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天的脚步开始加快，恍惚中，已是春末。
下了一天的雨，陈晓抱怨说今年X市的雨水怎么会这么多。
忘记带把雨伞，在去学校的路上雨就淅淅沥沥的下起来。尽管张扬把校服的外套脱下披在我的头上为我挡雨，但是雨势越来越大，湿透的校服开始滴水，把我全给弄湿了。张扬下巴尖一直滴着水，他不敢和我站得太近，怕身上的湿气让我着凉。现在是两个人都湿透了。他拉起我往不远处的公车站跑。
我在车站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张扬一脸担忧的望着我，不停询问有什么不适。我摇着因大口喘气而累得微红的脸。离家还不是很远，可是雨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我们只好打电话给慕毅，他今天上午没有课。
时不时有一阵风吹过，我努力克制自己的身体不再发抖，可还是没有效果。张扬将我揽进怀中，我们就在这无人的公车站中相互取暖。
但还是一直发着抖。我能够听见张扬的口中也发出牙齿相互碰撞的声音。
慕毅到时，把另一把雨伞给了张扬，将我带进他的伞下，他带着温度的棕色皮外套盖在我发抖的身上。
然后，无意外的，我和张扬都感冒了。
公寓里的气氛变得微妙，三个人在客厅里静坐，谁也不说话。几次想要打破这沉默，但好像真没有什么事可以拿来说的。
我只好将冷得发抖的身体蜷缩进厚厚的棉被里取暖。慕毅不走，就坐在沙发上看着我。张扬淋湿的头发已干。
邻家的猫猫又偷跑进来，小小的脚丫在白色瓷砖上印了一串脚印。浑身湿漉漉的发着抖，我的心里有些平衡感，原来不止我们被雨淋湿！
虽是这样想，可看着它小小的脑袋在门后微微探出，给我们看见了又害怕的将头缩回去，眼眸幽深幽深的。
我光着脚丫向它悄悄的走去。慕毅在我不经意间一把我拉回，害得我说重心不稳就朝着他倒去。我遇见无法预知的危险时总会紧闭双眼，在我感觉身上没有任何疼痛感时张开眼，看到的眼前是慕毅一张被放大的俊美脸颜，发着亮的眼睛中透露出一丝喜悦。我有些猜不透他的喜悦，难道我差点摔倒也值得他高兴？
张扬闭着眼将头仰起，我还怕让他看见会尴尬，他没看见就好。
我从他身上反弹起来，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干嘛拉我啊，差点摔死！”
“什么干嘛啊，叫你穿鞋也有错啊？”
我没好气的把被踢到沙发底下的一双拖鞋捞出来穿上，弄出夸张的声音朝猫咪走去。
它蹲坐在门口瑟瑟发抖，我把它抱进屋里，用毛巾擦干后再用吹风机将它身上的毛发吹干。它舒服的在我脚边蹭啊蹭，眯起眼睛，白色的尾巴摇啊摇。
电吹风发出的噪音居然还没有把张扬吵醒，看来他真的好累啊。
蹲下之后又没有任何准备就站起来，眼前一黑，整个人都置身在黑暗之中，顿时觉得旁边的世界在晃动着，仅仅几秒，世界就恢复了正常。
头从刚刚进门就一直很重，我终于受不了倒在了床上。脑门上好像有两把小锤子，一左一右有节奏的敲着我的脑袋。刚刚躺下的身子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凉意渗入身体，让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分不清是梦中还是现实，慕毅带着磁性的嗓音，还有张扬清新干净的声音刻意压低的交谈，我知道我现在是睡着的，可是不能分清究竟是真实的还是梦里的。
他们的对话有些模糊，我的意识指使我努力去听清他们说着什么。
“你们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应该是张扬说的。
“我知道。”慕毅还迷迷糊糊的说了一些话，可是没听清，“上次本想告诉她了，可是她发病的样子我真不想再看见。”
我的头脑又开始浑浊，难受得要命。我深吸一口气就再也没听见什么声音了。
隔天早晨循着生物钟自然而然的起床了，好像昨天的身体依旧健康似地。我的身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恢复的呢？
张扬在公车上隐隐的咳嗽声，我用手拍拍他的背，告诉他不要忍着咳嗽，那样会难受的。
我只是感觉喉咙有痰堵住，说话时总要清咳一声。
车窗外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上车的人很多，车上又有人下去，画面印在我眼里，像是卡了机的电影，动作被放慢与分裂。
上学的高峰期，不时还有几个老人上车，前座的小孩子会起身让座。公车上的交通台主持人低沉悦耳的声音在报道着X市早晨交通的状况。
我单手抵在窗沿扶着下巴，脑子里有些空白。
交通拥堵，赶着时间的乘客用一句句方言咒骂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丝毫没有在我的心里引起一点涟漪。
今天的天气很好，春天的色彩有些浓郁，现在还是早晨，所以天还不完全亮透，太阳的光芒在厚厚的云层之中若隐若现。人烟的气息让我周围的空气变得沉闷，热浪一股又一股的涌来，我把头靠在张扬的肩膀上，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皂香味盖过了人烟难闻的热气。
眼看即将迟到，我们都有些后悔挤上公车了。我的班主任还好说，他向来是不抓迟到的，只是偶尔学校查得严才会抓几次做个意思。而张扬的老师是全级出了名的女魔头，她班的学生都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个个在教室里都是乖宝宝。违反纪律的后果很严重。
终于在几分钟后到站，我们随波逐流下了车，张扬像保护纸人一样把我牢牢抓在胸前，不让任何人靠近我，直到下了车脱离了人群。
刚进校门铃声就惊人的响起，张扬紧张的边跑边跟我说他先走。
我向他招招手，准备慢慢走回教室。半路上，遇见晶儿带着她的同学刚刚吃完早餐回来。她家有钱，用一张红色钞票就可以让把紧闭大铁门打开，而且不用被记名。
那些女孩子个个肤浅的样子真有些高兴。
晶儿又崴着她新买的高跟鞋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跟我打招呼，顺便把她手中还未开封的盒装牛奶递给我。
我心想，真是没脑子的人，哮喘病人要忌食或禁食牛奶的。可是谁规定每个人都要清楚哮喘病人的习惯与饮食？
真是自我感觉太好了啊慕然！
下课，张扬在我面前拍着胸脯顺了气，他轻松的样子溢于言表。我被他的样子逗笑，他还装傻问我有没有事。真是明知故问嘛。
废弃的土地被围墙围起，留下了一条窄小只容下一个瘦小人通过的空隙。我能够勉强钻进去，但张扬不能，只好翻过不高的围墙。
空地中荒草丛生，无人管理。几条木椅脱了漆散了架，凌乱的搭成一堆，脚酸的时候还可以用来小坐。
有时下课我们两个人都会来这里，静谧的环境，时不时会听见小鸟的叫声，却不会见到它们在哪里。这里没有树，只有一片疯长的野草点缀着零零星星的几朵野花。
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正是第一次见到张扬的时候。那时候的野草是枯黄色的，正值秋天。
远处的围墙漏了一个狗洞大小的圆圈，可以看到外面积累的垃圾还有几点的苍蝇蚊子萦绕。
我说夏天的时候在这里看天空会很美，问张扬相不相信。
他笑了，说：“天会很热，太阳肯定很大，你不怕？”
我朝他眨眨眼，说：“我晒不黑，不会‘见光死’！”
要离开的前一秒，张扬总是看着手表说：“五分钟后上课。”
（2）
爷爷在傍晚打电话给慕毅，告诉慕毅，他和奶奶来X市旅游了。
说是来旅游，倒不如说是想念孙子了。
我听完之后欢呼！
见到爷爷。张扬送我回家，爷爷在慕毅房门口欣赏这小巷的风景，我们走进，他乐呵呵的，他的皮肤黑了些许，健康了不少。
他向我喊，叫我的名字。我高兴的叫他爷爷。张扬也乖巧的说“爷爷好”，我向他们作介绍。
奶奶在没有使用过的厨房忙碌着，一阵阵香气从里面传出来。慕毅也屁颠屁颠的跑去帮忙，被奶奶有一句没一句的念叨着。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懒啊，住了多久的房子啊，厨房还跟新的似的！”
“哇，小然你房里的衣服啊，多久没洗拉？！”
“小毅不要笑！你的脏袜子都堆了多久了啊？！”
……
吃完了饭，我们都响响的打了一个饱嗝，邻居阿姨家的饭再好吃也比奶奶的手艺逊色。
都好久没有这么舒舒服服的吃过一顿饭了，奶奶你可真是我和慕毅的福音啊！
饭后，奶奶把从家里老中医带来的药单上的药熬成了中药汤，给我，说吃了会好很多。
有些苦，可是比慕毅弄的好多了。喝了之后感觉身体暖暖的，舒服极了。
奶奶拿着手机跟黄女士汇报我们的生活，并责怪她怎么能放心我们两个没有自理能力的人独自在外头居住。爸爸插嘴，说这样是在锻炼我们。奶奶人不服气，说：“要锻炼也不是这个锻炼法啊。看看在家里要什么有什么，现在在这里生活都一团糟！”
虽被念得有些心烦，但我发誓这些话语在心中是暖流的源泉。
公寓里的其他房间还未打扫，只好我和奶奶挤一间房，慕毅和爷爷一间。
很晚了，从我洗漱完毕上床开始，奶奶便一直念叨不停，说要是真不能自理就和她一起回去。
我说：“那学业要怎么办，我们会学会自立的。”
我问奶奶，念忆宝宝最近怎么样。
她停住了唠叨，黑色的房间有从外面巷里路灯照进来的光线，映在了奶奶的脸上。她一脸欣慰的笑容，说道：“孩子很乖，就是有点认人。”
又道：“就像你小时候一样，认人，但夜里不闹腾。”
以往的夜晚会因有些思念而难以入眠，所以总是催促自己赶快睡觉不要想得太多。
奶奶的话语像是一首首动听的催眠曲，让我安安稳稳的睡了一大觉，连个梦都没有。
这样的安逸生活持续了一个多星期，看得出他们对我们的生活稍有些放心，又可能是因为没有了老邻居的磕叨，整天生得无聊，住久了就想要回去了。
我们将他们送上车，奶奶微笑着和我们挥挥手，爷爷将头伸出车窗对我们嘱咐说冰箱里的东西要记得吃。
我说好，怕他没听见，有重重点头。
客车开远了，我们还沉默的站在原地不愿离开。我也有些猜不透这些行为。直至众人有些异样的眼光将我察觉，我才扯了扯慕毅的校服袖口。将所有的责任全都推在他身上：“真是的，跟你在一起可真丢脸！”
他也不说话，独角戏是难唱的，我也只好闭了嘴。
张扬拉着我说，这几天真胖了不少。我心底是高兴的，但嘴上却回他：“真的吗？那我不是要去学那些女生去减肥了？”
他拉我入怀，习惯性的把我的头按在胸口，轻柔着声音说：“不用，你一点都不胖。”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说在男朋友的怀里是无比安全的，但是我在张扬的怀中却有着隐隐的不安压抑得难受。我只是享受着站在他身旁的那种安稳平静。他的怀抱，是我从未敢奢望的天堂。
我不知道那些开心和感动到底是不是一种喜欢，或者是爱，只是我没由来的开始之后变得依赖就忘了喊停。
一周的时间又过去，天气开始渐渐的转热，早晨夜晚依旧寒风习习，中午时间是艳阳高照，教室里开着风扇。
电风扇已有半年多没有使用，刚刚开启时吱呀吱呀作响，随着凉风一齐洒落的还有厚厚的一层灰尘。坐在风扇下面的一群女生娇弱的喊叫说脏，用手在空中挥动赶走灰尘。
代课的生物老师讲解着“原核细胞和真核细胞的比较”也被吵闹的声音惹停下。
我从打着哈欠挤出的眼泪形成的模糊视线中看着她发怒的脸。
生物很无聊。我们半班的人在生物课上做睡神做得有些经验了。
几个女生把镜子偷偷掩在课本背后自恋着，老师在讲台上咆哮我们尽情的无视。
一会之后，老师拿起教材继续讲课。
鸟儿搭的窝在树上，一只母鸟在窝里坐，估计是在孵化鸟蛋。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有种意味很是美妙。
午后的阳光慵懒的洒在窗沿，白色的墙壁被照得金黄，几个黑色的小污渍若隐若现。窗边的一个同学正玩着手影。
张扬说今天下午要带我到顾俞恒的小店里去。我很兴奋。
从上次在那里回来之后我就一直盼望能再去一趟。那里仿佛有一种魔力，能带走你所有的顾虑。
顾俞恒穿着一件宽大的灰色T恤，宽大的水洗牛仔裤。透过玻璃落地窗可以看见他在店里戴着耳机，手和脚似乎随着音乐在剧烈摆动着，左手拇指还勾着调色板，右手中握着中号上色笔也跟着音乐在舞动。
我笑出声看着张扬，说：“俞恒哥哥可真有活力！”
他看着我笑，拉着我的手紧了紧，把我带入小店。
张扬把顾俞恒戴着的耳机拿下，他才发现我们。
他要教我画画，张扬说颜料很难一时洗干净。我笑着说没关系。
我告诉顾俞恒，说我要画我的哥哥。
话说完我才发现张扬的脸色有些难看，可是我真想给慕毅画张相，他都给我画了那么多的画了。不过，他和慕毅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似的？我突然想起那天感冒在睡梦中模糊听见的交谈，也许不是梦吧？他们之间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呢？
顾俞恒问：“有相片吗？”
什么照片？貌似我从未有过慕毅的相片啊。我摇头，他叹了口气，说：“没有相片不行啊，我也不认识你哥哥长什么样，怎么教你？”
我有些为难，看着张扬，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能指望他能帮忙。
我说，能不能形容？
他说可以。我说：“他很帅。”
“还有吗？”
还有吗？可是我好像也不曾自己看他长什么样啊。
我又摇头。最后，他让我随意的画，他来帮我修改。
这里的环境有些温暖，让我不禁在脑海之中勾勒出在一望无垠的绿色草原上，天空万里无云，蓝得惊心。我。张扬还有慕毅三个人在草原上躺着仰望美丽的蓝天。就是这么简单的幸福，我决定将它画下，却不知道如何下手。回忆着以前图画课老师说画风景画要先画地平线。我用铅笔在画纸中间画了一条长长的线，将天与地划分。然而接下来要画什么却犯了难，接下去要画什么？也许是在地上画上三个快乐的人吧……
我的一幅奇怪的画完成，顾俞恒看着笑而不语。张扬却有些疑惑，不知道一张白色纸上浅浅的线条画的三个人究竟是何意。
顾俞恒把我手中的铅笔抽走，在画上很专业似的修改着。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做完整个过程却没用过一次橡皮擦。
他笑着对我说：“好了。”
我兴奋的叫，手指指着图画里的人，说：“哇，张扬画得真像啊！还有慕毅，修改之后更像他自己了！”
他听了之后笑，问：“那你觉得你自己呢？”
我不好意思的挠着头，说：“我没有画中那么好看……”
不是我装，也不是我谦虚，确实是画中的女孩笑容美丽得让我有些陌生。我在脑海中想象，我开怀大笑的样子是不是像画中这般美丽？
张扬揽着的我肩膀，说：“有的。”
（3）
离开之后，我和张扬并肩在喧闹繁华的大街上游走。他似乎从刚刚我说要画慕毅开始就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有些好笑，他是在意我的，所以才会为这一点点小细节而郁闷半天吧。我拉起他的手，像孩子般撒娇，“张扬张扬，怎么不说话？”
他有些无奈，但是不敢叹气，这我是看得出来的。轻轻的微笑，告诉我他所掩饰的不高兴。
我也装做很高兴的样子，他有些许安慰。他不是个做演员的料。
在小巷口，我们停下，他按着我的肩，眼睛里淡淡的忧郁。
有些话都堵在喉中，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更加肯定他们确实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终究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我难免有些失望，但还要装成天真无邪的样子，问他要说什么啊。
这是我想要知道那些事情的唯一途径。
他摇摇头，说没事。“回去吧，太晚了哥哥会担心。”
我就真的听他的话转头就走了。可能我在他眼里还是一个心里没有藏着瞒住他的事情的人。
我用铜打的钥匙开门，慕毅在厨房中忙忙乐乐的样子足够投入。
见我回来，他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再装出微笑的样子看我，说：“快点洗手吃饭了！今天我做了好多好多的好吃的！”
我木讷点头。他确实是下了点功夫的，不然几天之前饭桌上的垃圾怎么会变成这样色香味诱人的饭菜？
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朝着那橙红色的番茄夹去，张大嘴巴用筷子将番茄送入口中，我享受的咬下。
腥腥的味道渐渐侵蚀我的味蕾。我看着慕毅的表情渐渐扭曲。
好难吃！
有些咸，又很甜，重要的是好像还没熟！我努力克制自己的眉头不要皱起，笑着把口中的东西直直咽下去，然后对他说：“一般般！”
可能是发现了我的表情狰狞，他大步走过来，把我拉到垃圾桶旁边，吼道：“难吃就马上给我吐掉！”
感受得到他心中的难过，我是有良心的。
拼死的摇头，说：“不难吃，不用吐掉，多浪费啊！”
他转身走出厨房，把桌上装着食物的盘子端到垃圾桶倒掉。我上前制止他，他的样子变得急躁，没有表情的推开我。我一下子就跌坐在餐椅上，我叫他，他也不理我了。
他在炉灶前站着沉默，我轻轻的走到他身后。他发疯似地转过身双手捏住我的肩，有些不耐烦，摇着我。“不好吃就是不好吃啊，干嘛装成那个样子啊！我看了会多难受你知不知道！”我被他摇得有些目眩，“慕然！我要你真心诚意的崇拜喜欢我！”
我有些不解，说：“哥哥，你干嘛啊，我什么时候不真心诚意的崇拜喜欢你了呢？”
他又变得恼怒，俊俏的脸被激得有些通红。“别叫我哥！我不是你哥！”
他转身要走，也许他意识到他对我说了多严重的话。我不让他离开，拽着他的袖口，问他：“你那么讨厌我吗？”
我们两个人地眼中都有隐藏着泪水一经触动就即将崩堤。雾气浓郁，我透过模糊的视线望着他，他眼角也有堆积的眼泪。
他红红的鼻子深吸一口气，然后摇头，说：“对不起，小然，我不是那个意思。”
眼前这局势谁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勇气，我低头深深吸了快要滴下的鼻涕，走进房间，转身关门，反锁。
我双手抱着蜷缩起来的膝盖，随着心中默数的节拍有规律的大口呼吸，背影重重的起伏着。克制的泪水终究还是没有落下。
我该如何放松自己，等到开了门之后就给他一个会心的微笑，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们在这个举目无亲的X市中还是相依为命的兄妹。
衣袋里的手机剧烈的震动，我稍稍平复了难受的心情。
熟练的操作着按键，一条来自张扬的无场兀长的信息映入我的眼中。
“我愿意做你生命里的隐形天使，静静的守护在有你的天和地中，在你寂寞的时候给你温柔，在你开心的时候陪你一起微笑，在你伤心的时候陪你哭泣，在你幸福的时候哈哈大笑。那也算是一种幸福啊！
“也许我们的前方有风有浪，也许风雨之后总没有绚丽的彩虹。但只要忆起曾经守护过你，在你身边肩并肩，即使你看不见，即使是我一厢情愿；忆起那一点一滴堆积起来的幸福微笑，我总会庆幸，遇见爱上的那个人，是你。”
这些话语像是一根根细针，扎在心头。疼痛的感觉在身体中游离，不止是心脏会痛，现在的手痛，脚痛，头痛，胃也是痛的。
我手紧紧握住手机，不知道要如何回复他。
思考再三，还是没有任何的思绪。在不经意中，我的手不受控制的朝着绿色的按键按下。
心先是突地一震，却又不敢按断，怕是自己太过于紧张。
在几秒这后那边便响起了干净的声音，我沉默着不只该如何把话说出口。
他也沉默。许久，电话的那一端响起了一阵笑声，听见他说：“是因为那些短信吗？我在网上copy的啊！”
哦，原来是从网上复制的，看我，又自作多情了。
他的笑声是驱散我心中阴霾的阳光，我回答：“不是，我和哥哥吵架了。”
“这样啊，没出什么事吧？”他的语气有说不出的失神，“你的哥哥是好人。”
听他那样说我的心中有难以掩饰的苦涩，我当然知道我的哥哥是好人。
我说：“我知道。小吵一架而已，明天就好了！”也许我是在安慰我自己吧。
他说好。我说我还有事，借口挂了电话。
我们三个人，心与心之间隔着许多的小感觉，属于自己的秘密太多，而我索要他们无私的保护也实在太多，我是自私的。就算他们能够无怨无悔的为之付出，但我能保证自己还可以欣然接受吗？
第二天，伸手一拉开门，就被门口半倚坐在门口的大活人吓了一跳。
门口的人被我吓醒，睡眼稀松的张开眼。泛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话出口。
我掩饰着心疼假装冷漠的蹲下，冷冷看着他，问：“你怎么在我房门口？”
他转过身用力的将我揽在怀里，力道大得吓人，我被他狠狠的按在心口呼吸变得困难。
我捶打他的肩膀，因为透不过气的后背剧烈起伏。
他像是发现了我的难受，松开把我环绕的双臂。许久，我听见他说：“……对不起。”
我从厨房抽了几块面包便快速离开。他在后面轻轻说：“放学我去你们学校等你。”
有些听不清，他并不在意我能不能听见他的话语的样子。
张扬还没有到，我快步走到巷口，牛肉店的大伯刚刚来开铺，他和我打招呼问好，问我等人吗。我说是，他叫我到店里等。我微笑婉言拒绝。
张扬不久之后就到了，我收拾不悦的情绪，蹦跳着骂他：“怎么这么晚才来，我等好久了！”
他如释重负的笑。“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也习惯了我们之间有时客气冷淡的对话，“看你这样子是跟哥哥和好了吧？”
是吗，我们和好了，他这么认为我当然要说是！
我点头，然后展现了一个自认为很灿烂的微笑，摇晃着他的手把他拉走。
自认为演技实在好得不行，不去当演员实在是可惜。或者说，是我的心太过坚硬，这么多值得恍惚的事却不能让我表现得如何哀伤。不然，张扬和别人怎么会不觉得我有一丝的异常。
放学，我和张扬还在那片正当时季的红色木棉林中手牵手漫步。还记得第一次，我和张扬在这里一起走过，那时几对小情侣在我们身旁暧昧的过去。这时，换成了我和张扬，但背影之间却无点滴暧昧。林离和晶儿二人气喘吁吁的跑来，断断续续的说：“小……小然！你你你……哥，你哥在校门口！”我瞪大眼睛问她们，真的假的！她们说：“校门口围着一群人你说真的假的？！”
果真，校门口真的围了一群人。慕毅一副悠闲自在站在人群中间，一两个大胆的女生上前搭讪，他也不予理睬。
见到我，他穿过街道走过来。
他跟张扬相视一笑，张扬放开我的手，慕毅牵起我的手。我心中有些苦涩的望着张扬，不知道他这样子做的意思。他只说：“我昨晚发的短信，都是真心话。”
我看不见自己的表情，空白的脑子隐约觉得有些难受，眼睛有些模糊，瞬间失去了焦距。我牵强的向他笑，他向我挥手说：“走吧。”
点头，然后被慕毅拉着离开。
我们再一次走过那晚他来学校带我去吃晚餐的路线。那间白色底绿色字体写着“绿岛”二字的餐厅，隔壁的饰品店门口。
慕毅说：“我的沙漏是13分14秒。”
我瞪大眼睛，他说：“那是情侣的沙漏，从那天你买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他知道，那为什么一直要求我那个大的沙漏给他？我的脑海之中一直盘旋着他昨晚的话——别叫我哥，我不是你哥！
他，不是我哥？
他见我沉默，接着道：“5分20秒，13分14秒。520，1314。我爱你，一生一世。”
我失去理智的疯狂摇头，明明不知道什么，却又好像知道些什么。双手死死地按住耳朵，我越发清晰的眼睛看见灰色路面上有几滴深色液体滴落留下的印记。
他出力把我按着耳朵的双手拉开，力道抵不过他，双手便被他抓紧在手里。他小声吼道：“小然，我真不是你哥。”
“不是，不是，不是！”我发狂似的瞪他，“你是我哥！你叫慕毅，我是慕然！我们永远都是兄妹，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我发疯大吼，惹得旁边的路人全都注目。
他在我低头努力忍耐的空隙，把我的头抬起，低声说：“不是，我爱你。”
我的脑中又是一阵空白，我看着他越来越大的脸深深映在我的眸子中，嘴唇上痒痒的触感让我的心一惊，却不再在被他按住的双手挣扎。
我听着旁人倒吸凉气的声音，在脑中嗡嗡作响。
几秒的时间，在我的世界中是半个世纪。
（4）
几秒之后他将我松开。我现在的身体好像是不属于我的，心脏的疼痛感觉是那么的遥远，只有一个动作，就是把眼睛给闭上，若是与世隔绝。
可惜就是无法将眼睛闭上，我像尊雕像一样，眼睛眨也不眨，就那么直直的盯着他。有热热的风吹进我的眼，把我积在眼中的眼泪吹干了。
多希望此时能够发一次病，那样我就不会这样和他相处了。
他拉我到远离人群的地方，从刚刚开始，我已是不具有思考能力的木偶，任着他拉着。
慕毅有些恐惧的看着我，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摇，希望将我摇醒。还是面无表情的看他，我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想要干什么。
慕毅啊慕毅，请让我好好思考一下接下来我该如何面对你好不好。
半饷，我才哽咽着笑，笑着又哭，我开口求他：“哥，哥，求求你永远都是我哥吧。”
他也哭，没出声的抱着我，在我耳边轻轻的说：“别这样。我喜欢你，爱你，你不懂吗？”
“不懂不懂。哥你别开玩笑了！”我还是求他。
周围的温度变得寒气逼人，我双手冰凉，紧紧地将他的腰圈起，以此取暖。慕毅笃的一惊，随即握紧了我的手。
醒来时心口生闷疼，累得喘气，惊醒了趴在床边小睡的慕毅。
他一直问我有没有事，我都摇头。
其实安静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假如我真不是他的亲妹妹，那也肯定不是爸妈的女儿。
看慕毅，多优秀。优秀的爸爸妈妈怎么会生出我这样不太优秀的女儿呢。呵呵，可是他们从小到大待我如亲生女儿。
我叫慕毅把事情全都给我说清楚。我想现在我能平静的听他讲完，就像是听他讲别人的事情。
他说：“小时候在玩耍时不经意听到外婆和妈妈说的。我知道不是自己不是你亲哥的时候就开始排斥你了。”
我瞬间恍然大悟，我也记得在那之前慕毅对我都是很好的，我喜欢的东西他都会不顾一切的给我带来，他总喜欢笑着摸我的头，然后笑。我爱干净的习惯也源于他，从小就是体弱多病，整天鼻子下挂着一条鼻涕，慕毅总会带些纸巾在身上，只有看见我的鼻涕就会帮我擦掉。久而久之，我便不再脏兮兮的挂着鼻涕了。有一天，他突然叫小伙伴们不要跟我一起玩，说了一大堆不成理的理由，那时候还小，不会对他反驳，一个人在大大的房子里哭，把洋娃娃扔了好远，那个时候心是疼得。爸爸妈妈回来后就责怪慕毅，从此他更加讨厌我了。再到我十五岁，他又对我献殷勤，我以为那是他整人的把术，便与他吵，直到来到X市之后，他对我才稍微好了一些，我对他的感觉才不会太过讨厌。
我道：“原来是这样。”他又接着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排斥，但从一段时间开始，我渐渐发现你表面上装的乖巧其实很让人心疼，那个时候对你的反感也一点点消散掉。”他停下，低下头笑了，我怔怔的看着他头心的两个漩涡。“上了高中，那时候班里总有一些人恋爱，有人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那时我脑中就浮现出你在喘气时苍白的样子。”
我将头重重的靠在床头，后脑勺砰砰作响。我说：“到这里就好了。”
到这里就好，之后的事情我也都知道。许多事情本不难解释，只要你往那个对的方向想就是正确的，相反，往不对的方向想，就像是我一样，明明那么多事实和感觉在眼前却总得不到正解。说白了，一切都只是自己自欺欺人。
那我们以后要怎么办，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这需要我自己思考。
像是想到了什么，我的脑子突然又浮现出张扬欲言又止的神色，我问慕毅：“张扬，是不是也知道？”
他沉重的点头。
周末，晶儿把我们一同拉出来购物。
她的高跟鞋又换了一双，闪闪的。加上这双7cm的高跟鞋她才同老大一样高。
跟她们在一起，心情总不会坏。
购物很无趣，于是陈晓叫我们一起去她亲戚家旁边新开的奶茶店，晶儿请客。
林离欢呼。我和虹娜都无所谓。晶儿犹豫一会儿，狠狠点了头说好。
老大在奶茶店里忙忙碌碌，一会儿端来一杯珍珠奶茶，一会儿又拿来一盘沙冰。
天气变得很热，热热的风吹不进隔着玻璃窗户的空调小屋。
沙冰凉凉的，在舌尖融化掉，一股清甜的水果味道直侵味蕾。老大满足的用舌头舔着嘴角。
也许是因为我的假装很是自然，她们什么都没有发觉。
在无意之间，我开始改变。变得节约，变得不再贪恋名牌，而且，变得喜欢在这喧闹的街市徘徊。在这无意之间我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原来我想的是要离开，想要逃避。我不敢再直直在家中对上慕毅神情期待的眼神，我承认，我被那种表情伤的不轻。
与她们道别，看着她们朝着我相反的方向离开。我在定住几秒之后便开始往回走，忘了在手机震动多少次都被按掉之后，我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正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迷了路。
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我才拿起显示着38通未接来电的手机，慌乱的按下那串不太记得牢靠的电话号码。
他的声音有些欣喜，我听见他喊我的名字。
我“恩”了一声。他问我有什么事。
泪水就像两道小溪一样从我的眼睛似的源头流出，我说：“张扬，我迷路了。”
对他的依赖此时是无比的强烈，我终于大声哭出来，蹲在地上，肆无忌惮的。
他慌了手脚，说：“不要哭，告诉我你现在旁边有什么景物，或者说是比较显眼的广告牌之类的，比如说你眼前有什么路牌还是字？”他像是怕我不懂似的，对我说了一大堆。头脑中乱糟糟的，缓缓抬起头，我淡淡告诉他：“我的前面有个很大的广告牌，上面有一块很大的巧克力。”
他兴奋的说：“我知道你在哪里了！再原地不许动，我马上就去找你！”
我真的听他的话，双手抱膝蹲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眼泪无声无息的流淌。内心却是无比的平静，我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为了什么。
眼前有一个男子弯腰看我，一脸讪笑，很难看。
他问我说：“小妹妹，怎么在这里哭？告诉哥哥，受什么委屈了？”
我在心中恶心了八百遍，头继续磕在手臂上直视顶上的广告牌。
他依旧不屈不挠，我也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广告牌。
张扬在我不耐烦得快要发疯的时候推开眼前的男人，他看了张扬一眼，识趣的离开。
他拉我起来，用右手轻轻擦拭我不绝的眼泪。
霓虹灯光亮起，背后的大钟楼当当当——的敲了八下。八点整。
一层薄薄的细汗在他额角覆盖，我用手指轻轻的帮他擦掉。
