怀揣着母亲给我做的窝窝头来到县城火车站，从这里走到南方的城市。当时在火车上遇到几个怀揣大学录取通知书到广禺市上学的学生，看着他们兴高采烈憧憬着美好未来的样子，我的心在流血，能走到大学殿堂也是我的梦啊！可是我没有机会再读书，因为那时候咱贫穷啊！”
说到这里他扫视了台下的人们，随后提高了嗓门说：“在我去南方的前一天晚上，我还同我的一位女同学，不，是我的女朋友，在一起讨论以后上大学的事情。那时我告诉她，等有一天我挣了钱，有了机会，还是要圆上大学的梦想。可惜呀，我没这个机会和福气啊！我没有给她兑现我的承诺，这始终是我心中的痛！”
说到这里，台下已可隐约听到一片啜泣的声音，春儿即是发出这些啜泣声中的一位。
晓雷的讲话勾起了她对20年前往事的回忆，虽然20年了，但那天晚上两人相拥在一起的情景却像昨天一样清晰，历历在目。
今天，晓雷的声音与当年一样，还是那么有感染力，只是多了些成熟和厚重。20年了，虽然已为人妻、人母，但她那颗心从未停止过想念晓雷，只是她不得不把这种想念压在心底，压在她那永远属于晓雷的地方。自从上次与晓雷分手后，她心中的苦闷和思念在不停地咬噬着她的心灵，她无法向任何人诉说，包括女儿瑶瑶。有时候心中的思念让她几乎崩溃的时候，她就偷偷地跑到晓雷离开家乡前一天晚上他们约会的山坡上，遥望南方，喃喃自语。她希望眨着眼睛的星星听明白了她的话，她也幻想着星星能把她对晓雷的思念和祝福传递到他的心里。在晓雷走后的最初几年里，她从邻村在广禺市打工的人嘴里听说了晓雷的工作地址，有几次想给他写一封信表达对他的思念，但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虽然丈夫是个拄着双拐的瘸子，但他用一个残疾男人仅有的一点力量在不停地帮着她支撑起这个家。春儿发脾气的时候，丈夫总是在一旁默默地承受着，他知道春儿的苦闷和艰辛，他想让春儿的怨气和痛苦都畅快淋漓地发泄在自己身上。春儿对丈夫胡乱发了一通脾气后，她又往往感到对丈夫的不公平，就不声不响地为丈夫做上两个荷包蛋（为了用鸡蛋换几个钱，她一直都不舍得为自己做上一个荷包蛋），以示对丈夫的愧疚和补偿。
日子久了，春儿再也不敢萌生给晓雷写信和联系的事了，她只能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一个是活在与丈夫、女儿在一起的现实生活中，另外一个则是活在思念和回忆的世界里，她时常认为两种生活相行不悖。她一方面承担着两种生活带给她的酸甜苦辣，另一方面也承受着给她带来的纠结和煎熬，她不想丢掉两种生活中的任何一种，因为丈夫、女儿是她生命的支持和全部，而晓雷则是她精神的寄托。人就是这样一种矛盾体，她一方面希望有一天能看到晓雷，问候他、他的妻子和儿女，另一方面她又不愿意晓雷出现，害怕破坏现有生活的平衡和宁静。可今天，晓雷离开家乡20年的今天，春儿既想看到又不想看到的一幕出现了。她不知是喜还是忧，不知是甘甜还是苦涩，不知是释然还是纠结，可以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有泪水在不停地往下流……
台上晓雷的声音已有些哽咽，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继续说道：“我到广禺市后，遇到了很多好人，他们在我因病奄奄一息的时候，在我双腿摔断感到绝望的时候，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救了我，使我站立起来，振作起来。那时我就发誓，我要尽我绵薄之力回报这个社会，回报生我养我的这片热土！”
晓雷越讲越激动，眼里已闪出泪光。他回过头对着台上的祝福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动情地说道：“是祝福先生成就了我的梦想，是他决定拿出公司利润的10%成立春晖基金来救助贫穷的学生，让考上中学、高中、大学的同学不因贫困而失去学习的机会，让我们这些山沟里的孩子能走出大山，追逐他们的梦想！今天又有一批学生走到高等学府的殿堂，其中有一位叫瑶瑶的同学还考入了清华大学的建筑学系，清华大学一直是我梦想的地方啊！我从小就想学建筑，建出最漂亮的房子和桥梁。”这时他的目光向台下扫视了一下，好像要寻找到他说的瑶瑶，然后又继续说：“我感谢他们，替祝总和我圆了上大学的梦想！我为他们自豪和骄傲啊！”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掌声打断了春儿的思绪，她虽然是在台下听着晓雷演讲，实际上她什么都没听到，只是用泪珠将过去和现在串在一起，将虚幻和现实串在一起。她一直不敢抬头看他一眼，生怕晓雷把她的魂儿带走。掌声使她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他一眼。虽然相隔有五六米的距离，她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晓雷还是留着当年春儿喜欢的发型，只是乌黑的头发中隐现出了根根白发，额头上、眼角处也出现了浅浅的皱纹，那张成熟的脸上因激动而现出春儿捕捉到的未泯的童心和朝气。
似乎热烈的掌声使晓雷更加激动，他动情地说：“各位父老乡亲，捐资助学是豫福公司的责任，祝董事长让我给大家宣布一个消息，我们公司决定在原来资助的基础上，在未来3年追加资助5000万，改善贫困山区小学、中学的办学条件，购置电脑、教学用具、图书资料，以使山区的孩子能像城市的孩子一样，在宽敞明亮的教室学习，使他们能在山沟里即能看到外面的精彩世界和飞速发展的世界，让更多的山沟里的孩子能放飞梦想、追逐梦想！”
晓雷的演讲再次赢得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周云副县长走到麦克风前，招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激动地说：“同学们，各位父老乡亲们，我提议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再次对祝福董事长及张晓雷总经理表示最衷心的感谢！也希望这次庆祝大会更激发出我们山里同学更高昂的学习热情、建设家乡的热情和报效祖国的热情！”他宣布让获资助学生代表瑶瑶上台发言。
瑶瑶今天打扮得特别精神，她扎着两根粗粗的辫子，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不知因为激动还是害羞，脸上绽放着红扑扑的笑容。当听到周副县长宣布让她上台发言时，反倒轻松了许多，她一阵风似的走上讲台，对着台下的观众和台上的领导深深地各鞠了一躬。就在她对着领导鞠躬的一刹那，晓雷的眼神一下子凝固了：这个人这么熟悉，那眉毛、那鼻子、那嘴唇、那眼神，太像春儿了，他不由自主地轻声发出了“啊”的声音。
瑶瑶看了台下一眼，然后镇静自若地对着麦克风讲了起来：
“尊敬的各位领导，尊敬的祝福先生、张晓雷先生，各位家长和同学们，我叫郭瑶瑶，家住西固乡郭家寨，在我上小学5年级的时候，山洪暴发冲塌了我家房屋，砸断了我爹的腿，为了给我爹看病和修建房子，我娘到处借钱，在我考上初中的时候为了给我筹措学费，我娘想到了卖血。”说到此处，瑶瑶已泣不成声。
从瑶瑶发言一开始，晓雷从她的背影中完完全全看到了春儿的影子，当她说到她来自西固乡郭家寨的时候，晓雷已完全确定了瑶瑶的身份——是春儿的女儿。
当他听到春儿为女儿上学筹集学费的时候，他浑身抖动了几下，眼泪夺眶而出，他已来到家乡南唐县10年了，他不是不愿去看一下魂牵梦绕的春儿，他是害怕他的出现打破春儿生活的宁静，害怕自己陷入痛苦的泥潭。他只有默默地关注着生他养他的那个小山村，他曾多次对县教育局负责春晖计划的同志说，要尽可能多照顾西固乡的学生。没有想到春儿家里竟发生了如此不幸的事情，他为未能及时出现并帮助春儿，深感后悔、内疚和心痛。他用纸巾擦了一下眼睛和鼻子，努力克制自己，以免在众人面前失态。
春儿用手捂住双眼，肩膀在轻轻地抖动着。她后悔让瑶瑶说出这些，实际上讲这些也没有任何不对，只是今天在这个场合说这些有点不合时宜，她不想让晓雷听到她苦难的过去，她只想让他听到高兴的事情。“事已败露”，她也感觉到无可奈何，当听到女儿说为了筹措学费春儿想到去卖血的时候，春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轻声发出“喔喔”的哭泣声。
这时台下很多人眼里都已闪着泪光，不断有人在低声啜泣。
瑶瑶用手绢擦了擦鼻子和眼睛，继续说道：“在我将要失学的时候，感谢政府和春晖计划为我们送来了及时雨，使我继续有了上学的机会。那一刻我爹、我娘和我抱在一起，流下了幸福的泪水。是春晖计划一直资助我读完了初中，读完了高中，又资助我考上了大学。我们全家都永远忘不了春晖计划的创立人祝福先生、张晓雷先生，在此我向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说完瑶瑶对着祝福和晓雷深深鞠了一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